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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喋血丰岛

一些重要的历史关头往往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水兵过于慌乱紧张,还是指挥官出于别有用心想要引诱中方首先攻击,根据“济远”舰的航海日志记载,“吉野”舰第一发射出的竟然是空炮,“四十三分半,倭督船放一空炮”。虽然没有造成实际的攻击,却震碎了一些中国军官的幻梦。炮声响起后,方伯谦立刻和飞桥上的军官进入身后装甲厚度为1.5英寸的司令塔,透过如同碉堡枪眼一样的观察窗紧张地注视着海面上事态的发展。日本军舰转向回来时,方伯谦一直悬着的心仿佛就快要停止跳动了。7时45分“吉野”舰炮声再起,这次射出的是真正的钢铁榴弹,炮弹落在“济远”舰舰首附近海中,激起冲天水柱,随之“吉野”左舷的大小火炮也都纷纷轰鸣起来56

◎“济远”舰舰长方伯谦。

“开放!”7分钟过后,1894年7月25日7时52分,负责“济远”舰前主炮位督战的枪炮二副柯建章按照北洋海军的专用军语下达了开火命令,210毫米口径克虏伯大炮发出怒吼,中国海军开始进行还击57。顾不得火炮发射后带来的呛人烟雾和剧烈震荡,柯建章大声地继续着口令“装炮!”水兵们用力将被后坐力推到下炮架末端的大炮推回发射位置,下一发炮弹也从炮台地板上的弹药舱开口中被提升了上来。中国军舰本来炮位就单薄,此刻要想获得战果,必须竭尽全力提高火炮发射的速度。

7时55分,一直跃跃欲试的“秋津洲”舰开始向中国军舰开火。一分钟后,殿后舰“浪速”也进入有利攻击位置,加入战斗。一时间丰岛附近海面炮声四起,陷入战云硝烟之中,大海为之沸腾。中日丰岛海战爆发58

据日本海军战后的统计数字显示,由于当天丰岛附近海况较好,舰体摇摆程度不大,火炮瞄准容易,因而日本军舰火炮装填、发射速度都极快。6英寸口径速射炮的射速达到了每分钟4发,4.7英寸口径速射炮的速度更是达到惊人的每分钟7发,综合第一游击队3舰,一侧作战时可以获得5门6英寸口径炮(“吉野”3门、“秋津洲”2门)、7门4.7英寸口径炮(“吉野”3门、“秋津洲”4门),以及2门260毫米口径克虏伯和3门150毫米口径克虏伯火炮的火力,约计每分钟17门大口径火炮共可以投射八十余发炮弹59

在如此可怖的火力打击下,“济远”舰上的北洋海军官兵不稍退避,英勇还击。重翻甲午战争的历史,会看到一个事实,北洋海军在真正的海战到来时,大部分官兵都表现出了极高的战斗素质,日本方面出现的紧张慌乱,在中国军舰上却找不到任何踪影。在比日本军舰恶劣得多的战斗环境下,中国的水兵和军官们战斗牺牲,令人尊敬,这一部分要归功于专业和严格训练,一部分则是因为官兵们都是长久在自己的军舰上服役,长期的历练,对自己的职责所在异常熟悉,加之对日本海军的枕戈待旦,一旦战斗爆发,所能迸发出的战斗精神是可想而知的。

