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宇宙:马桶人与监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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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马桶人与监控人》:逃离地堡

迟帅知道,这是一场必输的豪赌。

巨大的火焰从天而降,激光束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火海,金属碎片犹如千万把利刃,齐齐朝迟帅的脸上飞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住头部,跌跌撞撞往后退去。

“嘭”的一声,碎片如小石子般四散弹开。迟帅安然无恙,因为他处在固若金汤的地堡之中,眼前的一切惶恐都被特制的地堡玻璃天窗阻隔在外。

“我们……真的要出去吗?”迟帅心有余悸的声音回荡在地堡混浊的空气里,仿佛是墙面上斑驳脱落的锈斑,令人心生困扰。

“当然,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李峰蹲在地上整理着两人的背包,对地堡外如火如荼的厮杀景象毫不关心,他喃喃自语,“只要过了今天,就能离开地堡!”

100年前,人类遭到外星生物的毁灭性打击,人口损失将近九成,幸存者转入暴风科技公司为“明日计划”储备的各处地堡栖居。在不见天日的地下,科学家依靠地堡人工智能中枢系统,研发战斗机器人替代人类外出抗敌。一个世纪过去了,地面上的威胁未减半分,地堡内的生活却越来越糟。疾病、饥饿以及绝望渐渐蔓延,人们的平均寿命降至50岁。而更令人窒息的是,地堡内的监控无处不在。

在名为W基地的地堡中,面对资源匮乏、人人自危的混乱现状,为防止在封闭环境里再次发生暴力事件,中枢在产出战斗机器人,用以迎战地面敌人的同时,也监控着地堡内的每一个人。

一具具手持武器的钢铁之躯,顶着嵌满摄像头的半球形金属脑袋,无差别地巡视着地面或地下。但凡有反抗者,都会被投入大牢。迟帅从未见过从大牢中出来的人。平日不允许探视,囚犯们一旦进入牢门,就像人间蒸发一般,从地堡彻底消失。

在很多人看来,这些美其名曰监护着人类的机器,更像是地堡严酷的看守。因此,它们也被称作“监控人”。

李峰是一刻都不想待在地堡了,他已上了监控人的严格看管名单,一周内就会被转运到大牢。是的,现在这个时段,坐牢都得取号排队,可见不满监控人管制、奋起反抗的人有多少。

见迟帅犹豫不决,李峰索性把背包硬塞到他怀里,扬了扬下巴说道:“秘密频道都说了,外面已经是太平盛世,外星生物早被打跑了,是地堡和监控人不让我们出去。”

“但是刚才……”

“别轻易上当,真相到底是啥,谁都不知道,毕竟我们身处地底,只能整天看他们编造的新闻。”李峰敲了敲天窗,“要我说,这几扇小窗也可能是假的,里面装的是屏显,让你看到的窗外场景不过是循环节目罢了,纯粹用来吓唬人。”

不,不是的,迟帅摸过钢化玻璃,碎片撞击时产生的炙热仍在。窗户外边是真实的战场,并不是什么循环播放的骇人视频。“峰哥,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收到的那个秘密频道是骗人的?外面真的挺危险的。你再考虑下,大牢听起来可怕,但毕竟有吃有喝,监控人总不能虐待人是不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没必要特地从地堡跑出去的。”

迟帅好言相劝,李峰却不以为然。

“什么叫不是大事?大牢里24小时都被监控,日子没法过了。再说了,秘密频道骗人出地堡有什么好处?别废话,现在由不得你打退堂鼓!”

李峰用力推了一把迟帅,把他塞进狭小的通风口里。迟帅只好按照先前的计划,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打开了通道的盖子。他是地堡的管道维护工,看着不太起眼,却知道地堡上上下下所有的通道,实乃逃跑的首选搭档。几天前,李峰在营养液配给站对他威逼利诱,这才把人拐到手,否则普通人根本到不了地堡天窗。

最终,两人灰头土脸地爬到监控人去往地面的升降台,迟帅用早已准备好的金属膜包裹两人的全身后蹲在角落。

不多时,一队监控人抵达。与地堡内日常监督人类的普通监控人不同,战斗用监控人装备了强大的等离子武器和重型装甲,沉重的四足踩踏在钢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巨响,就像敲击在李峰心脏上的重锤。现在要是被抓到,定是牢底坐穿。他那些反抗过监控人的朋友自从被抓,就没有一个回来过。

幸好,这些即将出征的钢铁战士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升降机升至地面后,监控人编队,按照既定路线离去。

