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梭银梭

南京西路梅龙镇酒家的蟹粉汤包蒸腾白气时，秦泽的鳄鱼皮鞋正碾过静安信托门口冻结的梧桐叶。玻璃门内，阿宝的卡其布风衣扫过柜台，牛皮公文包敞着条缝——半张泛着蓝光的国库券交割单被穿堂风卷起，恰好贴住秦泽的梦特娇T恤前胸，“327“的编号在羊绒混纺面料上泛着冷光。

华侨饭店旋转门绞碎雪片。秦泽接过温州厨子递来的保温桶，三层搪瓷缸子分别装着排骨年糕、糟熘鱼片和半温的茅台酒。电梯升至九楼，他叩响套房门的手指节结着冻疮，电子表绿光扫过门缝里溢出的雪茄味——那是阿宝惯抽的登喜路午夜风暴。

“宝总托我送醒酒汤。“秦泽的沪语裹着崇明腔，保温桶暗格里的微型录音机开始转动。

阿宝的鳄鱼皮鞋尖勾住桶盖，西装前襟还沾着虹桥开发区的泥点：“侬倒是会寻机会，连爷叔的差事都敢截胡。“他舀起勺鱼片，筷尖突然戳中暗格弹簧，录音磁带弹出时带飞茅台酒液，在波斯地毯上浇出个“8“字。

黄浦江货轮的汽笛刺破雪幕。秦泽倒退着撞开消防通道，防火门反弹的瞬间，瞥见阿宝的公文包正摊在梳妆台——成捆的1992年外汇兑换券样本混着市府新年茶会邀请函，烫金国徽下压着张泛黄的浦东地图，陆家嘴轮渡站的位置被钢笔画了个狮头标志。

虬江路旧货市场的霓虹灯管滋啦作响。陶陶的三轮车卡在倒闭的无线电十八厂门口，车斗里堆满“金星“电视机显像管：“阿宝的人两毛五一斤收，说要熔了做圣诞挂件。“

“这是给导弹制导系统散热的硒化锌。“秦泽踹开某台雪花屏电视，军工编码在管颈处幽幽泛蓝，“去年广交会美国人开价三百美金一克。“他突然扯开陶陶的棉大衣，内袋鼓鼓囊囊塞着宝瀛商贸的出货单——收货方竟是新加坡丰隆集团驻沪办。

外滩二十七号的外汇黑市飘着油墨香。秦泽的鳄鱼公文包擦过貂皮倒爷，金属搭扣挑开对方内袋，1992版外汇券的水印在紫光灯下显出1988年的长城暗纹。爷叔的文明杖突然杵在后腰：“小赤佬当心吃枪子，这批假券今夜要进陆家嘴的验钞机。“

子夜的浦东开发办工地飘着柴油味。秦泽蹲在打桩机阴影里，望远镜中阿宝的皇冠车正卸下成箱油墨。新加坡人的狮头徽章在月光下泛靛，与市府大楼门楣浮雕同色系。他突然被探照灯锁定，丰隆集团代表的鳄鱼皮鞋踏碎冰碴：“秦先生对印刷工艺也感兴趣？“

“更感兴趣贵司的容积率算法。“秦泽抖开《成片开发方案》，分母处的公共绿地面积多出12%，“连防汛墙外扩的预算都算进去，黄浦江要改道？“

1991年12月31日23时45分，海关钟楼的铜钟结满冰棱。秦泽的公文包在央行稽查科炸开，8086芯片在会议桌上泛着冷光：“宝瀛商贸用军工硒化锌伪造防伪水印，交易记录在这里。“

汪明珠的漆皮高跟鞋碾过沉默，稽查报告里掉出秦泽在无线电十八厂的照片：“丰隆集团举报你盗窃国家机密。“

东方明珠的第一颗钢球在跨年钟声里升空。浦东D-5地块的打桩机突然启动，震波顺着苏州河传来，秦泽的电子表永远停在了1992年0点0分。这个时刻：

外滩二十七号的验钞机吐出首张1992年外汇券，长城水印在紫外线下扭曲成狮头；

无线电十八厂的破产程序因硒化锌失踪紧急叫停；

新加坡人的成片开发方案随钟声化为雪片，落在陆家嘴冻结的烂泥渡路上，被阿宝的皇冠车碾成冰晶。

华侨饭店旋转门绞碎旧年残雪。秦泽的搪瓷脸盆里，蓝军邮正渗出黑色油渍，邮戳上的1992年1月1日凝结成浦东新区的地标轮廓。对岸隧道口亮起车灯，阿宝的尾灯在混凝土管壁拖出血痕，副驾上新加坡人的狮头徽章正在反光镜里咧开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