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传说与故事
这世道，精灵妖鬼，玄玄妙妙。
其中佼佼者，可登仙造极。
但总有生灵特立独行。在他们眼中，仙境虚无缥缈，有比登仙位、成为仙君更重要的东西。
虽不是人，而爱人。
镇国神灵就是这样的非人之物。
祂为天道所厚爱，有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伟力。能够做到寻常人难以想象的事。
镇国神灵会浇灭肆意燃烧的战火，会遏制人与怪的纷争，有着平定天下之能。祂的灵力可以安邦定国，化腐朽为神奇。祂用慈悲之心感化生灵，让修士不欺侮普通人，普通人也不会卷入修士的纷争。祂接受百姓的祈愿和香火，承担着让天下太平无诡事的责任。
“正是镇国神灵的镇压和修士们的努力相辅相成，百姓才不会被精灵妖鬼所扰。”洛瑾昱很快讲完这一段短短的神话一般的故事，“我的母亲告诉我，有传言本朝的镇国神灵是妖，而且就在鹿鸣山。”
司无忧挑挑眉：“这么含糊的说法你们也会信吗？”
“就算权当故事听，也没有什么损失吧，”洛瑾昱耸耸肩，“事实上，这还是我母亲传给我的版本，平民百姓里也多多少少有些流传的故事。我来的路上也听过几个其他类型的。”
他相信这是真的：“我母亲也是修士，她给我讲的故事时候会有意区分真实和编撰。她说这个是真的，这就足够我来试一趟了。”
反正来一趟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那你真可怜，为了这么一个含糊的故事来这里，”司无忧毫不留情地说，“镇国神灵没有办法化乱世为太平，也不能用什么慈悲之心感化生灵。”
“没了祂，这个世界依然会按序就班地进行下去。”洛瑾昱看不见司无忧的眼睛到底有几分讽意，“而你就为了这个虚假的谣传跑来找这么一个骨头渣子都已经不剩的大妖。”
洛瑾昱抿抿唇，虽然内心有些歉疚，但还是直接问出来：“你怎么知道他已经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对方僵住了。
在他以为对方会像昨晚一样拒绝沟通的时候，他听到了回答：“我亲眼看他死的。”
“你的眼睛？”洛瑾昱挑眉看向对方的蒙眼巾，那块看着就不是凡品的料子，即使在两人度过一个灰头土脸的夜晚后看起来也没有沾上什么灰尘。
“我的眼睛没有瞎，”司无忧平淡地说，“你不是想问我们的渊源吗？嗯……我是这里的庙祝，我从有记忆开始就在鹿鸣山了，八年前他死的时候我在场。”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八年前。
洛瑾昱若有所思。现今各自为政的天下大势是十年前的北郡开始的，这样看来，镇国神灵存在与否确实与天下大势无关。
前提是对方没有偏袒或撒谎，事实确实如她所说。
心里盘算着，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流畅地继续提问：“这么多镇国神灵的传说存在，祂必有不同寻常之处。都说祂有平定天下之能，那么，镇国神灵可有什么办法熄了战火和纷争，让天下重归统一和平吗？”
“这就是你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祂问的东西吗？”司无忧瞥他一眼，“但很遗憾，镇国神灵也没有扭转乾坤的力量。能够让天下重归一统的，只有明君和善政。”
洛瑾昱眯起眼睛，他知道自己现在所接触的触及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和领域：“如果镇国神灵并不能平俗世之乱，圆百姓之憾，那么，为什么最开始会建庙，接受百姓的祈福？”
司无忧摇摇头：“信仰和祈福之力是有必要的。但祂的工作并不是维持王朝的统治，也和天下兴衰没有直接的关系。”
“如果统治者做的足够好，那么他们甚至可以不需要镇国神灵。”
洛瑾昱为她的话而感到有些费解。事实上，现在他觉得自己被听过的那些传说绕进去了。
他听过的传说故事宣扬着镇国神灵灿烂的光辉和高强的法力，足以改变乱世的格局。但现在看来，传说不能尽信，显然这位神仙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他要再回忆一边那些传说讲得什么……人与怪，乱与治……
有什么东西骤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祂的‘工作’是什么？”洛瑾昱抬头问道，“祂是为什么而存在的？”
庙祝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有一点茫然。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她用明显两人都能听清的声音咕哝着，“我竟然没想过，毕竟很难想他追求的什么事，他和我们每个人都没什么差别……而且也只是呆在这里而已。”