等待了片刻,两人从金属膜中钻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从未拥有过的阳光和新鲜空气。作为出生在地堡的第四代人类,地堡之外的世界就像一个不可触摸的传说。

蔚蓝的天空太过明亮,迟帅不得不抬手遮眼,却遮不住满目的疮痍。在W基地的视频记录里,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荒废许久,两边的高楼大厦倒塌焦黑,成了一堆扭曲的钢筋混凝土废墟。断裂的梁柱仿佛向天空伸出的哀号之手。文明的痕迹被战火和时间摧毁殆尽,风吹过残垣,带起阵阵灰尘。足有一人多高的野草随风晃动着,仿佛它们才是地面的主人。

李峰踹飞了地上的石子,抬脚把地面裂缝里生长的野花踩烂了。迟帅看不过眼,蹲下把花花草草扶好,又拿出小盒子连根装了几株。

“瞧,外边多安静,我就说外星人早被打跑了。是地堡骗了咱们。明明一个鬼影都没……”

李峰话音未落,就听到近处传来一阵轰鸣。地面剧烈震动起来,迟帅赶紧拉着李峰躲到一辆只剩下框架的废弃汽车后面。

一个足有三米高的人形物体出现在视野之中,它全身覆盖着金属化表皮,在日光下呈现一种诡异的白瓷色。这东西弓着背,双手无力地下垂,以双足类人的模样走动,肩部以上没有脑袋,而是长了个类似海葵的东西。触须从海葵状物体的中间口盘似蛇的芯子四散开来,搜寻着猎物。

纯白外星生物首次出现时,因其外貌与表皮,被官方称为“Tactical Organic Intelligence Lethal Extraterrestrial Terror Machine Anemone Nomad”(战术有机情报致命外星限制性恐怖机器海葵类游荡者),简称TOILETMAN(马桶人)。它的吼叫声类似马桶抽水的声响,死亡时会从海葵状头部吐出大量排泄物气味的褐色浓浆。这些特征以及极具嘲讽意味的简称,使其被形象地称为“马桶人”。

眼下在他们面前出现的3米高的马桶人,是外星入侵者中体格最小的一类。而在百年前,把人类逼退到地下的罪魁祸首们,足有一幢楼房那么高。众多巨人般的外星生物排山倒海般的攻势,让人类部队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踩踏到了泥里。

迟帅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偏在这时,李峰推了推他,小声说道:“我们数到三,一起冲出去。那个东西走得慢,肯定追不上来。”迟帅赶紧摇头,他知道马桶人看似行动迟缓,可那只是因为它处于怠速巡游状态,若马桶人发现移动目标,奔走速度绝对不止于此。

然而,李峰已经开始倒数:

“三、二、一,冲!”

没办法,迟帅只得硬着头皮冲了出去。随着空气细微的波动,马桶人的触须蠕动起来,从它腹部突然发出一道恐怖的抽水声。随即就如开关被打开了一般,莹白色的人形化身为恶魔,狂暴地向迟帅撵来。

脚步飞快,心跳如雷。迟帅只顾往前冲,每一步都像踏在薄冰上。马桶人的触须紧随其后,仿佛鬼魅般在空气中划过,发出“嗡嗡”声。迟帅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突然,触须一击,砸在他刚刚跑过的地方,碎石四溅。

“峰……峰哥,我们得……”迟帅猛地回头,发现身后并没有人。

说好一起冲出去的李峰,一动不动窝在两人原先躲藏的掩体后。而狂奔出来的迟帅,则成了醒目的活靶子。李峰是故意的,他欺骗迟帅以换取自己的生机。见马桶人已锁定目标,李峰朝着反方向拔腿就跑。

与此同时,马桶人高高跃起,踩踏到迟帅前方的报废汽车顶部,拦住了他的去路。那海葵般蠕动的触手朝迟帅袭来,他迅速向旁边一滚,堪堪躲过,却不巧陷入了两辆车的夹缝中,动弹不得。

似乎是太久没有见到人了,马桶人弯下覆盖着洁白金属的腰,慢慢凑近。迟帅无处躲藏,眼看着那张口盘中间闪烁寒光的利齿带着恶臭逼近,就要将他吞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排子弹精准落在车顶。受到攻击的马桶人收回触须,瞬间发力弹跳至路面,但仍被追踪而来的激光束击中了腿部。白色的金属外壳毫发无损,马桶人的身体却有一瞬失去了平衡。

