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怒发冲冠
昨夜，管家任义从郡尉行营回来后非常困疺，一直睡到日中才起来。看到任器、任噐两少主心情平稳，方得心安。正欲去庖房朝食，忽闻仆丁呼喊：夫人溺水了，夫人溺水了…，任义慌不择路赶往后花园湖畔，望见夫人身体飘在湖水当央，双目瞳孔瞪大，脸颊深褐肿胀，唇口大张，七孔溢血，已溺亡！任义悲痛不已，命任秉携众仆先将夫人打捞上来，前去报官。
任器、任噐看到母亲之尸，扑在身上哭的撕心裂肺。丫鬟妫雪亦是泣不可仰！令史、官差到了不一会，郡尉吕横、郡守后胜、监御史陈聘亦随之赶来。令史勘检尸体断定亡者乃昨日落水。官差收敛尸首，并将任义、任秉、妫雪、及府内乳娘、庖厨等人带回监御署衙简录口供。
次日，署衙张贴布告曰：“据法吏勘查所验，公告全郡黎庶。司马任仲府内，前日发现一婢女于花廊中身亡，昨日觅的其夫人亦溺水而亡。经录府内所有人供，皆不知其二人死因。经郡署众法令研断，乃女主因婢女行事有错，心生怒气。责罚其婢，不甚将其推倒掷地，头撞廊柱而亡。女主心生惶恐，瞀乱中跌落湖中，因无人在场而溺亡！”
布告公悉，郡城哗然！许多郡民私下嘲讽署衙妄断臆测、胡乱定论！郡尉吕横几次与监御史陈骋据理力争，斥责其罔顾事实，草菅人命。奈何陈聘与郡守后胜串通一气，操控郡律。吕横孤掌难鸣，难以反转局势。只得待任仲回来再从长计议！任义、妫雪不服署衙所断，坚决认为女主、妫雨乃被人所害。提请“乞鞫”，署衙驳回不允！无奈亦只好等主人任仲归来再行理论。眼下先将二人尸首入殓，请女巫用香汤、黍酒洗沐。妆容后，女主吸玉，丫鬟含币。塞耳、覆面、裹首、结跗、缚手，明衣之外，再添三服，铺褥盖衾，大殓入棺。吕横怕任仲三小孩、任义、妫雪再遭劫难，增派二百兵甲守护任府。
任仲所率人马经过薛郡，因公务紧急，亦无法回任城县看望母亲、兄嫂。匆匆换取谍符，又向西疾驰而去。穿东郡，逾三川，越颍川郡治。历经月余，终达南阳郡界。通关毕，由南阳郡尉公孙道荐引至国尉屠睢帅营，交付战骥，登记入册。
大功告成，任仲如释重负！令所率人马于南阳郡城南二十里安营下寨，休整二日。
次日，任仲与副史赵怀前往军粮廪办理粮草给养。归营时，在墟集上遇一术士，须眉皓然，仙风道骨，置案为人蓍龟。任仲好奇尚异，下马问卜。术士观任仲气宇轩昂，冠袍佩绶，知其乃郡里官员。故曰：不知大人占卜爵途顺遂，还是室宜家安？任仲答曰：虔心偶遇，随意而卜乎！术士闻的，龟覆三钱，六爻八卦。卜的“泽雷随”卦。卦曰：上兑下震，白虎动。术士怛然失色，怯声告曰：大人恐有血光之灾，切勿东行！话毕，弃案自去。副史赵怀闻尔，欲追之怒斥。任仲拦而憾曰：卦象既如此，乃吾自取烦恼，何必迁怒老者。吾等皆芸芸众生，职轻位卑。每奉日履夜差，无不刀锋舐血。今归途正为东方，自当小心便是！言毕，从怀中取五十半两铜钱，掷于卜案，击马奔回营地。
二日，任仲率领人马返程。轻车熟路，快马加鞭，几日便抵薛郡地界。任仲命副史赵怀，李阳往郡治办理相关事务，休整一日再行。自己携十数甲绕道捷径奔赴任城县，回乡看望母亲、兄嫂。
任母姬氏看到次子（任仲）忙里偷闲归来，很是心疼！见母亲身体安康，其心方安。与兄长任伯谈论一些朝堂之事，暂且休息！二日，入宗祠祭拜先烈与亡父，又看望庶母魏氏、庶弟任叔、任季及族中长辈，匆匆忙忙率甲北去…
五月之天，临淄已非常炎热！管家任义日思夜盼主人任仲归来。每日晌午，用夷盘将冰置于两棺下，以防尸腐。
