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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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殊无不同

真正让李亨醒悟过来,意识到匡扶、安定天下这件事很难做但也不得不去做,也至少要尝试着去做的,不是别的,正是在兴教寺门前和钱彦君钱太守的那一番对答。

“丧家之犬”——当李亨的嘴里下意识地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面上无虞,心底却是一震。周围亲近之人也许都以为丧的这个家是长安,可只有李亨自己知道,他丧的家才不是只存在在记忆中的什么劳子长安,而是一千多年后的,21世纪的中国!

在一开始的新鲜劲过去之后,逃亡的途中每夜闭上眼睛,李亨都希望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明天睁开眼睛看到的,又会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又会是那个没有战乱,满满烟火气息的三四线小城市,但老天爷总是不会让人如意。

他又想,不管咋样,自己好歹是个穿越者,难道不应该有个系统蹦出来说你是被上天选中来到这个世界拯救世人的,只要你完成了什么什么样的目标,就能够重新返回你原来的世界,但是这系统也不见踪影。李亨不知道的是,这都好多年前的老套路,而且大多出现在异世界轻小说里,正儿八经的历史文里,大概是没有。

让一个人从沮丧颓唐的情绪中走出来的方法无非就两种,一种是给予希望,然后动力十足;另一种则是给予绝望,然后涅槃重生。

而使得李亨积极去练兵,尝试着使用和兵士们同甘共苦这样的笨方法去感化他们的,或许正是因为他终于击破了重重迷障,不再自己欺骗自己,把“不能回家”的绝望转化成“尽力去做”的动力的结果。

是的,既然确定已经回不去,李亨内心的正义感,或者说远超时代的阶级思想又不允许他自己高高在上的擅作威褔,而漠视在泥潭中挣扎求生的大唐底层百姓,那不就只剩下“尝试着去做”这唯一的一条路了吗?

再说回李亨为什么要做出去丰远的假象,无非就是想让杜鸿渐这个留后亲自出来迎接他,进而借此提升自己的威望,从而为接下来的行动稍稍做一些铺垫。当然,或许这只是李亨对肃宗拙劣的模仿也说不定,毕竟人家才是搞权术的大家。

“孤何时说过今日是要启程去灵武?”李亨淡淡地说道,“丰远城坚粮足,又据有黄河天险,一旦叛军来攻,可隔河而守,岂不是比之灵武要好上许多?”

“殿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对靖难军行伍行进的震惊、怕李亨不去灵武的急躁,再兼之一点点,不多不少的家国情怀……种种情绪叠加在一起,终于让在他人眼中始终沉稳着的李涵李判官开始放肆自我,不管不顾起来。

“去丰远,到底是与去蜀中有何区别?若是殿下今日要渡河去丰远,那当日随同圣人入蜀便是,何必历经艰险来这西北边陲受苦受累?是,不管是何缘故,臣等到底是怠慢了殿下。殿下若心中有气,撒在臣身上便是,却为何要赌气去丰远?这是弃天下万民于不顾之举啊!”

丰远与灵武最大的差别,还真不是首不首府的问题,而是中不中原的问题。要知道,古代交通不发达,人为划定疆界太不现实,所以大抵是以水文山脉为区隔,简要地区分出各个区域。比如说中原,大概指的就是黄河几字型里面,以河南为腹心辐射出去的一大块地界。

从这个角度上讲,渡过黄河去丰远,还真就和基哥逃去蜀中,以及赵老九渡淮河偏安一隅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君主弃臣民嘛,都会使得人心尽失嘛,哪哪都是一样一样的。

马车里,坐在李亨对面的张良娣正犹豫着要不要出言呵斥外头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判官,却在下一秒看到自己丈夫轻笑起来,声音传出去,倒也显得中气十足:“李卿有些话说的好,有些话说得却不对。就好像你们这些官员都心知肚明,知道圣人亡去蜀中是弃民不顾的举动,可到头来,面对孤这位太子的时候,也不得不考虑到远在千里之外至尊的意见,不是吗?”

这时候,缓过神来的李涵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时情急之下,竟然将圣人也给攀扯进来,甚至对大家一直心照不宣的事情直言不讳,犯了官场上的大忌,在全身冒冷汗的同时,也是心如死灰,顿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口不择言,请殿下降罪。”

眼见此情此景,骑在马上的李静忠眼神微动,在他身旁,载着李俶的栗色公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似乎在预示着主人内心的波动。

另一侧,李遵始终冷着个脸,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仿佛老僧入定。而素来真性情的李倓干脆就忍不住,径直翻身下马,为李涵求情道:“殿下,我觉得李判官说得没错,丰远确实比不得灵武……”

“你以为孤要如何?”李亨无奈地打断了李倓的话,心想刻板印象还真是害人不浅,“李卿自是我大唐官员,口中所言,也事关大唐天下安危。在商言商,就事论事,何罪之有?起来便是。”

李涵深吸了口气,勉力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拱手说道:“谢过殿下。”

“杜卿呢?还有多久到?”

此言一出,李涵在愕然之余,又不免有些释然,至少这表明太子内心明晰大局,根本没想过去丰远:“回禀殿下,清水河中上游虽已勉强算是朔方境内,离回乐怕也是有几天的路程。臣半个时辰前已遣随行而来的经略军将士回去报信,若是只几十轻骑奔来,许在后日鸡鸣,或是日出之时可以赶到白草顿。”

“如此甚好。”马车里传出的李亨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让大家继续出发,李卿深明大义,不如也一同骑马伴在孤身侧。这样一旦心有建言,也可随时说来。”

“臣谢过殿下。”李涵听了这话,低下脑袋,内心五味杂陈。

“殿下。”方才一直在旁不作声响的李静忠此时却突兀地向前一步,“李判官既来此,后面跟着的裴中丞怕不是就要独身一人。”

很多很多时候,话往往只需要说一半就行。

果不其然,李亨立马听懂了李静忠的意思,道:“还是静忠考虑的周到,这事简单,你亲自去把裴中丞也一同请过来便是。”

李静忠对着马车九十度弯腰鞠躬,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自得:“老奴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