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今年是甲午战争130周年。

和2014年甲午战争120周年的气氛有所不同，那时恰逢农历甲午，甲午战争过去了整整两个甲子。人民海军在停泊威海码头的航母保障舰88舰上，前所未有地举行了甲午战争史研讨会和隆重的海上祭奠仪式。数十位将军出席了活动。中国社会科学院和山东省人民政府在刘公岛主办了国际学术讨论会，事后出版了3卷论文集。各地也出版了许多图书，进行了各种形式的纪念活动。在此之前，甲午战争90周年、100周年、110周年，都举办学术活动，也都出版论文集。而今又是十年过去，2024年，类似往常10年一办的大型学术研讨会没有举办。

在中国近代史的研究领域中，甲午战争曾是个热闹的江湖。时下研究的风气有了很大变化，以重大历史事件为中心所架构的宏大课题，被更多维更琐细的研究所取代，新一代的年轻学者也更愿意开辟新的空间。但甲午战争毕竟是中国近代洋务自强从兴到衰的历史转折，承载着百余年来中国人心中的伤痛，是一个值得从各个方面反复审视和不断发掘的大题库。所以，无论被热情关注也好，冷淡清净也罢，陈悦始终日复一日、持之以恒地探索着北洋海军历史的方方面面，不断地修订以往的作品。本书最早在2008年由吉林大学出版社出版，名为《碧血千秋——北洋海军甲午战史》，纪念北洋海军成军120周年，我为其作序。后来他根据研究的发展，进行内容上的增订，易名《甲午海战》，在2014年由中信出版社出版，以纪念甲午战争120周年。今年，作者又根据最近十年来的新史料、水下考古队研究发现，以及新的研究结果，再次修订，由中华书局出版。在纪念这场历史事件130周年的时候，这是一本值得期待的作品。

本书内容上概括了甲午战争中丰岛海战、黄海海战、威海刘公岛保卫战等三次重要海上战役，同时用较多的笔墨描绘了牙山之战、平壤战役、金州旅顺战役等与海战关联的主要陆上战役，体现了作者在甲午战争研究中对海军、海战的重点关注，以及对战争全局的把握。我曾在《碧血千秋》的序中说：“甲午战争中北洋海军的历史成果很多，基本叙事的架构早已形成。要发出别人没有发过的声音，形成有鲜明特点、有说服力的一家之言，其实困难很大。陈悦早年对近代军舰发展史所做的扎实研究，使得他在研究海战时，就能有效发挥出自己的长处。同时，他注重认真阅读史料，并认真发掘史料，他的专业阅读量，其实已经赶上甚至超过了专业研究者。”在修订中，陈悦将近年来对黄海海战中“致远”舰冲击日舰问题、“经远”舰最后沉没地问题的研究成果均作了体现，在威海保卫战部分作了大幅的修改，这种锲而不舍的钻研，勇于推翻自我旧论，自我更新的精神，正是陈悦治学的特色。他还在附录部分发布了依据海峡两岸所藏甲午战争史料整理的北洋海军殉国将士名录，较以往增补了百余人名字，也使得本书增添了新的学术分量。

5年前，陈悦移居福州，参加了马尾中国船政文化城的规划建设。福建船政是中国近代造船工业和中国近代海军的源头，也是陈悦研究海军史的一块值得开拓的新领域，通过他的参与和策展，船政铁胁厂、绘事院等建筑得到保护和展示利用，中国船政文化博物馆新馆也建成开放。这是一个高质量的爱国主义教育场馆，向世人介绍当年左宗棠、沈葆桢是如何筚路蓝缕开创洋务自强事业，给陈腐的旧体制旧文化吹进工业文明的新鲜空气。他们开创造出最早的新式工业和新式教育，并培养出第一代海军、造船和外交留学生。在福州土地上的耕耘，必然会丰富和提升陈悦对近代海军发展的全局整体把握，同时也能从研究中深刻认识到，旧时代旧文化在近代化事业推进中的阻滞和腐蚀作用，这和中法战争、甲午战争中两支中国新式舰队的失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今年4月22日，我在马尾观赏了陈悦担任总监制的中国第一部折叠渐进式多维体验剧《最忆船政》，在幕终时分，剧场舞台背后的大门打开了，滔滔流淌的闽江及停泊在岸边的人民海军054A“资阳”舰出现在观众面前。这一刻，船政学子所掀开的中国近代海军的第一篇章就和当下中国的民族复兴大业联系在一起。第二天是海军节，我和陈悦来到昭忠祠，这里祭祀着在马江之役和甲午之役牺牲的中国海军官兵，马江烈士埋骨处石碑前，摆放着民众自发奉献的鲜花和“辽宁”“山东”“福建”号航母的照片，远去的历史，又一次和当代海军的发展出现在一起，甲午战争的惨烈失败，从来没有泯灭中国人发展海军、向海图强之心，他们薪火相传，继续努力。在回溯那段历史、缅怀前辈英烈的时候，建议将《甲午海战》列入大家的读书计划。

姜鸣

2023年8月23日

今日亦为中法马江之战一百四十周年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