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下守护
霍光静静地坐在昏暗的室内，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他慵懒地倚在宽大的椅子上，手臂轻轻搭在额前，遮挡住那双曾无数次在朝堂上闪烁着机智光芒的眼睛。在这四下无人的寂静时刻，他终于卸下了白日里的层层伪装，深深地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自从哥哥霍去病将他从父亲身边带走，送到了皇帝的身边，他的人生便开始了漫长的谨慎与自我压抑。
多年来，霍光在皇宫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小心翼翼地行走，与哥哥霍去病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形成鲜明对比。霍去病能够凭借自己的才华和个性赢得汉武帝的喜爱与赏识，而他，霍光，却只能通过极致的谨慎和自我克制，不敢有丝毫差错，才能在这权力的漩涡中求得一丝安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生怕自己的任何一个疏忽会成为他人攻击的把柄。
然而，今天，汉武帝的驾崩，这一切都改变了。他被任命为辅政大臣之首，权势滔天，朝野之上无人能及。在得知汉武帝驾崩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情感复杂而微妙，悲伤并未占据主导，反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解脱和喜悦。终于，他不再需要顺从他人的意志，不再需要去迎合、攀附。从此，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施行自己的想法，去塑造属于自己的时代。
霍光心中明了，上官桀的遗诏不过是一纸伪造，他之所以选择默认，其背后的动机再明显不过——那便是借此机会加封侯爵，填补他心底深处的那份渴望。他的哥哥霍去病，舅舅卫青，均在沙场上立下了赫赫战功，成为了名垂青史的英雄。霍光深知，自己无法像他们一样在刀光剑影中赢得荣耀，但如今，命运竟然在他面前摆上了封侯的机遇，这是他梦寐以求的荣耀，他又怎能轻易放手？
然而，在他默许这份谎言成为事实之后，竟被区区一名侍郎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无疑如同当面甩来的一记响亮耳光。往日，霍光总是顺从皇帝的意愿，隐忍不发，但今时今日，他刚刚攀上权力的巅峰，如何能容忍任何人挑战他的威严？
长期压抑的情感，如同被点燃的干草，一旦遭遇火星，便会爆发出无法控制的烈焰。霍光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冷冽的刀锋，寒光闪烁，透露出决绝与残忍。他深知，王忽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他权力之路上的绊脚石，必须被彻底清除。他猛然站起身，动作粗鲁地一把扯下挂在腰间的随身玉佩，放在一个盒子里，随即吩咐管家立刻将其送到卫尉的府上。
王莽的府邸内，气氛凝重而沉寂。王忽推开门扉，疲惫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他的父亲，王莽，正坐在厅堂的主位上，面容严肃，等待着儿子的归来。
王忽步履沉重地走到父亲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父亲，武帝…驾崩了。”
王莽的眼神微微一颤，但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刻的到来。他缓缓开口，语气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皇帝的龙驭归天，天下必有大变。”
王忽抬起头，眼中掠过一抹深沉的忧虑之光：“父亲，今日在朝堂之上，霍光与上官桀联手，竟然胆敢伪造遗诏，目的仅仅是为了他个人的封侯之位。先帝刚刚驾崩，他的野心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显露出来。孩儿心中不安，恐怕霍光的野心不仅仅止于封侯。“
王莽沉吟良久，终于缓缓起身，步履沉重地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仿佛能从中看到未来的风云变幻。“自武帝晚年，巫蛊之祸起，你便伴君左右，见证了无数家庭的支离破碎，见证了无数忠良的覆灭，你必须铭记，身处何地，便应谋何事。你不过是一名微末的侍郎，有些秘密，知道了便是负担，切莫轻易卷入漩涡之中，以免引火烧身。”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透露出历经沧桑的智慧。
“自武帝晚年，巫蛊之祸起，你便伴君左右，见证了无数家庭的支离破碎，见证了无数忠良的覆灭。我们王家，虽历经磨难，却始终屹立不倒。如今，朝局动荡，如同悬于一线，你更需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要走得稳妥。”
王莽转过身来，目光如炬，直视王忽：“我们王家，虽历经磨难，却始终屹立不倒。如今先帝龙驭归天，朝局不明，你更需小心翼翼，我们王家，绝不能在这场风波中倒下。”
王忽的胸中腾起一股不驯的火焰，他的眼神坚定而充满挑战：父亲，我身为武帝的贴身侍卫，日夜守护在圣驾之侧，从未听闻过任何关于遗诏的风声。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凭空捏造遗诏，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我不信，满朝的文武百官都会任由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王莽听出了王忽话语中的异样，眉头紧锁，语气严肃地追问：王忽，你可是当众质疑了他们的旨意？
