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赵氏脸上的怒容和惊疑如同被冻住的油彩,滑稽地僵在保养得宜的面皮上。她保养得宜的面皮上,怒容和惊疑如同被冻住的油彩,滑稽地僵住。她死死盯着地上那一小撮不起眼的灰白粉末,又猛地抬头,刀子般的目光剜向祁冬。
眼前的少女,依旧是那副令人作呕的痴傻模样,污垢满脸,眼神涣散,甚至还因为刚才“泼了水”而显得手足无措,沾着泥灰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破烂的裙角。可赵氏的心头,却像被冰冷的蝎子尾巴狠狠蜇了一下,一种荒谬绝伦又让她背脊发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难道是这个废物搞的鬼?!
“这…这…”赵氏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指着地上那堆粉末,如同指着一条毒蛇,“灵石…灵石怎么全碎了?!是你!你这小贱人搞了什么鬼?!”她几乎是尖叫着,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祁冬脸上,全然不顾贵妇仪态。巨大的财富瞬间化为齑粉的损失,让她理智的弦几乎崩断。
“夫人!”那个苍老、沙哑,却带着磐石般凝重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重锤敲在混乱的鼓面上。
一直沉默如影的老管家,不知何时已上前一步,稳稳地挡在了赵氏身前。他佝偻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一瞬,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完全睁开,里面没有丝毫睡意,只有深潭寒冰般的锐利光芒,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凝重,瞬间扫过整个破败的木屋!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在角落草堆上气息微弱、昏迷不醒的沐清瑶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随即,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重重地扫过祁冬全身!祁冬在那目光触及的刹那,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瞬间看透!她强忍着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战栗,将头埋得更低,喉咙里挤出更加细微、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呜咽,手指神经质地揪扯着衣角,将痴傻畏缩演绎到极致。
老管家的目光并未在祁冬身上过多停留,那锐利的审视如同探照灯般移开,扫过破旧的桌椅,布满蛛网的房梁,最后落在那扇被赵氏暴力踹开、歪斜在泥地上的破门上,仿佛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无形的痕迹。他的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缓缓收回目光,微微侧身,用只有近在咫尺的赵氏才能听清的、低沉到近乎气音的声音,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此间…有高人!灵力残留…非同小可!绝非等闲!”那“非同小可”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
“高人?!”赵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失声惊呼,随即又猛地压低声音,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疑不定和一丝被戳破秘密的恐慌,“哪里来的高人?!就这破地方?!难道是…”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角落昏迷的沐清瑶,眼神闪烁不定。难道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她身上确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可这废物痴儿祁冬…难道也…?
“走!”老管家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那枯瘦的手掌闪电般探出,没有触碰赵氏,却带着一股无形的、柔和却强大的推力,稳稳地落在赵氏背后华贵的云锦上,巧妙地推着她不由自主地向门外退去!动作快如鬼魅,两个凶悍的家丁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赵氏被这股力量推得一个趔趄,心中惊骇更甚!这老东西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此刻显露的这一手,分明是精纯的灵力运用!他竟如此忌惮?!
“可是…灵石…”赵氏不甘地回头,目光怨毒地扫过地上那堆灰白粉末和角落里装傻的祁冬。
“灵石已毁,多说无益!”老管家语速极快,浑浊的双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空气,仿佛空气中潜伏着看不见的毒蛇,“速离此地!迟则生变!若惊扰了那位…后果不堪设想!”他再次加重了“那位”的语气,意有所指地朝皇城方向瞥了一眼。
赵氏浑身一激灵,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她猛地想起了此行的根本目的——处理掉这个碍眼的痴傻郡主,为儿子清云扫清障碍,绝不能节外生枝!更不能牵扯到“那位”的布局!老管家的忌惮和警告,瞬间压过了她对灵石损失的肉痛和对祁冬的疑心。
“走!快走!”赵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彻底慌了神,再不敢看那木屋一眼,提起裙摆,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屋门。两个家丁也感受到气氛的诡异和主母的惊恐,慌忙跟上,其中一个临走前还凶狠地瞪了祁冬一眼。
老管家最后一个退出木屋。他站在门口,浑浊的目光最后一次,带着深深的探究和无法掩饰的忌惮,深深地看了一眼屋内。他的视线掠过依旧“懵懂”瑟缩的祁冬,扫过昏迷的沐清瑶,最终落在那堆灰白的灵石粉末上,眼神剧烈闪烁了一下。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如同融入阴影般,迅速退了出去,反手将那扇歪斜的破门,轻轻地、却又带着一种隔绝危险的意味,虚掩上了。
砰!