趁着这个间隙,四足监控人潮水一般从各个方向涌来,同时发射出缠绕电网将马桶人压制,企图限制它的行动。马桶人怒不可遏,触须从电网中伸展,如同钢鞭一般横扫千军,立刻击毁了不少致命的对手。剩余的数台监控人依靠同伴阵亡发出的火光掩护四散而去,各自占领有利地形。

监控人不及马桶人高大,没有外星生物的硬壳与触须,却有着人类几千年的战斗智慧。更重要的一点是,它们不怕死。

马桶人海葵般的头部高高仰起,触须再次四散开来。就在这时,一个监控人自倒塌楼房的高处急速坠下,以自爆的方式强行炸开马桶人的口盘,触须应激收缩回笼。电光石火之间,另一个监控人已跳跃至马桶人背后,在被甩开、砸碎前,硬生生用电刀在马桶人金属的表皮切开了一个口子。

这是一个信号,布置在周遭的数台重装监控人,迅速切换模式,四肢深扎入地面,抬起大口径炮管,聚焦,同时发射。

高能离子武器的热风割开了迟帅的皮肤,细小而深刻的伤口生出细细密密的痛楚。他近距离看到马桶人的身躯在爆炸中剧烈颤抖,褐色的浓浆四处飞溅。

监控人迅速后退,避之不及的迟帅被劈头盖脸喷了一身,却也因祸得福,躲过了收尾监控人对战场的扫描。他现在又臭又黏,就像马桶人被炸裂躯体的一部分,最可恶的是刚才太过紧张,他张大了嘴,被迫喝了一口排泄物味的褐色黏液。

迟帅跪倒在地上干呕起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另外两只五米来高的马桶人从高楼废墟的阴影后陡然出现。它们似乎很早就埋伏在那儿,只等着监控人战损,失去原有队形编制。

监控人小队蜂拥而上,激光束、脉冲炮不断击中马桶人的身体。夹在双方激战之间的迟帅左躲右闪,激光从他身旁擦过,炽热的能量燃烧着衣角。

马桶人在这波攻击下未受到太大伤害。只要它们白瓷的金属外壳不破开,任何武器的攻击都收效甚微。相反,两只马桶人一左一右,挥舞着手臂,口盘上的触须四散张扬,让持等离子电弧切割刀的监控人找不到奇袭的契机。

战斗陷入胶着状态。监控人团队作战的优势,在战损缺员的情况下荡然无存。两只丑陋的马桶人甚至没有发出抽水的叫声,便把监控人小队打得七零八落。

不过,监控人是不会撤退的,它们的指令只有战胜或战死!

一个伤痕累累的监控人再次全力跃起,亮出猩红的电刀,于触须的空隙中向下砍去。那粗壮的触手立刻把它掀飞出去,然而触手的一截瞬间也被砍下,重重砸落在迟帅面前,不断抽搐。

迟帅一惊,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离开。无论被哪一方波及,他都必死无疑。趁着监控人火炮攻击,迟帅转身就跑。

呼啸的战火在背后死死追赶,耳边充斥着金属爆裂的巨响,迟帅不敢回头,朝着来的方向,憋着一口气又跑了回去。迟帅才不相信什么神秘电台,在马桶人横行的地球,只有地堡才是安全的。即便它不是什么伊甸园,处处没有自由,可至少能提供庇护。

迟帅连滚带爬地扑到升降平台,一时间找不到任何缝隙可以让自己回到地堡。升降台此刻是锁定的状态。为防止敌人从平台进入地堡,闸门设计了多重安全措施,表面覆盖了一层高强度防爆材料,能够抵御强大的冲击和爆炸。升降平台的四周布满了自动化的防御系统,一旦检测到任何异常活动,周围的激光炮和电磁网会立刻启动。迟帅不敢逗留过久,除非现在另一队监控人增援部队上来,否则平台就不会对他开启。

这里进不去了,迟帅把心一横,赶紧朝另一侧跑去。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身边的泥土被炸得飞起。他必须跑过死亡的触手,跑过致命的子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终于,迟帅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一处隐蔽的隔离门外,疯狂敲击结实的门板。这看似是个绝望的举动,W基地的隔离门足以抵挡核爆,在百年前关闭之后就从未开启。眼看着战火就要灼烧他的发梢,沉重的隔离门突然松动了一下,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层层门闩!

