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这不是算计是什么
此乃皇上刻意安排,林如海出身显赫,不易为眼前富贵所惑,加之其妻乃荣国府之女,金陵贾史王薛四家权势滔天,扬州又与金陵相近,此地官员即便对林如海不满,也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林如海之前任,未能坚守本心,即便早有准备,仍同流合污,致使当年盐税锐减三分之一,最终遭斩。
其再前任,虽未贪腐,却庸碌无为,被手下蒙蔽,盐税减少四分之一,遭贬谪。
而更早的前任,乃是有名的清官,却在赴任途中不幸病逝……
此职位虽油水丰厚,风险亦大矣。
因此,这职位更迭颇为频繁,几乎一年一易,但林如海到任后,盐税即恢复常态,且未生波澜,皇上颇为满意,故而林如海短期内并无调职之虞。
皇上虽满意,盐商们却心生不满,这意味着他们受制更严,税负加重,盈利自然减少。然官威难犯,他们虽心有不甘,暗中活动,试图套近乎或排挤林如海,却也束手无策。不过,要说他们已彻底放弃,那绝非事实。
不知多少人挖空心思欲向林府送人,连年幼的林祥都曾历经种种诱惑,甚至有人对他使出美人计。
贾珠一至,亦成目标。他正值青春年少,又才华出众,十四岁便中秀才,前途无量。若能得此佳婿,何愁未来不风光?
即便不能为正妻,做个妾室也心满意足。
因此,贾敏寿宴之际,不少人特地带了适龄女眷前来,贾敏对此警惕万分,对内院严加看管,绝不给她们接触外男之机。
若侄子在她这里遭人算计,她无颜面对娘家,尤其是二嫂,定会毫不掩饰地给她脸色看。
所以,无论从何种角度考虑,贾敏都不会给这些人可乘之机。
然而,林府虽可固守,外界却难以掌控。寿辰过后,贾珠身体康复,欲购礼物带回京城,问林祥:“弟,可知何处能买到扬州特色之物?”
林祥答:“我知晓,今日便带你去。”
贾珠身体好转,主动提出骑马出行,两人遂带数人骑马而行。不料刚出府不久,便见一白衣孝女跪于路边,前铺草席,裹着一人,旁立一牌,上书“卖身葬父”,周围众人围观议论,皆叹其可怜孤苦。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模样楚楚可怜,低头垂泪之态,令贾珠心生怜悯,叹道:“她孤苦无依,卖身葬父,孝心可悯,我们何不将她买下?”
林祥闻此言,一愣,细观之下,发现贾珠此言非虚。
如此老套情节,他竟未觉异样!贾珠确是真未觉有何不妥。
他银两充裕,荣国府仆从众多,多一人如水滴入海,无甚影响。若她不愿离乡,便留于姑妈处,林府家大业大,安置一人轻而易举。
那卖身葬父的少女似有所觉,抬头望向两位骑马路过的公子,眼中满是期盼与可怜,不仅贾珠心动,围观者亦皆生恻隐之心,“如此年幼便遭此劫难,若我有余力,定当相助。”
林祥却不为所动,以目光制止贾珠行动,示意他随自己离开,贾珠略有犹豫。
此时,一位大腹便便的富商带家丁路过,见此情景,立刻心生邪念,挑眉眯眼,上下打量:“哟,这是哪家的小美人啊,卖身葬父,倒是挺有意思。你要多少银子?老爷我别的不说,银子可是有的是。”
那少女颤抖了一下,畏惧地低下了头,轻声道:“老爷,我只需五十两,愿为奴为婢,以报大恩。”
富商闻言,目光在她脸上轻佻地扫过,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点了点头,“为奴为婢可不必,小姐,你只需伴我左右,暖我心房即可。你这娇嫩的肌肤,怎可去做那些粗活,万一有所损伤,我可是会心疼的。”
少女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助地耸起了肩,求救的目光紧紧锁定了不远处的贾珠,那模样让人心生怜悯。
贾珠本就对富商的态度感到不满,见到少女求助的眼神,更是按捺不住,刚要开口,却被林祥打断:“珠兄,且慢,你拉好马缰。”
言罢,他轻拍马背,贾珠的马便缓缓前行。贾珠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下意识地紧握缰绳,眉头紧锁,转头看向并肩而行的表弟,“你为何如此?那女子为葬父而卖身,并非自愿为妾,我们怎能视而不见?”
