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4章 檐下听雨问心安
(春末午后,青石山道旁一座年久失修的古亭里。檐角悬着的铜铃沾着雨珠,风过时发出喑哑的响声。老翁拄着竹杖踏入亭中,蓑衣上滚落的水珠在青砖地面洇开暗色花纹)
青年:(攥紧油纸伞骨,指节发白)这雨下得没完没了,连老天爷都不肯给人喘口气。
老翁:(摘下斗笠抖落雨水,露出满头银丝)年轻人怎的独坐听雨?山间寒湿,老朽这儿有壶松针茶。(从布囊取出斑驳铜壶,茶汤注入粗陶碗时腾起白雾)
青年:(盯着涟漪未定的茶汤)老人家可曾觉得...(喉结滚动)觉得活着就像这破伞?(突然发力扯断两根伞骨)看着光鲜,内里早被蛀空了。白天要装得比谁都开朗,夜里数着更声熬到天明,连屋檐水都比人快活——至少能痛痛快快摔个粉碎。
老翁:(用竹枝拨弄炭炉)你瞧这亭角的蜘蛛网。(雨珠接连坠在蛛丝上,银网颤动如琴弦)小蜘蛛今晨刚织的新网,半日就被雨打穿十七八个窟窿。(青年顺着望去,见蜘蛛正穿梭修补)你说它累不累?
青年:(冷笑)徒劳无功罢了,再来场大雨照样毁得干净。
老翁:(往青年碗中添茶)三十年前我在此处避雨,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有位采药人告诉我,蜘蛛腹中有七种丝腺,遇风织防风丝,遇雨结疏水网。(雨势忽急,青年惊觉坠在蛛网的水珠竟自行滚落)你看,它不是在修补,是在蜕变。
青年:(茶碗倾斜洒湿衣襟)蜕变...(攥住潮湿的前襟)可人不是蜘蛛!笑脸装久了,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上周母亲生辰,我笑着切蛋糕,指甲掐进掌心流血都不觉得疼...
老翁:(从袖中摸出个竹制笔筒,表面布满裂痕)这是二十年前洪灾时,我从激流里捞起的竹子。(指尖抚过裂痕)当时觉得可惜,这般上等的湘妃竹,偏偏被石头撞出这么多伤疤。(突然将笔筒掷向石柱,青年惊呼中竹筒落地弹起)你听这声响。
青年:(拾起完好无损的笔筒)竟然没碎?
老翁:(眼尾笑纹深了几分)竹子被撕裂时,每道伤口都会分泌竹沥。经年累月,这些伤痕反而成了最坚韧的部分。(接过笔筒轻叩)空心的懂得弯曲,所以风过竹林似涛声,却不见哪根竹子被折断。
雨帘中忽然传来细微爆裂声,青年循声望去,见亭外石缝里钻出簇嫩竹,新叶上滚动的雨珠映出万千破碎的光斑。
青年:(伸手接住檐角坠下的雨链)可心不是竹子,装多了总会满的。上个月项目搞砸那晚,我站在公司天台...(雨水顺着指尖流进袖口)后来是保安的手电光晃醒了我,他说“小伙子淋雨会感冒“。(苦笑)多可笑,陌生人的一句话,倒比自己的命金贵。
老翁:(解下腰间葫芦仰头饮了一口)尝尝这个。(青年呛得满脸通红)如何?
青年:(抹着眼泪咳嗽)这...这哪是酒?分明是苦药!
老翁:(大笑)去年山洪冲垮了药圃,人参当归混着黄连在泥里沤了半月。我捞起来酿成酒,本想治风寒,谁知(晃了晃葫芦)最苦的酿反而救了最多人——那些笑着说“没事“的,喝着喝着就哭出声了。
雨不知何时转小,亭角蜘蛛已完成新网。斜阳破云而出,亿万雨珠悬在蛛丝上,恍若满天星辰坠入人间。
青年:(望着被染成金色的山涧)可我还是怕...怕一旦承认脆弱,就像推倒骨牌,再也拼不回体面的模样。
老翁:(捡起地上折断的伞骨插进泥地)明早来看。(青年困惑抬头)二十年前我在此处埋过伞柄,如今(用竹杖拨开杂草)已长成这片野梅林。(枯黑的伞柄上抽出新枝,青梅缀满雨珠)
晚钟荡过山谷时,青年发现老翁的蓑衣内衬缝满补丁,粗麻线脚在暮色中如蜿蜒的河流。最深的那道裂痕处,有人用朱砂写着两句诗: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这是...“
“亡妻临终前补的。“老翁轻抚字迹,“她说伤口开成花,就不疼了。“
归鸟掠过渐暗的天空,青年忽然起身对着群山长啸。回声撞碎在崖壁间,惊起满林栖鸟,扑棱棱的振翅声里,积蓄半生的泪终于坠入春泥。
(翌日清晨,守亭人发现石柱上新刻了行小字:梅雨知时节,破伞发新枝。亭角蛛网间,露珠裹着半枚带泪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