迟帅便立刻蹿了进去,眼看着隔离门缓缓关闭,隔绝了炮火与厮杀,他终于松了口气,卸力靠在冰冷而潮湿的墙面上。

“咔嚓”一声,静寂中突兀的声音响起。

惊魂未定的迟帅猛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双腿直立的冰冷监控人,正用枪指着他的脑袋。迟帅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却听那机器发出“扑哧”的笑声。

“这就把你吓趴下了啊迟帅,也不想想刚才是谁给你开了门。”爽朗的女声从监控人脑门上的扬声器里传出。显然,它不是一个普通的地堡监控人,那些铁家伙只会发出“你已在监控范围内,一切违规行为将被追究法律责任”的循环机械音。

监控人玩似的将枪在手中转了一圈后收起,伸出机械手的两指捏着迟帅肩膀上的背包带子,轻易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又从身后拿出喷枪,仔细洗净迟帅身上、脸上的黏液。一连串精细的动作,外加双足站立的方式,让这个监控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人。

“光零……你又吓唬我。”迟帅抱怨。

“不吓唬你吓唬谁?谁叫你总去地面,我还以为你和某人一样,有一天就不回来了呢。”监控人把喷枪放下,歪着脑袋看他。

“不,我不会的。”迟帅认真地说,“我不想离开地堡,也决不离开。”

几秒后,扬声器里传来清脆的笑声:“好啦,开玩笑的,你看我多好啊,不但帮你把人送上去,还等在这儿接你。”的确,没有作为地堡兵工厂研究员的光零协助,迟帅既不能把人送去地面,自己也回不到地堡。

两人身后有了动静。迟帅听得出,那是相隔老远的自动履带声响。地面的威胁清除后,它从地面运回了监控人小队,或者说是它们的残骸。一个个威风凛凛的无畏战士,成为一堆不分你我的废铜烂铁,垃圾一般被缓缓倒入平台的小门里转运至兵工厂。而很快,它们就会被重新组装,再次投入战场。

这样的轮回,百年间每天都在上演。幸好监控人只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才能自愿成为地堡抵御外敌的消耗品,同时又被舍身保卫的地堡人类深深厌恶着。

趁着这波噪声,迟帅跟着那台发出光零声音的双足监控人,沿着通道往下走。100年前安装的阶梯已锈迹斑斑,双足监控人打开头上的探照灯照亮一路。“虽然说,你也没打算跑远,但那个人就这样把你丢下,迟帅,你就一点不介意吗?我看着可气呢。”光零在监控人传回的画面里目睹了一切,若不是小队正巧路过,迟帅早就被马桶人踩扁了。

迟帅却摇了摇头,说:“没关系,毕竟只有峰哥这样的人才可能在地面活下来。我们帮人去危险的地面本就带着私心,不值得他们讲义气。只要……只要他们,最后能找到湛离就行了。”光零不说话了,只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连带着那双足监控人都松肩驼背,模样显得有点颓废。

湛离是光零与迟帅合力送去地面的第一个人。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湛离是地堡主理人的儿子,性格也最为开朗活泼。按照三人行必有人落单的惯例,长大后的湛离和光零成了一对小情侣,作为两人共同朋友的迟帅,则成为他们爱情故事里尴尬的电灯泡。

然而,7年前的一天,一切都改变了。W基地的管理层被暴力推翻,湛离的父母——基地的主理人也惨遭杀害,本来只是辅助系统的人工智能中枢,一跃成为地堡的管理者。从那时候起,湛离就郁郁寡欢。他从领袖的儿子变成了孤儿,万丈光芒尽晦,跌落泥潭。光零爱莫能助,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每天与迟帅商量,怎样才能让湛离重新振作起来。

迟帅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很小的时候因母亲的过世闷闷不乐,当管道工的父亲就带他爬上地堡的顶层,隔着天窗玻璃去看外面的世界。当时,他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天空,广袤无垠的蓝色让他目瞪口呆,仿佛整个人都要被浩瀚苍穹吞没一般,就连伤心透顶的心情都消散了。他摸索着线路,真的就带湛离上去了。他们一起看到百年前的世界,那些被自然侵蚀的建筑物,在阳光下显得既孤独又壮丽。湛离果然如迟帅所料,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

不过,湛离并不满足于透过玻璃窗看地面,从此之后他便起了离开地堡的决心。一开始湛离对光零说,自己只出去看一眼,可后来就为了这一眼他不工作也不睡觉,屡次与监控人发生冲突,差点被投入大牢。光零无计可施,只得和迟帅一起冒险送走了湛离。而他一走就是7年。就在两人以为再也见不到湛离的时候,他们突然在秘密频道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频道里,湛离用激动的语气说着颠倒是非的话,企图让人们相信马桶人肆虐的地表一派祥和,是中枢和监控人的管制让他们失去了自由。迟帅与光零尝试过很多方式联络湛离都没有成功,只有每一天秘密电台里传出的声音证明他还活着。

