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明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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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襄阳府

“一二一,一二一……”

“当韩千总的兵,听韩千总的话……”

“一二一,一二一……”

清晨的桃叶渡,早上起来的第一、第二小队成员,在小队长的带领下,正沿着江边做折返跑。

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喊着奇怪的号子。

韩复则是让人把板车推到了路口,摆好了笔墨,像个算命先生似的坐在后头。

前方则是排得老长的队列。

昨天晚上,桃叶渡里面传来的肉香味,比什么广告和口号都管用,韩复算是起来的比较早的了,结果到路口一看,那些没走的流民几乎全都围聚在路口,伸着脖子一边又一边问负责值守下半夜的丁树皮,千总爷什么时候起床。

韩复现在手里有一千多两的现金,以每兵每月一两,伍长一两二钱,小队长一两五钱的价格算得话,他其实还能够养不少兵。

但考虑到人吃马嚼,武器装备的打造,以及后续的一系列开销的话,这点钱就算不上富裕了,要省着点用。

昨天没能在天黑之前赶到桃叶渡的这些人里面,大多数都是老的老,小的小,韩复自然要挑着选。

“诸位父老乡亲,想要报效我大顺的心情本职能够理解,本职也很感动。”

“但军中不是儿戏,是要上阵杀敌的,那战场之上刀兵无眼,凶险的很,因此年在十六以下,五十以上的,便请先回吧。”

“报效大顺之事,论心不论迹,大家有这份心就够了。”

韩复一上来,先划定了一条标准。

话音刚落,人群当中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韩……韩千总,小人虽然刚刚年满五十,但也可以上阵杀敌,也……也可以报效皇上!”

韩复顺着这个声音看过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花子。

这老花子看着有六七十岁,腰已经完全弯下去了,全靠一根木棍支撑着。

看他这个样子,韩复心想,别说上战场了,就是上炕都费劲。

“哇,老先生烈士暮年,雄心不已,都这把年纪了,还不忘报效朝廷,实在是我辈之楷模。”韩复大声说道:“石大胖,给老先生干粮吃。”

那老花子拿到干粮,坐在土路边的田埂上,美滋滋的吃了起来,再也不提上阵杀敌,报效皇上之事。

剩下的见虽然当不了兵,但毕竟还有一顿的干粮可吃,也都有样学样。

一时间,田埂上坐了十几个老老小小的花子。

一番简单又非常有效的筛选之后,韩复提起毛笔,高声问道:“诸位之中,有匠户出身的,或本身做过木匠、铁匠、泥瓦匠,或做过衙门胥吏,或做过牙子的,或识得字、念过书,或有其他自认有用之技能或经验的,可上前一步,本职优选录用!”

……

“爹……”

自从天亮下船以后,那艘渡船就被李狗子和另外两个自来不同小队的队员,分别看守。

没有韩千总亲自点头,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个时候,赵船家正坐在一株树墩上,抽着旱烟。

看到还套着破长袍,脸上还糊着河泥,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的赵麦冬,赵老汉松了一口气,把闺女拉到了一边,低声问道:“麦冬,你和爹说实话,昨天晚上那韩千总有没有做什么不规矩的事?”

“没有。”赵麦冬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说道:“爹,如果我说,昨天上船以后,韩千总就把我绑了起来,然后就自己躺在另外一个铺子上睡觉,一直到天亮,爹你信么?”

“嗯?”

赵老汉握着烟袋,陷入了沉思。

……

“阿嚏!”

靠,谁在骂我……韩复揉了揉鼻子,心满意足的将写满了资料的白纸卷起来。

他运气还不坏,这帮人里面,有三个是匠户出身。

一个叫做戴家昌,三十来岁,之前在村里面打铁为生,虽然没打过违禁管制用品,但会打农具,韩复感觉,打铁锅也是打,打刀剑也是打,手法应该差不了多少,后期可以慢慢培训。

另外一个叫魏大生,看着有四十了,之前是泥瓦匠,也在窑厂里面干过。

最后一个叫刘有弟,是个经验丰富的木匠,据他自己说,以前他们刘家堡人家里的一切木头做的东西,他都能弄。

除此之外,剩下这一批兵源的质量,明显不如昨天晚上那一批。

韩复按照戚少保的法子,勉强挑了八个人出来,没有单独成队,也没有编入三个小队当中的任意一个,而是当成预备队,视训练情况,再给三个小队补充。

选完了人已经到了中午,此时值守下半夜的人也都醒了过来,简单吃过午饭之后,便开始渡河。

由于只有赵老汉这一条船,加上几个小队长组织能力有限,摆渡的效率相当低。

直到天色擦黑,才完全渡河完毕。

让韩复不得不感慨,为什么古代那么多以少胜多,极限翻盘的战役,都发生在大河边了,古代大军渡河时候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实在是很容易翻车。

一番折腾之后,韩复看了眼天色,心说,得,啥也别干了,埋锅造饭,吃完睡觉吧!