虽然这么说，但司无忧显然知道他的问题的答案。她紧接着就给出恰如他所猜测的回答：“如你故事说的那样，”
“祂的存在能够分隔开人和怪。”
司无忧似乎在思考应该给他解释到什么程度，但很快就放弃了。他猜是因为对方懒得解释，觉得说到这地步就够了。
“怪”是修士对一切由鬼灵妖精引发的异常的称呼。
正如他自己推断的那样。因为他一心希望乱世平定，所以前面的问题均有所偏颇，侧重于改变现在四分五裂、摇摇欲坠的状况。但镇国神灵的存在，就像故事里所讲、和这个小庙祝解释的，是为了镇压怪事。
平民百姓面对那些有妖力或灵力的家伙几乎是毫无办法。镇国神灵的存在显然能够保护他们，所以是有重要意义的。
但朝里也有本领高强的修士听从皇帝的调遣，他这样的修士也能保护百姓。而精灵妖鬼很少能覆灭朝廷的统治，所以司无忧说镇国神灵的存在并不会对天下格局造成直接影响。
或许镇国神灵的能力和修士一样，保护的是那些无权无钱无势，亦手无寸铁的百姓。
全部盘算一遍，洛瑾昱就大概心里有数了。他看向眼前人，对方正散漫地坐在蒲团上，仿佛并不是对话中被他空置，而是在悠然自得地品什么茗茶。
他心头一动。
刚刚他问了两个问题，让司无忧低声评价“是个好问题”的是哪一个？她回答他的又是哪一个？
他的分寸感制止自己就这个问题再问下去。
“所以，镇国神灵的作用，其实是相当于定海神针那样？”他总结到，“我娘说修士的传承是一直都在的，为保护自己和百姓而流传。也就是说，不管镇国神灵在不在，都是会有怪事出现的。”
一些陈旧的记忆从布满灰尘的角落里翻出。利落明艳的女子有些担忧地说，最近的妖鬼似乎越来越活跃了。
洛瑾昱恍惚一瞬，将回忆暂且搁置，继续分析：“然后，因为八年前镇国神灵……殁了，所以现在天下怪事越来越多。”
“嗯，你说得对。”
司无忧直直地看他，后而别开脸。她打个哈欠，散散漫漫地问：“你还有问题吗？我困了，你没别的问题我就去睡觉了。”
洛瑾昱轻笑一下，问出自己刚才转换话题没有直接问的问题：“不知道会不会冒犯，但请问，那位是怎么死的？”
司无忧面无表情。他猜这就是对方平常最难看的脸色了。
“跟你的目的没关系。”司无忧用平静的脸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声音。她直接挥挥手，被伸过来的树杈带走了，显然不愿再聊。
他有点惊讶。本来以为殿里一团糟，对方多多少少会回厢房里睡，没想到直接睡在庙树上。
洛瑾昱干脆也躺下来。昨晚熬夜，现在他也被传染上哈欠，睡意一点点漫上来。
镇国神灵是妖，他躺在寺院的春阳里漫不经心地想。那镇国神灵寺里的庙祝又是什么呢？
再醒来已是傍晚。
哪怕庙里的镇国神灵早已不再，这座山也仍是生机勃勃，丰沛的灵力供养着无数的生灵。傍晚时正是一天难得格外热闹的时候，细碎而响亮的鸟叫声此起彼伏。
在啁啾声中，洛瑾昱笔走游龙，用注入了少量灵力的燃爆符生火。
先前两人合力打老鼠时，司无忧就是用的他生火的燃爆符。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她显然成功地隔着火焰向未燃尽的符纸注入了新的灵力。二次注入灵力后不稳定的符纸被她掷向那只老鼠妖，然后爆炸发挥作用。
因为使用很频繁，所以他画燃爆符既精准又快速。他很快画完后，又清点别的日常使用的符，然后针对性地掏出朱砂指尖点着新画一批，补充自己先前消耗的部分。
三两张画错的符纸被洛瑾昱顺手改几笔添上一个新的纹路，然后随便折几下叠出一点造型后注入灵力，那些画废的符纸就动起来，在地上或空中跑跳翩飞。这番景象很谐趣，他忍不住也带着松快的笑意。
这是娘教他的法子，能够重利用画错的符，前面画错的部分推翻重来，然后将符纸变成一个小小的灵力引子。他很快就准备下山，这些引子正好可以探路用。
火焰的噼啪声和指尖轻擦过黄符纸的沙沙声交响，洛瑾昱的心里充满着静谧和安闲的感觉。他逐渐进入状态，越画越快、越画越流畅，几乎进入一种通透的境界。
一丝愉悦突然出现在他心底，像小鹿一样轻快地随着火焰和周围的灵力引子跃动。淡淡的新鲜感如烟花般炸开，留下一阵阵酥酥麻麻的好奇。这种感觉太过玄妙，他忍不住也被带动着露出笑容。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笑得很好看。
洛瑾昱终于确定了一件自进庙殿后就一直思考的疑惑，他顺从自己的心意，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抬头看向庙树枝杈：“你醒啦。”
司无忧正面无表情地居高临下看他。
隐秘的渴望让他不由得有些忐忑接下来的结果，但他还是直接问了出来：“你要跟我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