另外,越来越多对监控人不满的地堡人听信了秘密频道游说,想要去地面。迟帅知道外面的危险,对他们多加劝阻,可惜劝阻不成,反倒成为那些人的出气对象,挨了不少拳头。这些人与湛离当时很像,魔怔一般,不惜与监控人发生冲突也要出去,一时间暴动四起,扰得地堡不得安宁。不少人被列为重点监护对象,排队领号等着被投入大牢。既然都已经要去吃牢饭了,他们便更肆无忌惮,好几次害得光零也被波及。

迟帅不能忍了,索性向光零提议送那些人离开。这样他们不但可以免去牢狱之灾,还有机会去追寻秘密频道的来源,说不定能找到湛离。当然,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胜任这项任务。外面的世界危险重重,除了马桶人或许还有其他威胁,迟帅和光零不能白白让人丢了性命。

因此,与其说李峰在营养液配给站找到能帮他去地面的工具人,不如说,迟帅在配给站挑选能够在地面生活的潜力股。光零在去地面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放了自主研发的跟踪器。可惜的是,那些人离开地堡后两三天,信号就消失了。

希望李峰这次能走得更远吧,迟帅默默地祈祷着。光零的双足监控人带着迟帅,走到了楼梯的底部。不过它从不好好走路,总是三步并作两步跳着跃下台阶,或索性从楼梯扶手上滑下去一段。看着重达一吨的监控人在面前像杂耍一般轻盈地上蹿下跳,迟帅越来越觉得它就像一个人,遥控它的光零就是这样一刻都停不下来。

监控人突然一个后空翻,停在一面墙跟前,说:“到了。”

隐蔽的门自动打开,里面是一台小型升降机,直达兵工厂内部。走过漫长的通路,迟帅终于见到了光零本尊。她戴着现实增强眼镜,穿着一件紧身的远程感应衣,笑着朝他招手。那皮肤一般的连体衣将女孩的身材勾勒得曲线毕露,迟帅不好意思地挪开目光。

光零关掉通路的瞬间,迟帅身边的铁家伙立刻停止了工作,恢复四肢着地的姿态。

“如果控制距离能再长一点就好了。”光零伸着手指,皱起漂亮的眉眼,不无可惜地说。

遥感监控人是光零的新发明,不同于战斗形态的重装监控人以及管理地堡的普通监控人,遥感监控人没有自主AI(人工智能)芯片,灵巧而精细的动作源于人的遥控,目前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地堡。

“本来是可以申请一条流水线量产的,但中枢反馈近期产能不足,把我的设计驳回了。真不知道产能都被中枢投到哪里去了,最近的重装也在明显减产。”光零沮丧地说,“若是遥感监控人加入战斗,一定能提高现有重装监控人的机动性。重装们笨重又迟钝,总靠自爆和群殴,战损太大。基地再不生产新的设备,以后的局面恐怕更棘手。我看新的地面数据,最近马桶人出现多只合作的情况。”

就像刚才,3米高的马桶人被歼灭后,监控人立刻被两只5米高的马桶人伏击,损失惨重。这么一想,5米马桶人的行为简直和李峰没有什么两样,他们都先抛出了一个小诱饵,然后……

“不可能。”迟帅摇了摇头,“基地早期科学家断言,马桶人和海葵一样,没有脑袋,没有智能,也不会合作,它们的吞噬行为只是无意识的本能。”

“是哪个笨蛋这么说过?”冷不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有个人从方才那扇隐蔽的门里进来。他穿着一件笔挺的科研白袍,里搭正统西装、马甲及衬衫,脚下的一双旧时代牛皮鞋锃亮发光。

在空气混浊、物资匮乏的地堡里,少有人穿得这么讲究,除了战斗机器兵工厂的首席科学家——傲慢与才华同样出名的汪博士。自从7年前,W基地的管理层倒台,中枢成为唯一最高权限后,能与中枢直接沟通的汪博士就像中枢的代理人,或者说W基地最高权力的发言人,比过去的主理人更加威风八面。