王忽没有丝毫退缩，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仿佛金石掷地：是的，父亲，我确实当众质疑了他们的假遗诏，我不能坐视不管，任由他们玷污武帝的遗志！
王莽听完，只觉得头顶的天空仿佛瞬间崩塌，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眼闭合，长叹一声：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你这一举动，无疑是在风口浪尖上点火，霍光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定会借此大做文章，我们王家…我们王家恐怕要遭受灭顶之灾啊。
王忽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并不以为然：“父亲，您不必过于忧虑。霍光虽然刚刚掌握大权，但他还不至于如此嚣张跋扈。他需要时间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不会轻易树敌。我们王家在朝中素有威望，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我们不必怕他。”
王莽的眉头仍旧紧拧，如同解不开的结，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里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忧虑与沉重：“罢了，罢了，你也是操劳了一整晚，先去用饭吧。”
王忽闻言，心中虽有不甘，却也知道不宜多言，便默默转身，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留下王莽一人在屋内独自沉思。不多时，屋内只余下王莽的叹息声，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
片刻之后，府上的管家轻手轻脚地进入屋内，躬身禀报：“老爷，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派人带来了一件物品，并有几句话要传达给老爷。”
王莽立刻打起了精神，急切地询问：“人现在何处？”
管家恭敬地回答：“已经将人引领至老爷的书房之中。”
王莽匆忙起身，步履匆匆地朝着书房方向行去，抵达书房，来人早已等候在那里。见到王莽，来人行了一礼，随即将一个精致的盒子递上，语气恭谨地说：“王大人，我们霍大人近日得了一件珍稀的玉器，但对其品质优劣尚存疑惑。久闻大人您在玉石鉴赏方面造诣颇深，因此特命小人将此物送来，请大人您鉴赏一番。若此玉品相上乘，霍大人有意将其作为传家之宝，以遗后世；倘若并非佳品，那么也就无需传承了。”言罢，使者轻轻打开了盒子，露出里面的玉器。
来人接着说道：“大人请仔细鉴赏，小人便不再打扰。大司马大将军吩咐，请大人小心些，切不可将此玉弄碎，明日清晨，望大人能给予答复。小人的使命已达成，不敢再叨扰大人休息，这便告退了。”来人再次行礼，随后退出了书房。
王莽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盒中的玉器上，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思索。他缓缓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玉器，细细端详。在灯光的映照下，玉器的质地温润，色泽纯净，无疑是上等的玉石，足以作为家族传承的宝贵之物。
他反复品味着使者带来的话语，心中逐渐明了，霍光所言非玉，实乃人。这块玉，确实是上好的玉料，如同王忽，也是忠诚正直之人。但使者的话中隐含的意味是，一旦玉碎，便失去了作为传家宝的价值。王莽心中一紧，他明白了霍光的暗示——这是在要求他做出牺牲，大义灭亲。
王莽的手微微颤抖，他深知这一抉择的重量。王忽是他的骨肉，但霍光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这是一场关乎家族存亡的考验。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最终，他的表情变得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知道，为了王家的未来，他不得不做出最艰难的选择。
王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将心中的无奈与痛苦一并吐出。他的手缓缓抬起，然后猛地一松，那块珍贵的玉器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破裂声，重重地摔在地上，瞬间碎成了两截。在玉碎的刹那，王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身体无力地跌倒在地，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就在这时，刚刚送走使者的管家回到书房，准备向王莽汇报，却意外地目睹了这一幕。他慌忙上前，急切地扶起王莽，眼中满是关切与不解，急切地询问：老爷，您怎么了？”
王莽在管家的搀扶下缓缓坐起，他摆了摆手，声音中透露出无尽的疲惫与哀伤：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一时失手打碎了玉佩。我明日会亲自向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赔罪，你不必担心。去给我熬一碗莲子粥吧，我需要静一静。”
