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凋谢在春天（十五）
马家盛那辆破摩托车太老了，用一档大油门爬坡的时候烟筒里总是冒着黑烟，前面的保险杠和后面的捎货架也锈迹斑斑，它终于淘汰了，拿去交了废铁。
大家说买了一辆六千块的新雅马哈，赤红的车身像一团燃着的火焰，跟铁锅一样大的油箱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拧油门发动机就发出“突突突突”的声音，清脆极了。
马家盛作为“牛老板”，他还没有一辆像样的四轱辘的车，牛的买主家要是离得远一点，他就得雇别人的车拉过去，他很早之前就决心以及买一辆了。在买了摩托之后就他随后又买了一辆八万块钱的小型货车，专门用来拉牛，车厢很大，一车能拉四五头。
之后他又联系着去河南买了一个驾照，他不识字，所以很难考过去，他花了三万块就解决了。
马家盛给货车挂上了红绸子，沈桂花和二福他奶把家里楼上楼下都打扫了个彻底，二福的爷爷从镇上拉来了两只大肥羊，二福家接贺喜了。
沈家河习俗就是这样，哪一家娶了媳妇、修了房子、买了车、开了大一点的铺子，全庄子的人和周围的亲戚朋友都来贺喜，每家人都一百到五百不等的随礼，东家宰了牛羊、炸了油馍馍、倒上了三泡台的茶碗子盛情款待。今年马家盛修了新房，把客人们挡了，没让兴师动众。如今又买了车，两件喜事儿就凑到一起办了。
马家盛有了货车，摩托自然就归二福的爷爷了，爷爷的爱突然降临在二福身上，爷爷闲的时候会隔三差五地来学校门口接二福，二福每次都会要求爷爷把刘子临也捎上，清早两个人又一起走下去。
这天学校里上演了一出好戏。
夏天的日子可真长，早上上学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太阳照进教室，照到木头课桌上，坑坑洼洼的桌面被照出了星星点点的小黑影，向窗外望去，学校围墙上的八个大字被照的格外显眼——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今早第一节是语文，第二节数学课。关老师今天穿着一套淡蓝色小裙子，涂着浅红色的口红，肉色的丝袜配上一对小白鞋，以及一头精致的双马尾，显得别有一番风味。南方大城市来的大学生就是有钱，关老师的装扮每两三天就换一件，还能连着好几个星期不重样。
临近期末了，关老师也快要离开了，所以同学们格外珍惜这为数不多的几节数学课。
同学们正听得入迷，郭老师踩着高跟鞋推开教室门走了进来，她把一串钥匙交给关老师：“媛媛，我要去县城开个会，开完会要到下午，所以就直接回家了，一份你帮我吃了，另一份中午你拿给朱校长，下午放学后你坐我家老朱的车来县城，我在家做好菜等你们。”
关老师接过郭老师手里的钥匙：“哦哦，好的，那就谢谢郭姐啦！”
郭老师轻轻关上教室门离开了。
后半节数学课朱校长从后门往教室里望了好几回，朱校长个子小，他踮着脚尖往后窗探的时候总是会发出声响，很快就被后排的刘子临和松迪察觉了。
第二节课一下关老师就拿着钥匙匆匆离开了，二福跟着同学们到校园里做课间操。
学生们排的队列横平竖直，队伍看起来像一行行军阵，但里面的娃们一个个像是打了蔫儿的茄子，十分懒散，看不出一点紧凑感。广播里铿锵有力地喊着：“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岗。”弓步拳、双冲拳、踢腿、马步，学生们麻木地重复着那一套动作，无精打采的，看不出一点活力，喊口号的时候格外响亮，美其名曰：强身健体，实则在这帮农村娃的施展下挥出的拳软绵绵的，毫无美感。
打完武术操后离上课还有二十多分钟，这天是二福和刘子临值日，两人一回到教室就提上垃圾桶倒垃圾去了，蓝色铁皮的大垃圾箱在后门外边儿，后门里面是老师宿舍，所以后门用一根木柱子顶住了，不允许学生进出，二福和刘子临从大门里提着垃圾箱走出去了，从马路上绕到了后门处。
“我俩在这儿转一会儿吧，学校里进去就出不来了。”倒完垃圾刘子临提议道。
“行呢呗，反正下节英语课，郭老师不在，应该是要上自习的。”二福表示赞同。
刘子临又说：“不对啊，说不定会是关老师守自习呢，我可得回去！”
二福白了他一眼：“瞧你那熊样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两个人靠着后门聊起了游戏，垃圾桶丢在一旁。
突然，后门那头好像传来了郭老师的声音，两个人吓得一激灵。但仔细一听，好像并不是在叫他俩，于是两人把耳朵贴到了门上去听。
“你个贱女人，不知礼义廉耻，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当养汉！”里面传来了郭老师刺耳的怒吼，还伴随着一声声清脆的耳光声。
