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横生波折
火伞高张，烈日杲杲，正午时分，地处大唐关内道平凉郡的兴教寺正是光影交错，人影匆匆。
用完自己在平凉最后一餐的靖难军将士们粗略地按照大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嬉骂调笑的声音杂在一起，倒显得十分热闹。任是谁来也想象不到，在短短十天以前，兴教寺还只是个破败萧条，几无人烟的废弃荒寺。
此时此刻，在兴教寺的寺门前，却规规矩矩地站着两个穿着正经官袍，眼神还都望着寺内景象，抚须沉默不语的中年男子。
且不说在李涵那句“知我诚心”甫一出口，太子殿下就哑然失笑，继而却是马上下令让全军整备，希冀能在日落之前抵达灵武。只论上级一句话，下级跑断腿，在内外都被视为太子“心腹”的李静忠忙前忙后，即使有着鱼朝恩的帮助，还是免不了让汗水浸透衣衫，这才勉强将一切收拾、安排妥当。
值此准备之时，还能得闲在寺门处发呆的，排除整日整日地和太子形影不离的“冷面”李遵，这两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错，其中一人正是上朝途径平凉“出师未捷功先成”裴冕裴中丞；而另一位，自然就是从朔方受命而来，却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太子教训了一番的“族弟”李涵李判官了。
“判官名声，老夫在河西也有所耳闻。”裴冕将目光从兴教寺内收回，转而投到身旁苦着个脸的李涵身上，“来人谈及判官，都只“沉静做事”四字而已。却不曾想观汝今日殿上言语，也深得儒学真传，是个礼仪弟子。”
“呼——”李涵长叹一口气，面容却是愈发苦涩，“中丞勿要再取笑下官。经此一事，我在殿下面前，当真是无地自容，不知该做何想了。”
传闻这种事，果然还是信不得。
就像在旁人口中，他李涵是个简朴忠谨的人，殊不知在真正了解他的人面前，却又是另一幅面孔；而那位先前远在长安，如今近在眼前的殿下，在他们这些地方官脑海里的印象素来是不如意的，大抵是因为这位殿下在别人口中多是“素无成事之大志”“极喜奉承之言语”……
诸如此类的风言风语，或许也直接、间接地影响到了朔方之官——除了卢简金这样式眼里只有“忠君”二字的愣头青，其他人，如他李涵、崔漪、魏少游，乃至留后杜鸿渐，哪个心里不是有着自己的一杆秤的？
现在亲身见面，“素无成事之大志”对不对暂且不论，单说极喜奉承之言语……喜欢个屁！明明他豁出自己的老脸学那卢简金说什么“储君也是君”，本是想借此机会表现出自己的态度，在太子身前留个好印象以待将来，没想到眨眼间就被识破。
“不过伯养也无须太过忧虑，吾观殿下气愤，怕是有七八分是冲着尚在朔方的那位杜留后去的，剩到你身上，不过一二分而已。”裴冕的行军司马和李涵的盐池判官相似，虽有高低之分，但都能归属到幕府文职这个大类当中去。此时见到李涵这番窘态，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什么往事，竟然破天荒地出言安慰——即使两人相识只在今日而已。
“殿下能看出我讨好之意，想来也不是那等混沌之君。”李涵明显感受到了裴冕释放出的善意，也就说出了些心里话，“只是既然做出了前往朔方的决定，为何又要恶了杜公呢？”
要知道，节度使这个总司令不在辖区，留后就是相当于临时司令一般的存在。在会议上，杜鸿渐说郭子仪将“万事托付于他”，大致也就是这个意思了。而太子和他的这番对答，也无有什么遮掩，将来肯定会被杜鸿渐所知，若是误以为太子对他心存恼意，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龌龊出来。
“多说无益。”裴冕似乎有些猜到李亨的想法，但却并不与李涵分说，只道，“且静观其变就是。”
听到这里，李涵急切地上前一步，明显还有话要说，却被不远处传来的不小的动静所阻断。两人用略带探询的目光扫视过去，却恰好看见昨日那位高坐上首的太子殿下此时正扶着一位身怀六甲的美艳妇人登车，其中小心姿态，已然明于众人。
这位就是张良娣了吧……看这肚子的模样，想必不久就快要生了。待这位幼小皇孙长大后，凭借太子对其母的宠爱，李俶和李倓又该如何自处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边李涵心里一想到两位皇孙，那边李俶和李倓两兄弟就从寺内骑马而出，一左一右环绕在李亨登上的马车旁。不多时，其中年纪尚轻的弟弟李倓又策马进寺，再出来时，身后已是领着一队队的士兵。
李涵见这些兵士步履整齐，行进之间井然有序，队形不散，已是心中惊愕。再加之瞥见他们面容大多质朴，根本没有朔方军军中的倨傲、狂妄，更是感到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是十日能够练出来的兵？！就算是孙子、白起转世，又怎么能够做到？
阳光炙热，李涵的脑子里混是一团浆糊，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只是骑着马跟着前方兵士在走，完全不知方向。等到他被一阵拍岸的惊涛声给惊醒，茫然地望向四周，却又是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千转百回之间，他就已经迅速作出了决断。先是招来和自己一同前来的兵士，低声耳语一番，见那骑卒策马远去，自己则加快马速往李亨所在马车的地方疾驰而去。
在李涵身后，望着他的背影依旧保持着原本速度的裴冕若有所思，他自以为已经将太子的心思猜的八九不离十，现在看来，却只是猜对了用意，而猜错了方法。
不说裴冕优哉游哉地继续琢磨着李亨的处事，只说李涵还没来得及接近太子车驾，就已然被忠心耿耿的太子亲命赤心队队长管崇嗣拦下。不过人家倒也知道个好歹，李涵这种官吏到底不是那天任他欺侮的小民，只老老实实地遣人进去通报了一声，就放这位明显看起来心急如焚的进去了。
而李涵更是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策马来到同样骑马跟着马车的李遵身旁，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终于朝着马车大声问道：“下臣李涵，敢让殿下知道，前方已是黄河，但要去灵武的路，还得折而向东才对。”
马车中，听到李涵的声音，李亨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才终于绽开一丝笑颜，始终提着的一颗心也彻底放下。
左等右等，总算是等到你李涵李判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