林祥并未直接解释,而是卖了个关子,“珠兄莫急,随我来便是。”
贾珠深知表弟行事稳重,虽心存疑惑,但还是默默跟随。
林祥轻车熟路地领着他穿过一条小巷,走近一家酒肆的偏门,把马匹托付给小厮看管,随后领着贾珠登上二楼,步入一间无人的雅座。
再轻轻推开窗缝,示意他向下看。
贾珠望去,正好能看见那女子卖身葬父的场景。
林祥轻声道:“珠兄放心,那富商不会如愿的。”
贾珠定睛一看,果然发现富商并未得逞。
尽管富商人多势众,却并未对少女用强,见她不愿为妾,围观群众纷纷出言相劝,最终让富商打消了念头。
“老爷,何必强求呢?”
“强求来的终非真心。”
“……”一番拉扯后,富商带着人离去,留下女子仍跪坐在那里,身旁立着卖身葬父的牌子。...
贾珠眉头紧皱,感觉事有蹊跷,这富商怎会如此轻易放弃?
今日原是出来散心购物,并不赶时间,于是林祥唤来小二,点了一壶茶和几盘点心。
两人一边品茶,一边观察着下方的动静。路人络绎不绝,大多只是匆匆一瞥便离去,偶尔有人驻足议论几句。随着时间的推移,围观者中走出一位读书人,他丢下一块碎银子后,便匆匆离去。
那碎银子约有一两半重,女子收起银子,但人并未离开,父亲的遗体仍在一旁。
贾珠疑惑道:“……她这是想厚葬父亲?”
那碎银子足以简单安葬父亲,无需卖身为奴。
林祥品尝着点心,注视着下方的戏码:“她这是在等我们的出现,好戏还未落幕呢。”
贾珠一脸诧异,“这莫非是特为我们安排的?”
林祥向身旁的青山使了个眼色,“你去安排个人,假装要买下她,把戏演得逼真些。”
青山领命而去,不久便找来一位面带慈祥、身着读书人长袍的老者,他带着一名小厮路过此地,见到此景,不禁叹了口气,随后低声与女子交谈几句,女子摇头拒绝,老者继续劝说,女子仍旧摇头。
小厮急了,提高嗓音喊道:“我家老太爷有意认你为干孙女,你应承下来便是我们家的小姐,我们还会给你五十两银子,让你风光安葬父亲,如此美事你还不乐意?”
“若非你容貌与我们逝去的孙小姐有几分相似,这等好事哪能轮到你?这般都不肯,你莫不是想当我们家的老祖宗?”
此言一出,周围行人的目光纷纷投来,有人觉得在理,劝道:“这位老太爷心善,你怎还不答应,也好让你父亲早日安息。”
“五十两银子啊,莫说安葬你父亲,便是给他寻个嗣子,延续香火也足够了。”
少女掩面抽泣,“我只有一位父亲,一位爷爷,老太爷心善,是我无缘。”
贾珠一听,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这老者家境殷实,又因思念孙女而移情,不愿收奴,只想认个干孙女,她点头即可成为小姐,却还推辞,这不是算计又是什么?
林祥此时解释道:“她算计的或许并非我们,而是扬州城内所有家底丰厚的少爷。这位老太爷虽有些财富,却还不够,先前那富商的穿戴倒是奢华,只是我在扬州多年,与身边的人皆未曾见过他,不知其来路。”
贾珠并不愚钝,此刻已恍然大悟,先前那富商多半是受人指使,他红着脸向林祥拱手致歉,“请弟弟见谅,是哥哥错怪你了。”
林祥欣赏贾珠的一点便是,他一旦察觉自己犯错,便会真心认错,从不会因兄长身份而固执己见。
因此,林祥笑道:“珠大哥言重了,只是你平日多在府中读书,少在市井走动,自然不识这些伎俩。”
贾珠不禁好奇,“弟弟是如何知晓的?莫非你曾遇到过类似之事?”
林祥自是遇到过,且未曾上当,他早对这些戏码了然于胸,父亲也曾提醒过他。
“珠大哥,你可晓得市面上贩卖人口的行情?一个普通的小婢女,不过值个三五两到十两银子,长相端正些的,十两到十八两不等,至于那些既长得俊俏又识文断字,或是身怀绝技的,五十两都未必能拿得下。”
而这位姑娘,身价却整整五十两。
“这个价格,明显是针对那些家境富裕,手头宽裕,又对她容貌心生怜悯之人。”
他话说得委婉,贾珠却听得面红耳赤,这不就是指的好色之心吗?