汉水北岸地势要比南岸开阔的多,韩复要求全军都去拾捡树枝,一部分充当燃料,一部分则插在地上,形成了一个简单的营盘。

有了昨天晚上的经验,韩复今天在布置值夜任务的时候,明显发现,队员们不论是服从性还是执行力,都要高了不少。

也没有再出现小队员不认识小队长,小队长不认识小队员的情况。

到了晚上。

韩复照旧带着西贝货到渡船上。

只不过。

“咦……”韩复摸了摸鼻子,低声问道:“赵公子,你爹看我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

……

……

汉水北岸便是襄阳府光化县的地界。

因为地势开阔,虽然多次遭遇兵灾,但人烟还是要比南岸稠密不少。

韩复领着叫花子军,故技重施,照旧搞起了爱国助饷运动。

相比较于在石花街的时候,现在的韩千总更加人多势众,看起来也更像是那么回事,敲诈……不,以德服人起来,也更加容易了不少。

加上他也不多要,乡间的大户就五百两,祖上当过官的或者有功名的,就一千两,嫌高的话,韩科长这边还贴心的提供了多种金融服务,接受用白银等价物,襄阳府的地契、门面,以及粮食等方式付款。

但不接受分期和用小妾付款的玩法。

随便拉出个涂脂抹粉的女人,说是之前在秦淮河上过班,开口就值一千两,你娘的,到底是谁敲谁的竹杠?

不过,实在囊中羞涩的话,还可以适当的讲价,主打一个和气生财。

由于大顺军追赃拷饷的威名在外,韩科长的队伍价格公道,说话和气,全程微笑服务,不满意的话可以再来第二次。

加上只要期背调发现,大户家里的护院超过二十个,韩科长就绕道而走。

种种因素叠加之下,韩科长的爱国助饷运动搞得还算是风生水起。

这几天的时间里,韩科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反复横渡汉水,到第五次穿过汉水,再度来到汉水南岸的时候,不算石花街那两次,总共搞了十二次爱国助饷运动,共计得银6700两,粮食一百一十三石,襄阳府城地契两处,门面一处,战果还是相当丰盛的。

不过襄阳府乡下到底还是穷地方,之前又多次被兵,除了本地的土财主,稍微有点门路的基本都跑了,韩复心说,要是在北京的话,随随便便拉出来一个京官,都不止这个数了。

根据后来的史料记载,大顺政权在占据北京的时候,追赃拷饷所得,有说7000多万两的,也有说3000多万两的。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笔非常巨大的数字。

汉水南岸的渡口边,韩复遥望北方,即便是远隔千里,他也不禁为此时此刻,北京官绅轰轰烈烈的爱国热情所感染,流下了感动的口水。

……

“千总爷。”

赵老汉沟壑纵横的小脸蛋,出现在韩复面前,西贝货垂着头跟在后面,眼眶通红。

韩复心有所觉,开口问道:“赵船家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唉。”赵老汉未语先叹了口气:“麦冬她娘死得早,也是怪小人平日疏于管教,当年家里还没有破落,麦冬她弟弟上私塾的时候,每次放学归家,麦冬便缠着她弟弟教她认字念书,这女人一念了书,心境和眼界就全都变了……”

不等赵老汉话说完,韩复往后跳了一步,惊讶道:“赵公子竟……竟然是个女公子?!这……这……赵船家,你何不早说?”

