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尸解仙胎
血水呛入气管的瞬间，我听见八百三十七个婴儿的啼哭。苏砚之的青铜剑在水底发出蜂鸣，剑身浮现的血槽像活过来的蜈蚣，贪婪地吮吸着池中怨气。当我的指尖触到红玉棺椁时，九具陈氏女尸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窝，腐烂的声带共振出傩戏唱腔：“九九归一，尸解成仙——“
“憋住气！“苏砚之扯断我腕间的红线塞进自己口中。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后背钟馗纹身却泛起金光，在血池底部照出个八卦阵的缺口。我们钻出水面时，祠堂地砖正在龟裂，裂缝中伸出无数缠着红绳的婴孩骸骨。
手机在防水袋里疯狂震动，二十三通未接来电显示着“刑侦队周警官“。最新短信是一张照片：殡仪馆所有冷藏柜门大开，每具尸体胸口都烙着我的生辰八字。照片角落有团模糊白影，放大后是穿寿衣的祖母，她浮肿的手指正指向监控日期——那天正是我的头七。
“时辰到了。“苏砚之的金丝眼镜框爬满黑色菌丝，镜片后的右眼完全变成琥珀色，“去停尸房，该见见你真正的接引人。“
更衣室的电子锁滴着尸油，显示屏滚动着血红的“欢迎回来“。我推开门时，镜面突然迸裂，无数碎片悬浮在空中，每片都映着不同时期的“我“：民国长衫的、知青装扮的、现代殡仪制服的......所有倒影的胸口都插着同一柄青铜匕首。
冷藏柜7号正在渗出墨绿色粘液，柜门缝隙夹着片染血的襁褓。苏砚之用桃木剑挑开柜门时，寒气中飘出线香燃烧的气味——本该存放无名女尸的抽屉里，蜷缩着个浑身青紫的胎儿。它脐带连着我的手腕，胎盘表面浮动着北斗九星图。
“这是你的尸解胎。“苏砚之的判官笔在胎儿额头画出敕令，青烟中浮现出殡仪馆的建筑图纸，“整栋楼就是镇尸棺，每个员工都是抬棺匠。“
胎儿突然睁开全黑的眼睛，腐烂的小手抓住判官笔。笔尖朱砂瞬间变成尸毒般的幽绿，苏砚之的右手皮肤开始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森白的指骨：“快！用铜钱剑刺它天灵盖！“
我握着剑柄的手不住发抖。剑身映出身后场景：馆长正从通风管道爬出，他的下半身已经化作白骨，脊椎上钉着九枚刻有“陈“字的棺材钉。更骇人的是他怀里抱着个陶瓮，瓮口探出的头颅正是我三天前火化的车祸死者。
“你以为他真是救世主？“馆长喉咙里发出女尸的叠音，陶瓮中爬出上百只尸鳖，每只背甲都刻着苏砚之的生辰，“三百年前，就是他亲手将陈婉容炼成喜煞！“
铜钱剑突然变得重若千钧。胎儿发出咯咯笑声，脐带猛地收紧勒进我手腕。剧痛中无数记忆涌入：苏砚之在民国祠堂布阵、苏砚之在文革期间挖开祖坟、苏砚之在昨夜值班表上伪造签名......每个场景里，他金丝眼镜的裂痕都一模一样。
“动手！“苏砚之的咆哮混着骨骼碎裂声。他的左臂被尸鳖啃食见骨，却仍用桃木剑抵住馆长眉心。我闭上眼睛刺下利刃，却听见血肉绽开的闷响——剑锋贯穿的是苏砚之的胸膛。
“第九十九次......“他咳出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嘴角竟带着解脱的笑，“终于成了......“
整栋殡仪馆突然剧烈震颤。所有尸体齐声诵念《往生咒》，我的皮肤开始大面积脱落，露出底下鎏金的骨骼。胎儿化作青烟钻入丹田，北斗九星在天花板亮起，每颗星辰都是一盏嵌着人眼的青铜灯。
馆长在狂笑中化为飞灰，陶瓮里升起曾祖母的虚影。她抚过我鎏金的面颊，指尖在虚空写下血淋淋的真相：“苏砚之用九十九世轮回饲喂尸解胎，只为今夜将你炼成镇馆尸仙——“
更衣柜轰然炸裂，那套猩红嫁衣自动披在我身上。镜中的“我“戴着鎏金凤冠，眼角滴落的血泪在婚纱上绣出九百九十九个“囍“字。殡仪馆外传来地动山摇的声响，九具龙尸破土而出，衔着棺材钉朝我俯冲而来。
苏砚之的残躯突然抽搐，他染血的手指在地上画出最后一道符咒。当龙尸利齿刺入我咽喉时，听见他气若游丝的遗言：“对不起……下辈子换你来杀我….…真的对不起。″
龙尸獠牙刺入咽喉的刹那，鎏金骨骼爆发出梵钟轰鸣。我听见自己喉骨裂成九瓣，每片碎骨都在空中凝成血色符咒。嫁衣下摆突然暴涨，裹尸布质地的裙裾缠住龙尸脖颈，布料上九百九十九个“囍“字渗出尸油，燃起幽绿的磷火。