他无从反驳,自己的确是因她貌美才想买下她,若是换作容貌平平或丑陋之人,他可能只是匆匆一瞥便罢。看来日后遇到此类情况,他需更加谨慎才是。
随后,林祥又向贾珠讲述了一些常见的骗人手段。
“除了这卖身葬父的,还有英雄救美,故意找人演一出欺侮弱女子的戏,就等着路过的‘英雄’出手相救,成就一段佳话。还有的则是遗失手帕荷包,那上面往往绣着令人难忘的诗句,引人遐想……”
贾珠听得大开眼界,也深感自己阅历不足。
“我之前……也买过人。”
林祥并不惊讶:“那后来呢,那些人怎么样了?”
贾珠沉默片刻,那些买来的人都被母亲要走了,之后便再无音讯。
想成为他身边的丫鬟并不容易,所以他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林祥对此并不意外,贾珠被王氏看得极紧,她怎会允许新买的人近身伺候?
“今日我们骑马出门,倒是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
往昔出行,他们皆是乘坐轿辇,前呼后拥,相较之下,今日之行显得格外轻便简约,对于那些暗中窥视之人,无疑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若能顺利安插人手,自是收益颇丰;即便不成,损失亦在可控范围之内。
贾珠沉吟许久,终是长叹一声,“世事皆学问,不可不察。”
他心中暗誓,往后定要更加警惕此类计谋。
其实,他并非单单心疼那些花费的银两,而是无人甘愿成为被愚弄的对象。
随即,他郑重地向林祥作揖道:“多谢贤弟指点迷津。”
林祥连忙扶住他的手臂,“珠兄此言差矣,若真要言谢,不如允我稍后挑选一方砚台,小弟对某款砚台心仪已久。”
贾珠笑道:“贤弟但选无妨,切勿客气。”
二人遂将那位卖身葬父的少女抛诸脑后,品尝完点心后,继续他们的采购之旅。
与此同时,贾敏的书信也抵达了荣国府。信中,贾敏终是信服了贾珠的说辞,认为他此次南下应考,旅途劳顿加之偶感风寒,才会病势沉重。若非此前过度劳累,怎会因一场小病便显露出元气大伤的脉象?于是,她提笔写信,向母亲诉说了这一切。
这封告状信自然是针对母亲的,言下之意,若非珠儿被逼无奈,何至于此?二哥二嫂皆难辞其咎!
史氏接到女儿的信,初时满面春风,以为贾珠即将归家,然随着阅读深入,眉头渐紧,怒气横生。她深信女儿不会欺瞒,故而愈发愤慨,“来人,速请二太太前来!”
随后,王氏被召至,遭受了一番责备,说她照顾不周,致使贾珠再度病倒,甚至伤及根本,大夫断言恐影响寿元。史氏痛斥王氏作为母亲失职,将孩子逼得太紧……
史氏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信中提及贾政同样对贾珠施压的部分。...
王氏无端受责,脸色阴沉如水,低头不语,双手在袖中紧握,心中怒火中烧,却碍于孝道,不敢反驳。她对信中所言嗤之以鼻,自己的儿子曾由太医诊治,贾敏那边的医生不过是无名之辈,怎敢妄言?更何况,是谁将珠儿从她身边夺走,让他们母子多年分离?如今珠儿身边之人,多半非她所派!
在王氏看来,珠儿的成就与她无关,但凡有恙,便是她的过错!
回到自己院中,王氏压抑已久的愤怒终于爆发,“哗啦”一声,摔碎了一地物件。望着满室狼藉,她的心情稍感舒缓,问周瑞家的:“老爷呢?老爷去哪儿了?”
周瑞家的战战兢兢答道:“老爷去了赵姨娘那里。”
此言她本不愿提及,但太太发问,她不敢隐瞒。
话音刚落,王氏手中仅存的茶杯猛地掷向地面,茶水四溅,周瑞家的不慎被热茶烫到,却不敢出声。
王氏面容扭曲:“老爷究竟看上她哪一点?粗俗不堪,唯有一张面皮尚可,珠儿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有心思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