学校后门是一单扇破木门，绿色的门漆已经脱落，门把手也被人卸掉了，原来门把手的位置透着两个猫眼大的小孔，二福连忙把眼睛伸到小孔上往里面看去，只见郭老师揪着关媛媛的头发使劲儿甩脸色嘴里一声一声地骂着“贱女人”，还用另一只手狠狠往关媛媛白嫩的脸上扇。
关媛媛衣衫不整，头上滴着辣椒油，肩膀上挂着几根凉皮，地上扔着一个塑料饭盒和一地的凉皮。关媛媛头发凌乱，精致的双马尾也被扯散了。
这时二福看到了朱校长，他用手扣着衬衣的扣子慌忙从郭老师的宿舍出来，蹬着皮鞋匆匆往校门口跑了，郭老师尖吼一声：“给老娘站住！”朱校长听到后步伐明显有片刻停顿，但很快又加快了脚步夺门而逃。
郭老师见状也不再理会他，按着关老师的头就接着骂了起来：“你连那头五十多岁的猪都能考得上，你是有多想男人？打你来到沈家河起我就处处帮你，还好几次邀请你去我家，今晚险些给你准备晚饭，我呸！我拿你当姐妹看待，没想到你勾搭上了我男人，你们现在的大学生怎么没一点操守！”
关媛媛委屈地低着头：“是朱校长强迫的我。”
郭老师更生气了：“要不是我临时回来拿资料，还差点就被你清纯的表象给迷惑了，老娘刚刚亲眼看到你个骚狐狸勾着那头老猪的脖子吊在他身上，你还敢说你不是故意的！你再狡辩一个！”
关媛媛低头不语，郭老师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拖进了宿舍。
二福和刘子临一脸震惊，二福提起垃圾桶，和刘子临往回走。
二福开口说：“刘子临你真神了，没想到关老师和朱校长真搞到了一起，你的预言成真了哎！”
刘子临也一脸不可思议：“我那天就感觉不对劲，今天朱校长又从后门观望了一节课，关老师也等不及下课铃响完就跑了，没想到两个人居然真有一腿！”
二福对刘子临说：“这事儿咱俩必须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跟任何人透露出去。”
刘子临郑重地点头：“对，绝对不能说！”
两个人放下垃圾桶坐到了座位上，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节课上的自习，没有任何老师来。
二福和刘子临坐在凳子上，刚刚亲眼目睹了一场大战，两个人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太阳越升越高，二福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橡皮擦。
他的内心按耐不住了，心口和嘴巴像被蚂蚁爬过一样难受，他想宣泄出去。他让同桌艾米尼把耳朵伸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惊天大秘密，我刚刚亲眼看到的，我只告诉你一个，你千万不能跟别人讲……”
艾米尼小鸡啄米似的连忙点头。
刘子临也让自己的同学松迪把耳朵凑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惊天大秘密，我刚刚亲眼看到的，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千万不能跟别人讲……”
松迪小鸡啄米似的连忙点头。
艾米尼下课后叫上王文杰去了茅坑：“我告诉你个秘密，惊天大秘密，有人刚刚亲眼看到的，我不能告诉你是谁，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不能跟别人讲……”
王文杰小鸡啄米似的连忙点头。
王文杰中午放学后找到二福：“我告诉你个秘密，惊天大秘密，有人刚刚亲眼看到的，我不能告诉你是谁，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不能跟别人讲……”
二福：“……”
还没到下午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教室，传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又传回了二福的耳朵里，又传回了刘子临的耳朵里。
也许这是二福和刘子临的天性，也许这是孩子的天性，是藏不住秘密的，肚子里有事不说出来就憋的难受，只有说出去才舒服。可说出去又后悔了，传回自己的耳朵里更后悔了，他明明只告诉了自己的好朋友，可他不知道他的好朋友也有好朋友，好朋友的好朋友也有自己的好朋友。
这是二福，也是每个孩子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