任仲与副史赵怀、李阳汇合于鲁县境地，又行五日，终达齐郡郡治（临淄）。一千骑甲自回郡尉行营，任仲与赵怀，李阳携众厩官、巫马，厩丁、草夫踏入邑门，街上百姓看到任仲皆躲闪回避。任仲大惑不解！令副史李阳率众先回司马衙内，自己和赵怀往郡守署交差。郡守后胜闻知任仲等归来，避而不见！令幕僚交接相关文署。办毕公文，任仲与赵怀分手，跨赤胭良骥心急火燎飞奔自府。
约至府百余步，任仲望见众多兵甲守卫在府邸四周，府门、围墙挂满白帛。不祥之兆倏尔涌上心头！拍马快速至府，滚鞍下马。一公士认出任仲，为其急叩府门。任秉应声打开门闩，看见主人任仲归来，悲曰：主公，主公，泣不成声！任仲急步入堂，看到堂之西阶停着一大一小棺椁。重上大梓之前铭旌：司马夫人妫氏之位，小桐牌刻：婢女妫雨之柩。管家任义，婢女妫雪携任器、任噐跪于大梓之下，哭哭啼啼，正在守灵。见到任仲，任器、任噐悲不自胜，起身扑向父亲。任仲不由的半跪，双臂将两子揽入怀里，潸然泪下！任义，妫雪伤痛不已！
过后，任义、妫雪将发生所情禀述任仲。任仲怒发冲冠，欲去找郡守后胜理论，正巧碰上郡尉吕横前来吊唁，将其拦住。吊唁毕，任仲将吕横请入正厅，令仆人奉茶，感激义兄派甲护府之良苦用心。吕横亦将其质问（郡守）后胜、（监御史）陈聘之事告于任仲，慰其节哀顺变！劝其千勿冲动，以防授人以柄，反遭陷害。先应不动声色，设法拾得凿据，再与仇敌角逐。并告知任仲，其奉昭明日前往咸阳述职，拜见太尉魏瞭。其不在临淄这些日子，举事务必三思后行，切不可操之过急！待其公务归来，必会助之！任仲谢而诺之，期待义兄马到功成，早日归来！别时，吕横将卫甲也一并带回行营。
这日定昏，任仲设燎为亡妻守灵。只闻“飕”的一声，一支弩矢由幕墙外飞来，“铛”钉在厅柱之上。任仲观之，甄心动惧！飞奔府门，打开门闩，窥望街上静无一人。复速返回厅内，拔下弩矢，发现矢头束一白帛，取下展阅：“未央时分，城西稷下。学宫所迹，要事相告。”任仲为之一怔，决意前往！将任义唤来，嘱其今夜仔细照看院落。换一身玄衣，背秦剑，跨赤胭良骥，持符节出城，向西而去…
子夜达稷下，任仲手执镰火，勒马四望。只闻埙响数声，两骥由学宫处奔来，来者二人，亦持镰火，玄衣着装，覆青铜面首。其一向任仲呼曰：阁下可否司马任仲大人？任仲答曰：正是。对方闻的接曰：请随吾二人前来！言毕，勒马掉头，把任仲带到学宫旧迹。在一残垣断壁处下马，二人向任仲作揖而拜！其一曰：今将大人约至于此，实属无奈！大人可否知悉汝夫人、侍女死因？任仲聆之，忙揖拜曰：不知二位尊者乃何人？如能相告，必涌泉相报！二人将任仲扶起，其一曰：“恕吾二人不能以真容相见！实不相瞒，吾二人乃亲兄弟，吾名耿直，吾弟耿行，此地附近耿王里人氏，皆为郡守后胜之侍卫。当年本为齐王御卫，齐亡后，吾等二十几人被后胜收为侍卫。后胜知吾皆武功高超，故待吾等不薄。常给予厚赏，吾等亦对其忠心耿耿！那日隅中，（郡守）后胜命吾十几人脱下侍卫差衣，换上便服，随其前往汝邸。吾等皆不知其行何为？亦不敢知悉！至汝府后，其命吾等将汝家仆丁抓起来捆绑至柴房。令吾兄弟二人及其他两名侍卫把守府门，剩余十几侍卫在外分置各路口，以防有人前来。后胜一人往厅室而去，约一刻时分，吾四人闻的后胜大声呵斥之音，以为其遇到危险，便由府门奔往院内，看到郡守正将一名丫鬟踢飞，撞柱倒地。吾四人大惊，皆不敢出声，后胜亦未发现吾等。接着其又向花园奔去，吾等怕其有险，秘密隐随其后，藏于花丛中。窥其欲对汝夫人行不轨，汝夫人被逼投湖。事后，吾四人悄然退至府门，装作若无其事。不一会，后胜亦出来，命所有侍卫快速撤离。