迟帅不知道汪博士的来意,只从对方湛蓝的眼珠里看到了鄙夷。光零镇定地迎上前去:“爸!你怎么会来?”光零是汪博士唯一的女儿,因此才在兵工厂享有特权。

“我不能来吗?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汪博士冷冷地瞥了一眼迟帅。

这下就连光零都开始担心她的父亲是否知道了什么。他们把人偷偷送去地面是严重的罪行,足以被投入大牢,何况送上去了整整一打。

两人紧张地瞪向博士,有了鱼死网破的决心,汪博士却高傲地说:“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你小子想和我女儿约会,还不够格。”

迟帅突然松了口气,光零则红了脸:“爸,你胡说什么,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还偷偷摸摸的,避开所有监控待在一起?我不信。”汪博士双手背在身后,再次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迟帅,“小子,我看你根骨清奇,不如去动态跟踪组帮忙,做一个配得上光零的男人。”

动态跟踪组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以前健硕硬朗的湛离也归属这个部门。他们整日与监控人模拟作战,轻则拳脚相向,重则重炮对轰。中枢总以人类的思维方式培训钢铁战士,因为它认定打仗这种事还得是人类在行。

自诞生之日起,人类就不断内斗了5000年,从冷兵器到智能武器,每一代都在战火中积累经验与智慧。人类的历史可谓一部血与泪的战争史,现在这部史诗将由监控人续写了。

迟帅不想去教机器人打仗,他不善于此,最多在逃跑和躲避上有所建树,最拿手的是钻进地堡管道里,谁也看不到。迟帅不像湛离那样,是英勇善战的主理人之子,也不像光零那样聪慧过人,继承了首席科学家的脑子,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管道工的儿子。

可不等迟帅拒绝,汪博士打了个响指,便有一个监控人将迟帅整个人如小鸡一般提起。

“爸,你干什么!”光零尖叫起来,奈何汪博士根本没有放开迟帅的打算。

迟帅料想今天是没办法再见到光零了,赶紧把藏在包里的盒子抛给她,大声说:“光零,拿着!”

汪博士双手背在身后,将迟帅领到了兵工厂深处的车间。人工智能中枢彻底接管了W基地后,兵工厂就不断扩建,战斗机器人的生产线实行全封闭的机械流程管理,不需要也不允许人为操作。一个个冰冷的监控人在这里被组装好,从地堡的升降梯送往地面作战。

不过,就汪博士看来,监控人的机体再出色也始终不及人类。它们虽有智能,但缺乏人类所谓的直觉与创造性,无法在绝望的时候寻找希望,并以此为契机,突破常规,创造奇迹。100年了,监控人无法击败半机械生命的马桶人。反倒是马桶人这几年不知为何,不断进化。

汪博士背对着迟帅,调出中枢界面喃喃自语:“要是人类拥有监控人的完美躯体,怎能让马桶人猖狂百年。这场战争必须改变局面。”

“博士,能把我放下说话吗?”始终被监控人拎着后领的迟帅抗议着,他东张西望,偌大的空间里并没有看到任何动态跟踪组的队员,心中不免有些慌张,“您到底要我做什么?”

“你?”汪博士蓝色的眼睛眯起来,不怀好意地说,“是时候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迟帅挠了挠头:“我哪有什么本事,博士,别开玩笑了。”

博士却说:“只有你从我眼皮子底下溜去地面好几次,并且每次都活着回来。”

另一边,光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迟帅送给她的盒子,脏兮兮的铁盒子里躺着几枝鲜亮的花,带着泥土和地面阳光的气息。这些是迟帅每次去地面的收获。就算在生死关头,他也总记得光零的花。花香扑面而来,女孩哼着小调,熟练地把花朵移植到窗台上的盆子里,和其他五颜六色的植物挨在一起。她欣喜地看着自己的花,仿佛在狭小的房间里拥有了一座花园。

与世隔绝的W基地地堡里容纳了3万人,空间被分为多个垂直层级,沿着中央的巨大竖井向下延伸达数千米。竖井内部是中枢的主机,中枢直接从地底获取地热能,以维持整个地堡的运作。顶层的兵工厂是占地面积最大的设施,而人们围绕在竖井周围的住所则十分狭小。

像光零这种等级的专业研究员住在距离工厂最近的区块,房间更是小得像是储物柜。一转身,她碰掉了书桌上的相框。玻璃碎了一地,相框里面发黄的照片掉落出来,那是湛离还在的时候,三个人一起拍的。高大的湛离站在中间,一手搂着光零,一手搭在他最好的兄弟迟帅的肩膀上,咧开嘴大笑着。光零捡起照片,心中涌出苦涩。