“开棺——“曾祖母的虚影在火中扭曲，她枯槁的手指插入自己眼眶，抠出两颗琥珀色的眼珠掷向地面。殡仪馆地砖如活物般翻涌，九口黑檀棺椁破土而出，棺盖上的镇魂钉齐齐震颤，发出类似编钟的声响。
苏砚之的残躯突然立起，他白骨森森的右手插入自己胸腔，扯出半颗干瘪的心脏。那颗心在龙血中迅速膨胀，表面浮现出三百年前的山村画卷：穿道袍的苏砚之将铜钱剑刺入新娘胸口，而花轿里的陈婉容正捧着与我如出一辙的鎏金头骨。
“你才是阵眼......“我破碎的声带挤出金属摩擦般的嘶吼，嫁衣袖口窜出红线缠住他的颈椎，“三百年的局，就为炼我这具尸仙骨？“
苏砚之的脊椎发出竹节爆裂的脆响，他仰头大笑时，下颌骨“咔嗒“脱落：“陈家的女儿，生来就是最好的棺椁。“染血的桃木剑突然从地底窜出，剑尖挑着张发黄的婚书，“看看你真正的生辰帖。“
血渍斑斑的宣纸上，我的生辰八字被朱砂圈成八卦阵图。最下方印着方阴阳鱼纹章——正是殡仪馆的公章。当龙尸咆哮着将我甩向黑檀棺椁时，终于看清棺内景象：九具鎏金骸骨摆成北斗阵，每具骨骼的丹田处都嵌着枚青铜铃铛。
“叮——“
曾祖母的眼珠突然炸裂，琥珀碎片在空中拼成往生镜。镜中映出我出生当夜的场景：产房墙壁爬满镇魂符，接生婆将浸过尸油的襁褓递给父亲，窗外悬着九盏白灯笼。最骇人的是苏砚之就站在产床旁，他民国长衫的下摆滴着黑血，怀表链上拴着枚带血的合欢铃。
鎏金骨骼突然发出尖啸，我失控地扑向最近的棺椁。指尖触及骸骨的瞬间，整座殡仪馆开始坍缩，墙体剥落后露出森森龙骨。那些贯穿建筑的钢筋化作脊椎，承重梁上浮现出血管脉络，每扇窗户都变成渗血的瞳孔。
“时辰到了。“苏砚之的白骨手掌按在我天灵盖，三百年的记忆如毒刺扎入神经——
乾隆年间暴雨夜，他剖开难产孕妇的肚腹，将鎏金头骨塞入死胎颅腔；抗战时期乱葬岗，他在每具女尸丹田种下青铜铃；千禧年殡仪馆竣工典礼，他亲手将镇魂钉打入地基......所有画面里的苏砚之，金丝眼镜的裂痕都分毫不差。
龙尸突然集体爆裂，漫天血雨中升起九盏青铜灯。我的嫁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裙摆扫过之处，水泥地面长出惨白的人面花。那些花朵中央的嘴齐齐开合，诵念的往生咒与尸鳖爬行的窸窣声混成催命梵音。
“接引使者到——“曾祖母的残影化作纸人，脖颈处的断面飞出成群尸蛾。它们扑向最近的青铜灯，在火焰中烧成灰烬，灰烬却凝成个戴高帽的黑影。黑影手中的哭丧棒点向我眉心时，鎏金骨骼突然暴长，生生贯穿它的咽喉。
殡仪馆地下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我撞破十八层水泥板坠入地核，却在熔岩中看见倒悬的阴司大门。苏砚之的白骨紧随而至，他胸腔里飞出三百张生辰帖，每张都印着我的不同名字。
“阎罗殿前，你猜判官笔会怎么写？“他的下颌骨一张一合，桃木剑刺穿我的琵琶骨，“是写你弑杀九十八世恩师，还是......“
曾祖母的裹脚布突然缠住剑锋，在岩浆里烧成灰烬。灰烬中浮现出真正的命簿——每页都记载着苏砚之如何在我每世临终时剜心取骨。最后那页血墨未干：“癸卯年七月十五，尸仙大成，镇守鬼门。“
鎏金骨骼突然不受控地暴涨，我的视野裂成无数碎片。每块碎片里都有个苏砚之在死去：被乱枪射杀的、遭雷击焦黑的、让尸鳖啃成白骨的......最后一块碎片里，现代装扮的他正将青铜铃塞入女尸口腔，而那具尸体穿着我的工作服。
阴司大门轰然开启的刹那，我听见三百年来所有“我“的恸哭。嫁衣上的血泪突然倒流回眼眶，鎏金指骨刺入苏砚之的脊柱，从他颈椎抽出一截泛着黑光的判官笔。
“该还债了。“我捏碎笔尖的瞬间，苏砚之的白骨化作漫天纸钱。纸灰落地成碑，碑文是他三百年来写下的所有生辰帖。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阴云时，殡仪馆废墟上只剩那套猩红嫁衣，裙摆下盖着副金丝眼镜，镜片上留着道新鲜的裂痕。
手机在废墟中响起，周警官的语音留言混着电流声：“陈默言，你家的祖坟昨夜被盗，棺材里……棺材里全是你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