木门合拢的轻响,隔绝了外面刺目的晨光和赵氏一行人仓惶远去的脚步声。
木屋内,重新陷入昏暗。只有屋顶和墙缝漏下的几缕浑浊光柱,无声地切割着弥漫腥臭和尘埃的空气。
死寂。
祁冬依旧保持着瑟缩低头的姿势,僵硬地靠在冰冷的泥墙边。过了足足十几个呼吸,确认外面再无声息,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才猛地一松!
“呃…咳咳咳…”压抑不住的剧烈呛咳冲破喉咙,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她用手背狠狠抹去嘴角咳出的涎水和污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刚才那老管家最后一眼扫来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那种被洞穿、被审视的感觉,比面对影先生的妖异丝线时更让她毛骨悚然!那老东西,绝对是柳家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口中的“高人”…是指自己体内那点微末的《太虚衍天诀》气息?还是指…角落里的沐清瑶?
她强撑着酸软无力的身体,挣扎着挪到门边,透过破门板上的缝隙,警惕地向外张望。狭窄的小院空无一人,只有枯黄的野草在晨风中瑟缩。赵氏那华丽的裙裾早已消失在通往主宅方向的土路尽头。
真的走了。
祁冬紧绷的身体这才彻底软了下来,虚脱般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木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在污垢的脸上冲开一道泥沟。她抬手,看着自己依旧沾满污垢、微微颤抖的手指。
刚才…那灵石的崩解…
她闭上眼,心神沉入识海。那片金色的符文海洋依旧静静悬浮,散发着亘古苍茫的气息。《太虚衍天诀》五个古篆大字光芒流转,比之前似乎…凝实了一丝丝?丹田深处,那道被强行撕开的、连接着金色旋涡的细微缝隙,此刻正缓缓地、如同呼吸般,吞吐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金色暖流。暖流所过之处,方才因强行装傻、精神高度紧绷带来的疲惫感,竟在缓缓消退!
难道…刚才灵石崩解,并非偶然?是自己下意识引动了《太虚衍天诀》的气息,无意间…摧毁了那些蕴含灵气的石头?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剧震!这功法,竟霸道如斯?!仅仅是初窥门径、一丝微弱的气息泄露,就能让下品灵石瞬间化为齑粉?!
狂喜如同岩浆,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要淹没理智!但下一秒,更深的寒意却如冰水般浇下,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霸道…也意味着无法控制!意味着巨大的破绽!就像刚才,若非那老管家错判了“高人”的目标,以为另有其人,甚至可能牵扯到宫中那位…她此刻焉有命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太虚衍天诀》是逆天改命的神物,更是一把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利剑!在拥有绝对的实力之前,一丝一毫的气息泄露,都可能招来灭顶之灾!今天能吓退赵氏和老管家,纯属侥幸!下一次呢?