突然,地面猛地一抖。房间内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光零来不及收拾地上的碎片,赶紧跑了出去。警报只在兵工厂内部遭到破坏时才会拉响。

还没奔到入口,她就看到本该行走在地面消灭马桶人的重装监控人,挥舞着电刀乱砍,激光武器宛若失控的火龙胡乱地发射,光束所过之处,墙壁和地面都被灼烧得焦黑一片。看门的普通监控人赶紧按下大门的控制键,企图将混乱的源头控制在厂区内部,而它也在瞬间被激光束切割成了两段。

“光零,快回去!”迟帅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可光零从来不听人指挥,一闪身便从落下的门缝里挤进了工厂。迟帅叹了口气,但他已经无暇顾及别人,身后的重装监控人疯了似的向他追来。

迟帅认得这家伙,刚才在地面,这个手持电刀的重装监控人英武地连砍了两只马桶人,机体受到重创。饶是伤痕累累、性能下降,重装监控人对于普通人来说,仍是恐怖的大杀器。

冰冷的机械眼瞳闪烁着红光,仿佛死神凝视。监控人的激光炮再次瞄准了迟帅。迟帅一个激灵,猛地一跃,身体贴着地面翻滚,躲过了致命的一击。不断有普通监控人赶来阻止失控的重装监控人,在双方的战火中,迟帅东躲西藏,手脚并用。就在他精疲力竭跑不起来的时候,一道身影掠过,直接把他扛起来,避开了重装监控人的袭击。

是光零的双足监控人!

“怎么回事?”光零的声音从监控人的脑袋上传来,“我爸呢?”

就在这时,普通监控人大部队终于赶到,它们没有强力的武器与盔甲,胜在数量。无数激光线束精准地击中了重装监控人的核心部位,用尽全力将重装监控人压制在地。

“别!”迟帅惊呼,但已经来不及了。强烈的光芒瞬间爆发,重装监控人的程序让它在判断无力反击之时自爆。熊熊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周遭的一切,连同战斗机器人的数条组装流水线一起化为灰烬。

迟帅和光零的监控人被爆炸产生的巨浪推出去,重重砸在紧闭的大门上。幸好大门已经封闭,这一切的混乱没有泄出去半分。

“迟帅,说话啊,我爸呢?为什么重装监控人要追杀你?”女孩急切的声音从监控人头部发出,而她本人也在火光的映衬下急急向迟帅跑来。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汪博士指挥监控人将迟帅绑在椅子上,蓝色的眼睛眯起,阴冷地笑着说道:“按照中枢制定的法令,离开地堡是罪,帮人离开地堡是罪孽深重。你小子倒好,进进出出来去自如?”

地堡是由中枢管理的封闭空间,监控人观察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包括那些自以为能逃避监控的家伙。被识破的迟帅倒是坦荡,不卑不亢地反问:“博士是要我做什么呢?如果只是把我抓起来投入大牢,不需要您亲自出马。”

汪博士挑眉,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

“说得不错,我有个惩罚,或者说是奖励,要授予你。”他打了个响指,周围的灯光亮起,照亮了宽敞的空间。一个高达10米的钢铁监控人立于迟帅的面前。

不同于以往的四足设计,这个监控人双足站立,具备与人类相似的外形,头部呈流线型设计,嵌有一对锐利的红色光学感应器,胸甲中央嵌着一个蓝色的能源核心,两臂各装备了高能激光炮,肩膀两侧安装了小型导弹发射器。它的右手握着一把巨大的等离子高频电刀,刀身闪烁着暗红的电弧,光芒锐利至极。别说马桶人的金属皮肤,哪怕是地堡的外壳都能被轻易切开。

迟帅望着这个庞然大物,心中既震撼又疑惑。如果它在100年前出现,马桶人绝对不会那么猖狂。原来中枢集中产量,降低重装监控人出产,是为了造这么一个大家伙。

汪博士双手叉腰,自豪地说:“你看到的是中枢最新研发的指挥官型监控人。它结合了人类的灵活性和机器的力量,是目前最先进的战斗单体。”他顿了顿,略带嘲讽地看向迟帅,“而你,将成为它的控制者。”

“我?”迟帅震惊不已。

迟帅从小到大的一幕幕在中枢显示屏上一闪而过,他利用安全漏洞帮助别人离开地堡,一次次在马桶人的奇袭下侥幸逃生,以及在双方火炮轰击下,仍有余力摘花送给女孩……监控人时刻观察着地堡每个人的动态,并把所有数据传回中枢。中枢便跟踪每个人的行为,预判对地堡的威胁,也估量着每个人的价值。迟帅之所以几次三番挑战规则而没有受到惩罚,正是由于他特殊的价值。

“没错,中枢选中的就是你。”汪博士戴上白手套,取来手术用品,“现在我就把它奖励给你!”

