一只羊的短篇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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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柳荫年轮》

建安三年的春分格外寒冷,枯柳巷的井台结了层薄冰。仲慈跪在祠堂青砖上数着缝隙里的苔藓,耳边还回荡着里正那句“西街要砍那棵老柳树当柴火“。

“仲慈!“阿姊端着豆羹推门而入,“你还要守着这堆烂木头到几时?“她扯过供桌上的家谱,泛黄的纸页里夹着张焦褐的树叶,那是仲慈曾祖父当年栽下柳树时拓的叶脉。

十五岁的少年忽然抓住阿姊的袖口:“祖父说那树根扎着全镇的风水,砍不得的。“话音未落,巷口已传来斧凿声。仲慈赤着脚冲出祠堂,看见虬结的树根在寒风中抽搐,树皮皲裂处渗出琥珀色的汁液,像极了祖父临终前咳出的血。

“且慢!“白衣男子从薄雾中走出,腰间悬着的青玉环佩叮当作响。他指尖拂过树身新伤,几滴汁液竟在掌心凝成墨色:“这树根里藏着百年因果,诸位不妨听我讲个故事。“

里正的斧头停在半空。三十年前饥荒,有人在这树下烹子而食,柳枝垂落遮住母亲的眼睛;二十年前洪水,树冠托起三个落水孩童,自己却被雷劈去半边;三个月前流寇过境,树洞里藏着十二个妇孺...

“妖言惑众!“里正挥斧劈向树根,斧刃却突然迸出火星。男子从袖中取出片柳叶吹奏,树根深处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呜咽。仲慈忽然记起祖父说过,柳树每救一人,年轮里就会多道金线。

暮色四合时,白衣男子在树根处埋下个陶罐。仲慈借着月光偷看,罐里盛着的竟是混着金粉的井水。当夜他梦见柳枝伸进窗棂,叶片上浮现出历代族人的面容,那些被他偷过柿子的张婶、被他砸破瓦片的王叔,此刻都在对着他微笑。

七日后,里正暴毙。出殡那日抬棺人踩到冰面,棺材摔裂时,里正心口赫然插着半截焦黑的柳枝。全镇哗然之际,仲慈发现老柳树枯死的枝桠间,竟冒出点鹅黄新芽。

“此树饮恶念而生,啖善心而长。“白衣男子临走时赠他半片焦叶,“记住,年轮可不会说谎。“仲慈翻过叶片,背面用金粉写着“怀瑾“二字,正是族谱里那位迁居洛阳的叔祖名讳。

十年后,枯柳巷改叫金柳镇。仲慈成了远近闻名的斫琴师,只是他做的琴总嵌着道金线。客人们说,这琴声能让人看见自己心底最隐秘的善念。而镇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柳树下,总摆着碗混着金粉的清水——就像某个白露未晞的清晨,有人看见怀瑾先生化作了顺着柳枝滴落的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