“必须…控制住!”祁冬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稀薄的灵气粒子,引导着那丝丝缕缕的清凉气息,小心翼翼地汇入丹田,融入那道金色缝隙。她需要力量!需要尽快掌控这霸道的力量!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
角落的干草堆里,再次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比之前更加剧烈,带着一种肺部都要被咳出来的痛苦。
祁冬猛地回神,循声望去。
只见沐清瑶不知何时已半撑起了身体。她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青丝黏在颊边。那双原本清亮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却蒙着一层痛苦的水雾,眼神涣散,似乎还未完全聚焦。她一手死死捂住胸口,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让她纤细的身体痛苦地弓起,如同秋风中的残荷,随时可能折断。
“姑…姑娘?”祁冬试探着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紧张而有些沙哑。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几步,在距离草堆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保持着警惕。这位“仙女”的身份和伤势,同样是巨大的谜团。
沐清瑶艰难地抬起眼皮,涣散的目光在祁冬满是污垢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似乎才勉强辨认出她是谁。她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是…是你…小…小妹妹…”她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显然伤势极重。
“你…你感觉怎么样?”祁冬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无害,“伤得很重?需要什么药吗?”她目光扫过沐清瑶染血的胸口,那里衣衫破碎,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在破碎的衣襟下若隐若现,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败气息!
沐清瑶顺着祁冬的目光,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惨笑。她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从怀中摸索什么,但手臂只是无力地抬起一点,便颓然落下。
“没…没用了…”她喘息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深入骨髓的痛苦,“妖…妖毒…已…已蚀入心脉…”她猛地又是一阵剧咳,咳得浑身颤抖,一丝暗红色的血沫从她嘴角溢出,那血色,竟隐隐透着诡异的黑气!
妖毒!
祁冬瞳孔骤缩!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瞬间与藏书阁中那份被撕碎的军报、影先生指尖缠绕的妖异丝线、以及宫门纱幔后那只苍白得能看到青紫血管的手,轰然串联!
“妖毒?!”祁冬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了几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你是说…伤你的…是…妖?!”她紧紧盯着沐清瑶,心脏狂跳!难道眼前这个女子,知道妖族重现的线索?!
沐清瑶痛苦地闭了闭眼,似乎光是说话都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凝聚起一丝精神,涣散的目光看向祁冬,带着一种濒死之人的复杂情绪——有绝望,有不甘,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是…妖…”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很…很强…的…妖物…”她喘息着,眼神开始有些飘忽,“我…我追踪…它…很久…它…它进了…进了皇城…”
进了皇城?!
祁冬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妖族进了皇城?!这消息简直石破天惊!难道…难道宫中那位“痊愈”的郡主…?!
“它…它在找…找…”沐清瑶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也开始涣散,仿佛随时会彻底陷入昏迷,“…找…封印…的…钥匙…”
封印的钥匙!
这四个字如同最后的惊雷,狠狠劈在祁冬的识海!瞬间将她脑海中所有零碎的线索——父母战死前三日的军报、影先生的妖异丝线、郡主苍白的手、柳家迫不及待的退婚逼杀、以及这具身体里那恶毒的金色封印——轰然贯通!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真相轮廓,在她眼前狰狞地浮现!
原来如此!原来所有的阴谋、所有的杀戮、所有的算计,都指向同一个目标——封印的钥匙!
她是谁?她是祁冬!是祁家仅存的血脉!是父母用生命守护的“后手”!
而她自己这具身体里,那十八年如跗骨之蛆、隔绝了她所有感知、让她痴傻受尽白眼的金色封印…是否就是…那所谓的…钥匙?!或者…是钥匙的一部分?!
“钥…匙…”祁冬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无比,仿佛不是自己的。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垢、此刻却仿佛蕴含着惊天秘密的双手,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沉重感,如同万钧山岳,轰然压在了她的肩头。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沐清瑶痛苦而微弱的喘息声,如同垂死的悲鸣。
祁冬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破败的木门缝隙,投向远方那巍峨宫墙投下的巨大阴影。那阴影深处,仿佛有一双冰冷的、非人的眼睛,正透过重重帘幕,死死地、贪婪地,注视着她这具残破躯体里深藏的秘密。
她的手指,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