他两眼瞪大,不可思议地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赵老汉身后的西贝货。

韩老汉看了韩复两眼,也不好当面戳穿韩千总的表演,只是摇着头说道:“小人不说,便也是不想惹出事端来,谁成想……”

说到此处,韩老汉又摇了摇头:

“现今世道不太平,小人在汉水上撑船,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不论是原来朝廷的官兵,还是大顺的官兵,对百姓来说都是祸害。”

“大军所经过之处,不是征粮,便是拉壮丁,大军走后,经常整村整村的人沦为流民,只得出去讨饭。”

韩复点了点头。

他所招募的小队队员里面,就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例子。

这个年代的军队,对于社会秩序的破坏,几乎可以说是毁灭性的。

赵老汉继续说道:

“这几日小人跟在队伍当中,观韩千总所作所为,确实和小人平生所见的,大明官军也好,大顺官军也好,都不一样。”

“这不是小人奉承韩千总,小人撑着一艘渡船,也能吃饱,也能过活。”

他的意思是说,他不是故意说些好话,来讨韩千总赏钱的。

听到这里,韩复已经明白赵老汉要说什么了:“赵船家,本职以后打算就驻扎在襄阳府左近,要用船的时候很多,赵船家不如就跟着本职一起到襄阳,月钱按三两银子算,如何?”

实际上,韩复早就动了要招揽赵船家的心思,不过一直没有开口。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的时间里,襄阳府,乃至整个湖广一带,将会有大变,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替自己守着一条船,别的不说,关键时刻跑得也比别人快不是。

赵船家摇了摇头:“千总爷的好意小人心领了,小人是均州人,家里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小子,小人老了,不想远离乡土,只是这个……”

说到这里,赵船家又叹了口气:“韩千总将来是要干大事的人,手下虽然人多,但身边毕竟缺少一个洒扫、缝补的体己之人。麦冬这丫头大了,小人也不能硬留,韩千总若是不嫌弃,还望看在小人这几日还算勤恳的份上,把这丫头也带上吧。”

不等韩复推辞,赵船家又道:“韩千总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我们乡下草民的闺女,自然不敢奢谈什么名分。惟愿麦冬跟着千总爷能吃得饱,穿得暖,小人便是知足了。”

韩复视线越过赵船家的肩头,落在了西贝货的脸上,只见她双目通红,眼窝中泪光闪烁。

他不是那种有着道德洁癖的人,作为在体制里面混出来的人,他很清楚,什么样的条件说什么样的话,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

在如今这样的世道,讲究人人平等是不现实的,不仅毫无号召力和感染力,反而会把别人吓一跳。

现在快要到四月间了,最迟到六月份,李自成兵败的消息传来,湖广一带立刻将会陷入到战火当中,并且在往后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这里一直都南明、农民军和满清反复拉锯交战的地点。

到南明政权失败以后,还有大量不愿意投降满清的汉族将领,盘踞在离均州不远的茫茫大山中坚持抗清。

可以说,如果放赵麦冬回去,作为一个女人家,随便找个人嫁了,结婚生子,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大概率会在一轮又一轮的兵灾当中,遭遇不忍言之事。

所以,韩复其实也早就打定主意,将赵麦冬带在身边,赵老汉说的也有道理,自己一个堂堂的千总,身边没个侍女什么的,也实在不太像话。

绝对不是有其他想法!

他只是没有想到,赵老汉只是把赵麦冬留下来,而自己要回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很理解赵船家身为老父亲的心情,麦冬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愿意留在我身边,我自然欢喜之至。”韩复握着赵老汉的说道:“如今身处乱世之中,别的我也不敢保证什么,但麦冬留在我这里,绝对不会只是生孩子和造大粪的机器。”

赵老汉和西贝货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表述,前者叹了口气,后者则是经不住眼前一亮。

“罢了罢了。”

赵老汉摆了摆手,让出了位置,把西贝货推了过去,然后独自跳上了渡船。

韩复连忙招手让丁树皮拿了个银袋子过来,赵老汉无论如何不要,说老汉再穷,饿死也不会干卖女儿的事情。

韩复好说歹说,说这是赞助赵公子读书的,赵老汉才勉强收下。

望着一人一船,朔汉江之水西去,渐行渐远的身影,西贝货鼻头一酸,两行清泪无声流了下来。

这个地方叫茨河镇,离襄阳府只有六十多里路了,大顺官府的力量比兴化县和谷城县加强了许多,韩千总下令,爱国助饷运动就此暂停。

全军到襄阳府去吃皇粮。

大明崇祯十七年、大顺永昌元年四月初一日,韩复伪装成客商,抵达了大顺政权起家的襄阳府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