管家看着王莽苍白的面容，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咽下，轻轻地将王莽扶到椅子上坐好。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心中满是疑惑与忧虑，但仍然遵命去吩咐厨房准备。
书房内，王莽独自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玉佩，仿佛在凝视着自己破碎的信念和无法言说的牺牲。
王莽缓缓地挣扎着起身，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他正在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量。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承载了无尽的悲痛与无奈。他一步步走向书桌，那沉重的步伐在静谧的房间中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手缓缓伸向书桌的暗格，手指轻轻触动机关，暗格应声而开。他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而精致的瓶子，瓶中装的是致命的毒药。这毒药还是在那场令人心悸的巫蛊之祸中准备的，那时王莽感受到整个家族正面临着灭顶之灾，为了保留最后的尊严，他为自己备下了这最后的手段。然而，时至今日，他未曾想过，这原本为自己准备的毒药，竟要用于自己心爱的儿子。
想到这里，王莽的视线模糊了，泪水夺眶而出，他的喉咙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随即转为无法控制的痛哭。他的肩膀颤抖着，悲痛的情绪如洪水般泛滥，他无力地倚在书桌旁，任由泪水打湿了衣襟，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痛楚。
片刻之后，管家小心翼翼地端着刚熬好的莲子粥走进了书房。他注意到王莽脸上的泪痕，心中的忧虑更深了，但他没有多问，只是轻声说道：“老爷，粥已经熬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王莽没有说话，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疲惫和哀伤。
管家见状，轻轻点头，正准备悄声退出去，让老爷独自静一静。
就在这时，王莽用微弱的声音叫住了他：“等等，你也辛苦了一晚上了，大家都累了。你传令下去，让府里的人都去休息吧。”
管家离去之后，王莽独自坐在昏暗的书房中，他的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了那瓶毒药。他的两指紧紧捏住那小小的瓶塞，却因为颤抖和犹豫而久久无法打开。在一次次的尝试中，他的手一滑，竟将整个瓶子失手掉入了热气腾腾的粥碗中。
王莽顾不上烫手，急忙将瓶子从碗中捞出，他的心在这一刻变得坚定而决绝。他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拧，终于将瓶塞打开。毒药缓缓地倒入了粥里，他拿起勺子，机械地搅拌着，直到毒药完全溶解，与粥水融为一体。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一个无法回头的深渊。
在府内的一个房间内，疲惫至极的王忽在用过晚餐后早已沉入了梦乡。连日来，因武帝的驾崩而忙碌不已，他的确是身心俱疲。轻微的鼾声在静谧的夜色中轻轻回荡。此时，房门悄然无声地滑开，王莽手捧着那碗莲子粥，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他来到儿子的床榻前，目光柔和地凝视着王忽安详的睡颜，心中的不忍让他几乎无法开口唤醒。
王忽的鼾声渐渐停止，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父亲那充满忧虑的面容。瞬间清醒的他坐起身来，疑惑地询问：“父亲，夜已深，您为何还未安寝？”
王莽轻咳了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声音略显沙哑地说：“嗯，这几日你为朝廷奔忙，实在是辛苦了。我特意让人给你熬了碗莲子羹，本想让你喝了好好休息，但见你睡得沉，便不忍心打扰。”
王忽揉了揉眼睛，微笑着回答：“父亲，晚餐时我已经吃得不少，现在并不饿。”
“喝…喝一点吧，”王莽的话语开始颤抖，他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感，声音断断续续，“喝了…能睡得更安稳。”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话变得困难，眼眶泛红，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以免让儿子察觉到异常。
王忽并未察觉到父亲的不对劲，他笑了笑，接过了碗，一饮而尽，然后说：“父亲，我已经喝了，确实很累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王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他默默地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出了房间，轻轻地关上了房门。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他的眼神空洞，仰望着天空中那轮明亮的月亮，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哀愁。他知道，今晚，他必须守在这里，守护着他的儿子，也许，这是他作为父亲能做的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