迟帅顿感不妙,他松动着手腕佯装镇定:“我能拒绝吗?博士,我不会驾驶机器,车都不会开。”

“无须操心。”汪博士弹了弹吸入某种不明液体的针管,靠近迟帅,“只要将意识与监控人融合,之后你的思想、你的感觉,都会直接作用于你的第二具身体。”

“那我原来的身体怎么办?”迟帅将手腕摩擦得更快,背后冷汗直冒,“而且为什么要给我打麻醉针啊?”

“那是因为……”汪博士咧开嘴,露出诡异的笑容,“脑袋被烧毁的时候,会疼。”

上传意识的过程中,由高能量脉冲仪传输神经数据,局部温度高达1000摄氏度。汪博士点了点平板,上面显示出前几组实验的结果。手术台上躺着穿着囚衣的犯人,他们的脑壳被掀起,里面已全部烧毁,只剩下焦黑的痕迹。

“这些人一心想离开地堡,哪怕换一种形式。他们是自愿加入实验的,可依然被恐惧支配。任何形式的抗拒都会影响意识上传的结果,只有完全心甘情愿,主动放弃原身才能成功。迟帅,我看好你。”

怪不得最近进大牢还得排队领号,等待期长达一周。敢情是这边烧掉一个,那边才能进来一个。若不是被监控人拿枪指着,迟帅就要跳起来了。

“不是,博士,您怎么看出我是心甘情愿的?”

“很简单。”汪博士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如果你不愿意,下一个进行实验的就是光零。”

迟帅惊恐地看向汪博士,科学家玻璃珠般的蓝眼睛里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他简直比钢铁之心的监控人更加冷酷无情。

“博士,光零是你唯一的女儿!”

汪博士的脸上出现了稍纵即逝的茫然,他像是被什么突然叫醒,又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自负和傲慢重新爬满他扭曲的面容。他抽搐着嘴角,恶狠狠地说:“我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有机会成为机械生命体,拥有无尽的时间。明明把我的意识永久地留下,对人类才是最有意义的,明明我的脑子才是……”话说到一半,汪博士突然无力地垂下针管,握住自己不断发抖的左手,整个人僵硬地退到墙体边。

他的身体剧烈抽搐,头部猛然后仰,眼睛向上翻白,嘴里吐出白沫,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摊黏稠的液体。

汪博士生病了。地堡人有一定概率在中年发生神经性病变。一开始只是交替性的神经紊乱,性格大变,出现癫痫的症状,然后浑身的神经连接逐一断裂,直到无法抬起哪怕一根手指。看来,饶是地堡最聪明的大脑也没有逃过病魔的纠缠。

汪博士的突然病发,令身边的监控人有了片刻的混乱,而迟帅就趁着这一机会,挣脱束缚暴起。

迟帅不给汪博士说话的机会,反手将针头扎进了汪博士的手背。随即他高高跃起,越过监控人的头顶向门口狂奔而去。迟帅太习惯逃跑了,身体自动自发,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能沉着冷静地跑路。

监控人立刻反应过来,一个个举枪向他射击。汪博士双手撑起自己缓了过来,尖声呵斥监控人不得伤害迟帅,中枢需要那颗健康的年轻脑袋。四足监控人不得不停,改用机械手臂擒拿。这给了迟帅足够喘息的时间,他一矮身,从流水线下灵活地钻了过去。

不过他跑得再快也不是监控人的对手,那些家伙迈着四条钢筋铁腿很快追赶上来。眼看要逃不掉了,就听到流水线上传来一记声响。

一个残破不堪的重装监控人摇摇晃晃从履带上爬起,举枪对着追逐迟帅的普通监控人一顿扫射。普通监控人立刻反击,可它们的火力和装甲远不及重装监控人厉害,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重装监控人失控起来连自己的人也打。

同为人工智能的两类监控人打作了一团,一时间火光四溅,金属撞击声此起彼伏。它们打得激烈,甚至无暇顾及迟帅,让他大大方方从正门走了出去。不过,迟帅也没舒坦多久,失控的重装监控人很快扫荡完了同事,又朝他追来。

再然后,就是光零看到的场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