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系出同源 高看一眼

天还未亮透，柏寒已经踏出了道场的大门。四月的清晨带着微凉的湿意，细雨如雾，将整条街道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柏寒撑开伞，偶有花瓣随雨滴飘落，在他深色的伞面上短暂停留，又悄然滑入路边的水洼。

街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晕染开来，像是被水洇开的墨迹。

地铁站里人不多，早起的上班族与少年匆匆擦肩而过。

柏寒刷卡进站，列车进站的嗡鸣声由远及近，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窗外的城市在雨中显得格外安静。

高楼、街灯、行道树，全都浸泡在湿漉漉的灰色里，像是尚未落子的棋盘，等待着被赋予意义。

车厢微微摇晃，柏寒低头看了眼手机，确认比赛时间——碁圣战预选C组第二轮，九点半开始。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本轮的对手是李沂修五段，一位同样来自台湾的棋手。

少年在脑海中默默思考着执黑和执白的开局变化，雨水敲打车窗的声响，仿佛成了倒计时的节拍。

列车到站，他随着人流走出地铁。棋院的大楼在雨中静默矗立，门口已有三三两两的棋手陆续抵达。

柏寒收拢雨伞，甩了甩伞面上的水珠，迈步走进大厅。

潮湿的鞋底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又很快蒸发不见。

梧桐木纹的对局室门前，麻美彩衣温婉的笑容映入少年眼帘，像是穿透阴霾的一缕晨光，悄然蒸发了沉积在心底的潮湿。

柏寒走向指定棋桌时，发现对手早已入座。

约莫二十岁的青年蜷在宽大的座椅里，短发利落，镜片后的双眼轻阖，仿佛与世隔绝。

直到少年的脚步声惊扰了这片静谧，李沂修五段才缓缓抬眼。

“柏初段？“

沙哑的嗓音裹着些许迟疑在空气中漾开。

少年躬身行礼后端正入座，黑色瞳仁里映出对方镜片的反光。

“我是柏寒，请李前辈多多指教。“

金属镜框后突然浮起笑意，流利的汉语脱口而出：“不必拘礼，都是故乡人。“

少年唇角微扬。

短暂的寒暄化作洒落在窗上的雨滴缓缓滑落，消失在对局室的寂静里。

柏寒执黑先行。

随着裁判长宫泽吾郎九段宣布比赛开始，少年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稳稳落在右上星位。

四手过后，星小目对星小目的对称布局在棋盘上铺开，只是双方小目的朝向各异。

黑棋左下小目朝向左下角，白棋左上小目则朝向左上角，形成微妙的镜像。

少年深吸一口气，第五手在右下四线落下二间守角，这是他在赛前精心准备的布局。

虽然对手只是五段，但能接连打入天元战本战和棋圣战循环圈的实力，绝非宋光复九段可比。

为此，他特意演练了这套大跳缔角的战法。

相较于无忧角的坚实，二间守角对角部实地的掌控确实薄弱——四路的高位与小目间距略大。

但比起小飞守角的保守，这种阵型更符合柏寒擅长的战斗风格。

李沂修明显一怔，沉吟两分钟后选择在右边星位下方分投。

黑棋立即从上方星位方向紧逼，白棋稳健拆二，步步为营。

柏寒随即小飞挂向左下小目，面对白棋的一间高夹，少年稍作思考便以小飞尖冲还击。

白棋再度拆二，下方与右边两道白墙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对黑棋右下的二间守角予以限制。

显然，这个非常规的守角方式让李沂修心生警惕。

柏寒转而压住左边夹击的白子，待白棋边路跳出后，他并未选择常规的挖粘定型，而是保留变化，转向左上小飞挂角。

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招法，让李五段的节奏明显迟缓下来。

赛前接到对阵通知时，李沂修对这个陌生的初段对手并未在意。

直到想起《棋周刊》上关于少年打破最短升段记录的报道，才引起重视。

更让他震惊的是好友林汉杰在电话中的评价：“是不是史上最强初段尚无定论，但起码现在是。”

这个评价令李沂修难以置信——早他两年入段的井山裕太在初段时已所向披靡，而好友竟认为这个少年更胜一筹。

此刻棋盘上十五手已过，少年快节奏的布局虽未显露深厚功力，但那份行云流水的从容，特别是右下那个令人如鲠在喉的二间守角，让他不由得打起精神。

李沂修将目光投向左上角，开始深入计算局部的应对之策。

窗外银杏树沙沙作响，而对局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计时钟的滴答声在丈量着思维的深度。

五分钟的沉思后，李沂修做出了决断。

他选择先手夺取角部实地，将黑棋势力驱向边路，同时顺势处理左侧的两颗白子。

白棋尖顶挂角的黑子，黑棋长起，白棋上方轻盈地单关跳起。

柏寒不慌不忙，在右侧拆二逼住两颗白子。

白棋则向中腹小尖，既确保自身出路，又对黑棋的两块孤子形成压迫。

黑棋在上方灵活地小飞，这一手既暗藏飞镇左侧三颗白子的后续手段，又为将来逼攻左上角埋下伏笔。

李沂修微微点头。

少年的行棋思路清晰明朗，每一手都恰到好处，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他尖住左侧拆二的黑子，寻找行棋节奏。在黑棋三路长出后，白棋顺势挡住左边，成功切断了黑棋两块的联系。

当柏寒在左侧上方扳补棋形时，李沂修果断冲断左下黑棋。

他决心追究黑棋棋形的弱点，在处理好左侧白棋的同时，给对手制造麻烦。

柏寒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触茶杯，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怔。

窗外雨势渐急，细密的水珠敲打着玻璃，寒意似乎正透过窗缝渗入对局室。

麻美彩衣敏锐地察觉到少年的动作，悄无声息地为他换上温热的茶水。

捧着温暖的茶杯，柏寒小口地喝了起来，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左下角的战场。

尽管早已预料到白棋的冲断，但看着将黑棋一分为二的白子，少年仍感到一阵棘手。

这颗白子难以擒获，此刻必须当机立断做出抉择。左下两颗黑子绝不能弃，否则白棋将在角部攫取大量实地。

“既然如此...“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就以角部为重！“

第29手，黑棋在上方单长，投石问路。李沂修立即在左边二路跳下，既防备黑棋冲断，又对角部黑子虎视眈眈。

柏寒果断打吃断开白棋，以中腹三子为诱饵，成功吞下左下小目的白子，将整个角部收入囊中。

白棋则顺势围剿中腹四颗黑子，双方完成了一场意料之中的转换。

夺得先手的柏寒如愿以偿地在左上角三路逼住，迫使白棋补棋。

李沂修谨慎地在二路飞下，既要守住实地，又要避免影响中腹厚势。

黑棋再度抢得先机，第43手悠然回到右上小飞守角。

至此，柏寒确信自己已在实地较量中占得上风，先手优势愈发明显。

三楼研究室内，工藤纪夫副理事长、小林觉常务理事和高木祥一棋战部长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上的棋局。

他们低声交谈的内容，正是关于李沂修的表现——以及那个执黑作战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