“开放!”“装炮!”“推炮向外!”……枪炮二副柯建章挥舞着军刀指挥水兵作战。猛然间,日舰发射的一枚炮弹击穿了“济远”前主炮的炮罩,在炮罩里四散的炮弹破片产生了灾难性的后果。遮护在“济远”舰210毫米主炮上的全封闭穹盖式炮罩厚度仅有1.5英寸,抵挡敌方军舰桅杆上的小口径速射炮尚能应付,但对于大口径炮弹而言这个厚度显然太薄。尽管炮罩挡不住大炮弹,却能拦住飞散的破片,结果炮弹爆炸后产生的破片在炮塔内四处反弹,许多水兵被击中倒下。柯建章,这位福建籍,没有海军学校学习资历,凭着实干从基层水兵一级级考升选拔出来的军官不幸被破片击中胸部,当场壮烈牺牲。在日本军舰弹如雨注的攻击中,“济远”舰的前主炮寂静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一位年轻的海军军官从人群中挺身而出,“召集炮手装弹窥准”。19世纪中后期的军舰,指挥系统原始,一旦战斗爆发,弹雨纷飞中,传话筒、旗语、传令兵等通信手段往往都无法使用,舰上各处就会陷入各自孤立,失去统一指挥的境地。为确保在这种情况下军舰仍能继续作战,战斗开始前,各高级军官会分赴重要部位督战,一般舰长在装甲司令塔内负责掌握军舰的航行、队列,至于各处的炮位,都由相关负责督战的军官控制,根据形势各自为战。这种情况下,督战军官的勇敢与否对战力的发挥会起到很大影响作用。

◎“济远”舰的前主炮。照片摄于该舰被俘编入日本海军后。

黄承勋,湖北京山人,天津北洋水师学堂驾驶班毕业,1890年分配至“济远”舰实习。“济远”舰受命出航朝鲜行前,舰队中的朋友们在刘公岛上为他饯行,黄承勋激动地对一位担任医官的挚友说道:“此行必死!他日骸骨得归,惟君是赖。莫逆之交,爰以敦托。”遍观中外战史,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一种现象,很多战前就立下马革裹尸之志的将士,在面临生死抉择的一刻,大多都能做出大义凛然的行动。接替前主炮的指挥后,黄承勋一面安排包扎伤员,一面激励士气,督促继续装弹开炮,然而很快又一枚炮弹击中了“济远”舰前主炮塔,黄承勋的手臂被破片打断,顿时倒地。身旁的水兵将他扶起,准备送入甲板下医伤,黄承勋用力摇着头说道:“尔等自有事,勿我顾也。”言罢就停止了呼吸,殉国时年仅21岁。这位浑身是血的年轻军官静静地躺着,未能合上的双目似乎还在默默督促身旁那些满眼热泪的水兵们继续战斗…… 60

◎丰岛海战后拍摄的“济远”舰司令塔下方厨房侧壁的战伤。

日舰炮火除了集中攻击“济远”舰炮台外,还攻击军舰的中枢指挥部位——装甲司令塔。“济远”舰在设计时为了避开前方巨大的主炮台遮蔽,将司令塔高高安置在飞桥之上,虽然这样可以获得良好的视界,但将如此重要的部位大面积暴露在外,战时的危险性是可想而知的。日舰的炮弹不断在飞桥附近爆炸,弹片打在司令塔上发出雨点般的声响,司令塔内管带方伯谦和大副沈寿昌并肩站立,指挥军舰依既定航线往威海方向航行。方伯谦显然并不想转舵与日舰厮杀,只是想边招架边走。突然一声惊天裂地的巨响,司令塔内被烟雾和碎屑包裹,一颗日本炮弹击穿了1.5英寸厚的塔壁,散入司令塔内的破片击中了大副沈寿昌的头颅,脑浆迸裂,不幸捐躯。同时阵亡的还有管旗头目刘鹍、军功王锡山等61

被震倒在地的管带方伯谦在水兵搀扶下站立起来,面无人色,他的脸上、军服上溅满了大副的脑血。这位福建船政后学堂第一期毕业,有着首届留学英国资历的舰长,在北洋海军中向来以“聪明”著称。此前他所作的处置均无可异议,但从大副沈寿昌阵亡后,情况发生了转变。这位家产丰厚,善于经营个人生活的将领,尽管是船政学堂的高才生,又在海军历练多年,但好学生未必就是好战士。可能在战斗初起时,他心中也涌动着成为海战英雄的豪情,但当大副的脑血溅洒在他身上时,战场的残酷、无情与可怖全部展现了出来。

方伯谦走出司令塔,到了“济远”舰的舵机舱。舵机舱位于穹甲甲板之下,就是全舰装甲最厚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