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苍天已死
“坎七！离三！”
张衡的声音如黄钟大吕，在顾昭识海中轰然回荡。
顾昭足尖刚点中巽位，识海中那道鹤氅星冠的虚影已掐指推演出六十四卦变化。
自玄枢阁取得璇玑玉衡后，这位东汉大贤的残影便以《灵宪》推演之术，为顾昭指明生路。
此刻顾昭每踏一步，落足之处都泛起涟漪状的星辉，那是他引动地脉之气的具象表现。
张衡给出的每一步落点都出乎意料，却又跟禹步暗合。
他侧身避开横扫而来的青铜巨臂，足踏禹步三阴交会之位，枪锋借势挑向铜人左膝。
锋利的枪尖在铜人的膝关节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那铜人一个踉跄，轰然跪倒。
“左踏翼宿，右点参星！”
苍老的嗓音穿透历史的尘埃，传入顾昭的识海。
顾昭足尖急转，第二尊青铜巨人的一击劈在空处。
旋身腾挪间，他的枪尖已然点中铜人的膻中处，山河劲顺着枪杆灌入，在铜人的胸腔内炸开。
“角宿！”
顾昭旋身避开第三尊铜人的一踢，反手刺出长枪。
枪尖精准刺入铜人的足底，山河劲破坏了铜人整个右腿内的机关。
“履霜冰至，奎宿。”
顾昭随着识海中的指点纵身而起，枪势如风，分点铜人身上各处关节，这一式名为八荒锁龙，乃是沥泉枪法中的杀招。
山河劲贯入枪尖，在第四尊铜人的身上炸开。
张衡的吟诵与顾昭的动作完美同步。
铜人身上那些拟真九窍此刻却成了致命破绽，墨家钜子恐怕从未想过，他们精心模仿的人体构造，会遇上一位精通解剖的后世法医。
当最后一具铜人轰然跪地时，顾昭虎口迸裂的血珠方才坠入尘埃。
山河劲如脱缰野马，在他足少阴肾经中横冲直撞，每处穴位都似被重重凿击。
适才这番生死博弈，虽有张衡虚影以《灵宪》推演之术指点，但要在间不容发之际，领悟其中含义并做出反应，绝非易事。
他拄着长枪，想要缓一口气。
饶是他山河引气诀与禹步已臻至当前境界的圆满，这一番战斗下来，丹田内仍是气息翻腾，喘息不已。
铜人胸腔内机关崩坏的余音尚未散尽，顾昭耳廓突然又捕捉到某种诡异的震颤。
他心头一紧，只见满地青铜残骸间，正渗出幽蓝的汁液，那些液体如活物般蜿蜒游走。
“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快走！”
耳畔传来冷寿光急促的呼喊，就在顾昭欲要抽身的刹那，那道熟悉的符文再度浮现。
与此同时，他识海内的天道枷锁发出冰层断裂般的脆响。
原本发丝粗细的裂缝，此刻竟如被箭簇掠过般豁开三寸。
他心中一动，脚下刚有了瞬息迟疑，方圆十丈的地面已然化作琉璃镜界。
当镜面迸裂成齑粉的瞬间，冷寿光疾驰而来的身形在空间褶皱中扭曲坍缩。
老者的面容如水面倒影般荡漾消散，须臾间重组为眉间血痣妖艳、粗布麻衣的昙摩罗睺法相。
“汝等蝼蚁安知？苍天已殁！黄天非天……”
梵音震颤的声波裹挟着无数琉璃碎屑轰然共鸣，法相随着话语节节崩解。
最后那个天字尚未落地，漫天星屑已向顾昭扑来。那些闪烁的光点将他裹成茧蛹。
顾昭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隐约听见枷锁裂缝中传来一声洪荒初开时的回响。
冷寿光背靠斑驳宫墙，他的法术对付这些铜人几乎无用，故此始终未曾出手。
他瞳孔中倒映着顾昭腾挪的身影，忽见那青色衣袍泛起水纹般的波动。
他踉跄着向前狂奔，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这分明是又有法阵发动的先兆。
当他看到铜人残骸中流出的汁液，逐渐形成纹路时，冷寿光瞳孔骤缩。
那些蜿蜒的轨迹，分明是周天遁虚的阵纹。
然而他刚冲出了几步，厉喝声便已卡在喉间。
在他眼中，顾昭的身形如坠入琉璃盏中的蜉蝣，在扭曲的光晕里寸寸碎裂。
老医师苍白的鬓角流下豆大的汗珠，混着远处北营军士杂沓的脚步声，砸落在青砖上。
冷寿光猛地攥紧拳头，枯瘦指节深深地刺入掌心血肉，身躯不由自主地簌簌颤抖。
洛水之畔。
楚翔翻身上马，正欲赶回皇城，夜风掠过芦苇丛的沙沙声突然凝滞。
她握着缰绳的指节微微发白，目光忽然被洛水倒影中的北斗七星攫住。
水中倒悬的北斗七星正沿着天河轨迹缓缓沉沦，摇光星的尾芒甚至已经触到河底淤泥。
她身子一僵，仰头望去，它们分明安然悬在墨色天幕。
可当她再度低头，却见群星倒影如砂砾般坠落，星雨深处，一位头戴青玉莲花冠的道人踏虚而立。
楚翔刚要细看，那道人的身影便已消融，眨眼之间，分崩离析，化作虚无。
芦苇荡里的蛙鸣突兀响起，她猛然直起身子，河面已恢复平静。
这……她看向其他人，然而吴匡等人似乎毫无所觉。
玄冰般的寒意瞬间笼罩了她的全身。
她咽下齿间漫出的血腥，翻身上马，剧烈的动作让她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迹。
残破的宫门在疾驰中化作模糊的剪影，原本整齐排列的青铜雁鱼灯如今皆已倾倒在地，残余的北营士卒正举着火把穿梭往来。
火把光影里，冷寿光枯竹似的身影钉在丹墀左侧，连宫灯坠落的火星溅上袍角都浑然未觉。
她扫了一眼，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不由得一沉。
“冷先生……”
她问询的话语尚未出口，却见冷寿光的眼中已然老泪纵横。
她劈手抓住了冷寿光的手腕：“顾昭呢？”
老人的喉结反复颤动了数回，喉咙里方才发出了呜咽之声。
“以他的身法，本应能够逃离，不知为何，却慢了一步。”
他喃喃地道：“那是周天遁虚阵，阵中万物，皆会被分解为混元炁，融入天地之间。”
后面的话，楚翔并没有听到。她似乎在那一瞬间失去了五感，再也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变化。
中德殿前。
“大将军！”
一个亲兵气喘吁吁地跑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歇斯底里。
“中常侍……”
何进顺着他的手指抬眼望去，看到了中德殿顶上站着的那个身影。
“毕岚？”
何进的眼睛眯了起来，他认出了殿上之人的面容。
一声凄厉的尖啸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响。
“苍天已死……苍天已死啊！”
殿顶之人突然张开双臂，官袍大袖在风中猎猎如幡。
毕岚疯狂地大笑着：“如今道消天死，这乱世方才开始！”
伴随着癫狂的笑声，他的身形如落叶般自殿顶坠落，重重地摔在地上，溅起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