任仲闻的，脸色发紫，气的七窍生烟！双手紧攥拳头，一言不发。又闻对方接曰：“后来吾四人发誓将此事深藏于心，永不再提，以保自身平安！虽知几天后，家父生疾，吾二人向郡守后胜告假归乡探望。家父卧榻向吾二人述起一事，当年其做齐国厩吏时，有一次齐王心爱之骥患疾，御马苑所有巫马、兽医皆不能认清病理，至王骥病情加重。齐王大发雷霆，命厩苑所有人员三日内务必设法治愈王骥，如若不然，皆陪骥殉葬。生死攸关之际，多亏一位十六、七岁少年出现，氏任不知其名。其医技超群，将王骥治愈，救得所有人性命。此后家父安稳致仕，告老还乡。对当年救命之人心存感激，念念不忘。后来吾二人寻的良医，父亲疾愈。在返郡之时，父亲禀曰：当年救命之恩，此生恐难报答。嘱吾二人若有机会遇的恩人，代其厚报。归郡后，吾二人特去问及厩苑老人，方知司马大人便乃救父恩人。家父所托，铭记于心！今恩公家遭劫难，吾二人乃知情者，无奈微官末职，力不能及！只能出此下策，约恩公于此，告以实情。言毕，令其弟从怀中取出一白帛，继曰：此帛乃吾二人手书案情经过，且已签字摁印。凶徒位高权重，手眼通天。即便吾俩出以人证，恩公报呈监御署衙申冤，恐亦难治其罪。一招不慎，返遭其毒手！今吾二人将帛证交与恩公，望恩公前往都城咸阳，面呈御史大人，惊动秦皇，或可使凶徒伏法受诛。事以至此，吾二人齐郡再难立足，欲去投奔齐王之孙田安。恩公危机四伏，切须多加小心！就此告别，后会有期！话落，二人拱手作揖，起身跨马而去…
任仲回府后，辗转反侧！思虑耿直、耿行之言，不无道理。然己为亡齐之婿，后胜乃秦皇宠臣。耿直、耿行不辞而别，以及自己昨夜出城消息，定会引起后胜之惕。其必重金贿通权臣，即便将证言面呈御史大夫，亦未必能将其扳倒。再者，己职卑微，若想惊动秦皇，难如登天乎！
次日，任仲决意先将帛证述呈署衙，但愿监御史陈骋能以国法为重，秉公办理。如若不然，一并告其徇私舞弊。然而监御史陈骋早与郡守后胜串供，质告任仲曰：侍卫耿直、耿行监守自盗，被郡守大人发掘，已畏罪潜逃。其帛所言，乃故意诬陷。荒谬绝伦，不足为据！汝夫人、女婢死因，署衙早有定论，不再受理！任仲失望至极，却也无可奈何！郡守后胜怕任仲赶赴咸阳“乞鞫”，托陈骋托信于其兄陈驰（御史副丞），并送上三百镒黄金，帮忙打点御史署部众官员。
三月丧期以至，大墓筑成。任仲依依不舍！命管家任义请神巫占卜择日，欲将亡妻妫如云、忠婢妫雨之柩葬于稷山之下（因死于非命，无法入祖墓）。
出殡当日，任府众人早早起来。寅时三刻，任秉与众仆丁将两柩移于正堂。任仲缟素在身，左臂袒露，把铭旌挂到重上，以功帛三拂妫如云棺柩，官家任义服其衰孝裳，亦执白帛为妫雨之棺三拂。丫鬟妫雪亦服其衰孝裳，用白衾将两柩覆盖。卯时二刻，任秉及众仆丁，女仆皆服缌麻丧衣，哀乐初奏，男丁将两棺柩抬上柩與，女仆把明器、赗、赙等抱与随车。殡役执绋发引柩與入途，管家任义，丫鬟妫雪举重，携领殡役执绋柩與，哀乐二奏，任器、任噐服斩衰孝裳，戴毛麻首绖，挽毛麻腰绖，系菅履，执苴杖，哭哭凄凄，紧随柩與。任仲主车驾與，乳娘服缌麻丧衣，怀抱身服斩衰孝裳风思齐，坐随與，任仲故交、田妫氏姓亲朋皆乘與，各随从、众家丁，女仆步踪其后。后面众殡役御十几與，载石碑、绳索、耒耜、棺衣、竹席、抗木，香火、木布扎品、遣策、冥品、供食等垫后。引路帛币如雪飘下，数里皆白，浩浩荡荡，前往稷山…
进入墓地，众殡役将两柩由與上置于墓穴旁。哀乐三奏，任仲携任器、任噐、任义、妫雪、任秉及众家丁女仆，祭奠亡灵。礼毕，殡役用绳索将妫如云棺柩缓缓下入圹中，移入主墓室，将铭旌放于棺柩上，随葬之物置于棺柩之侧。复将忠婢妫雨之棺亦下入圹中，移入陪室。
任仲正欲命任义下圹将两棺衣覆盖，只见婢女妫雪一跃而下，跳入墓道。悲声泣曰：“吾与妫雨，垂髫之年，被送入王宫，陪侍公主。三人总角之交，朝夕相伴。公主名讳如云，为吾二人起名妫雨、妫雪。虽为主仆，却情同姐妹。今云、雨已逝，孤雪岂可独存？”大声疾呼：公主慢走，妫雪来亦！黄泉之路，吾为汝引灯驱邪！言终，奔向公主妫如云之柩，撞棺而亡！此举动人心魄，所观者无不热泪盈眶！任器、任噐受惊而淘淘大哭，任仲更是被义婢妫雪所为感动不已！命卸两與去轮，合为车棺，用绳索下入圹中，自己跳入墓道，脱下身袍，为妫雪覆于亡体。大殓合棺，命任器、任噐以庶母之礼，三叩祭拜，移入陪室，与妫雨之柩并列。三柩盖以棺衣，墓室铺满竹席，墓道拂净足印，封毕墓门，填土成冢。树起铭碑，哀乐四奏，所有人行“卒哭”礼，举“初虞”之奠，执“重”归去！
几日后，婢女妫雪舍命撞棺，陪主殉葬之义举，传遍整个郡治，闻者无不肃然生敬！
妫雪之忠，亦唤起任仲赴死之心！“三虞”过后，其令管家任义收拾行囊，即日与任秉御马，携乳娘赵氏、众仆丁带女儿风思齐、儿子任器、任噐，速离司马府，赶往老家任城县。任义心知主人之意，怅然若失！力劝其慎重行事，待郡尉吕横归来之后，再作打算。然任仲深感愧对亡妻义婢，复仇之举，蹀躞不下！谓任义曰：身为人夫，身生人父，目睹仇人逍遥法外，其心可甘？吾决心已定，誓与敌同归于尽！
临行前夜，任仲嘱咐任义路上多加小心，务必将三孩子平安送达任城。抱拳作揖，感激老管家（任义）多年来忠诚不渝之心！任义老泪纵横，稽首向主人三拜，发誓拼死性命，亦会保全少主！二日辰时，任仲护送任义、任秉及众仆携孩子们出城三十里后分别。任器、任噐泪眼潸然，与父亲任仲难舍难分。任仲心负重命，忍痛割爱将孩子们送走，返回郡城。
三日郡朝，任仲归职。其内穿甲胄，外服玄衣纁裳官服，袖内藏一柄青铜短剑，往郡守署衙备案复职。郡守后胜见任仲官服在身，请命述职而来！假心假意而曰：司马为国奔忙，劳苦功高！尊夫人不幸溺亡，本郡守不胜悲痛，深表哀悼！事已至此，望司马节哀顺变，能以国事为重！恪尽职守，再立新功！任仲冷面答曰：不劳郡守大人所虑，自当其职。话毕，躬身前往郡守案前，欲呈简换符。五步之内，任仲突将述简抛之，右手于左袖内抽出短剑，飞奔刺向郡守后胜。后胜见状，大惊失色！慌乱中，双手抓起几案所展文简，起座向前一挡。只听“哧”的一声，短剑刺穿竹简，被卡简缝之中。任仲抬起左足，奋力一踹，郡守后胜被踢中腹部，双手不由的松落握简，向后倒去。任仲趁势用短剑挑起文简，左手撕扯，欲将剑从简缝拔出，再次袭以后胜。幕帷后面侍卫闻得后胜哀叫之声，急速现身。一侍卫拔出长剑，将任仲右手短剑击落，其余几名一拥而上，将其扑倒在地，用绳索捆绑。任仲张口大骂，被割以幕帛塞住嘴巴，带了下去。
四日，郡署张贴榜文告曰：“司马任仲因妻溺亡，对郡署所断案宗不服，心声怨恨。假意呈简请命，身藏短剑，谋杀郡守大人，被侍卫所擒。身为郡辖官员，犯上作乱。居心叵测，罪不可赦。现已收监在押，供认不讳，呈报王都御史署部，待后问斩。”
郡城再次哗然，众说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