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拥王
凯特琳坐在船尾。
多年以前,凯特琳怀抱襁褓里的儿子,离开奔流城,搭乘小船渡过腾石河,北上临冬城。而今想起来,仿佛是千年前的事。而今,他们同样渡过腾石河,重返家园,然而当初那个婴儿,已经长成了披甲戴剑的英挺战士。
划桨起起落落,罗柏和灰风坐在船首,他把手放在冰原狼的头上,席恩·葛雷乔伊陪伴着他。布林登叔叔坐在后面的第二艘船上,与大琼恩和卡史塔克伯爵一道。
他们乘船顺流而下,任腾石河强劲的水流载着他们经过高大的水车塔。
塔内巨大水车辘辘轮转,水声哗啦,儿时种种回忆牵起凯特琳嘴角一抹哀伤的微笑。城中军民排列在砂岩城墙上,高喊着他们母子的名字,高喊着“临冬城万岁!”
每一座壁垒上都飘扬着徒利家族的旗帜:一尾腾跃的银色鳟鱼,衬着波动的红蓝底色。
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景象,然而凯特琳的心却高兴不起来。
她怀疑自己的心这辈子还能不能再感受喜悦。
噢,奈德……
他们穿过拱门和城墙,弟弟艾德慕·徒利正带着父亲的卫士们在临水阶梯上等候他们。艾德慕是个体格壮硕的年轻人,一蓬枣红头发,一把火红胡须,胸甲上尽是战争遗留的刮痕和凹陷,红蓝披风沾染了血渍与烟尘。
艾德慕走下阶梯拥抱她。
“亲爱的姐姐。”
凯特琳紧紧地搂住弟弟。
艾德慕:“凯特,我和你一样难过。当我们听说艾德大人出事的时候……兰尼斯特家会付出代价的,我对天发誓!一定为你复仇雪恨。”
“那能让奈德活过来吗?”她语气尖锐地说。“这些以后再说,我要去见父亲。”
“他正在书房里等你。”艾德慕道。
他神情严肃:“学士说他在人世的时间不长了,病痛时常发作……而且相当厉害。”
一股无名怒火陡然充斥凯特琳的内心,她痛恨这整个世界。
……
席恩·葛雷乔伊坐在奔流城大厅的板凳,一手拿着麦酒角杯,一边跟父亲的手下叙述呓语森林大捷的经过。
“……那群人想逃,可我们把河谷两头堵得死死的,然后拿刀拿枪从黑暗里冲出来……罗柏那头狼杀进去时,兰尼斯特家的人八成以为是异鬼来了。我亲眼看见它把一个人的胳膊活生生地扯下来,周围的马闻到它的气味就发了狂,落马的人不可胜数……”
“席恩,”凯特琳进来打断席恩,狼妈脸上还残留着悲伤,“我儿子到哪里去了?”
“夫人,罗柏大人去了神木林。”
奈德以前也每每如此。
她在绿叶编织的树蓬下找到罗柏,四周满是大红杉和老榆树。他跪在心树之前,那是一棵纤瘦的鱼梁木,刻画其上的脸庞多了几许哀伤,少了几分坚毅。
罗柏的长剑插在面前,跪在他身旁的是大琼恩·安柏、瑞卡德·卡史塔克、梅姬·莫尔蒙、盖伯特·葛洛佛等人。泰陀斯·布莱伍德亦在其中,硕大的鸦羽披风摊在身后,这些人依旧信奉旧神。
她扪心自问:如今的自己究竟信奉哪个神?却找不到答案。
罗柏缓缓起身,收剑入鞘:“我们必须召开会议,很多事情需要讨论决定。”
“你外公想见你,”她说,“罗柏,他病得很重。”
“艾德慕爵士把他的情况跟我说了。母亲,我很为霍斯特大人难过……也为你难过,但我们必须先开会,我们刚刚接到南方传来的消息,蓝礼·拜拉席恩已经登基称王!”
战争会议在大厅举行,四张长折叠桌排成向上开口的方形。
会议从闲聊开始,然后很快演变成争吵。
布莱伍德伯爵认为应该乘着呓语森林之战的势头,早日结束战事。依照惯例,只要是布莱伍德家族的主意,布雷肯家族一定反对到底,于是杰诺斯·布雷肯起身力促大家向蓝礼国王效忠,并南下与其大军会师。
“蓝礼不是国王。”罗柏说。
这是会议以来他首次开口,他知道何时该留心倾听,这点颇有乃父之风。
“大人,您总不能向乔佛里效忠吧?”盖伯特·葛洛佛道,“令尊就死在他手里啊。”
罗柏回答:“这代表他是个恶人,却不代表蓝礼就是国王。”
劳勃有两个儿子,还有史坦尼斯这个比蓝礼年长的哥哥,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蓝礼称王。
“但蓝礼已经接受了加冕,”马柯·派柏说,“高庭和风息堡都支持他,多恩领想必也不会袖手旁观。倘若临冬城和奔流城的势力与之结合,七大家族中便有五家归他指挥。若是艾林家族也肯出兵,那就是七分之六的势力!以六敌一,诸位大人,用不了一年,我们便可把太后、小鬼国王、泰温公爵、小恶魔、弑君者、凯冯爵士他们的头通通插在枪尖上!”
“依照律法,他们的权利都先于蓝礼。”罗柏固执地说。
凯特琳觉得他说话的模样像极了他父亲,竟有些害怕。
年长的史提夫伦爵士说,露出佛雷家黄鼠狼般的招牌微笑:“何妨静观其变,让两个国王大玩权力游戏呢?目前蓝礼既已起兵,泰温大人应该会急于与我方谈和,换取他儿子平安归去。诸位可敬的大人,就让我去与他谈判休兵的条件,并提出赎金……”
一声怒吼淹没了他的话音。
大琼恩吼道:“你这个懦夫!”“乞求议和就是示弱。”莫尔蒙伯爵夫人也宣布。瑞卡德·卡史塔克伯爵叫道:“去他妈的赎金,说什么我们都不能放走弑君者!”
“为什么不议和?”凯特琳问。
诸侯们全转过头来,盯着她,但她只感觉得出罗柏注视她的眼神。
“诸位大人,艾德大人是各位的主子和同僚,但我与他同床共枕,为他生儿育女,难道我对他的爱不如各位么?罗柏,假如用剑可以使你父亲起死回生,那么直到奈德再次站在我身边为止,我都绝不允许你收剑入鞘……然而逝者已矣,纵然有一百次呓语森林大捷也改变不了这事实。奈德走了,戴林恩·霍伍德走了,卡史塔克大人两个英勇的儿子,以及除此之外许许多多的人都走了,他们都不会再回来。难道我们还要赔上更多人命?”
大琼恩用那浑厚低沉的声音说:“夫人,您毕竟是女人家,女人家不懂这种事。”
卡史塔克伯爵道,脸上刻满悲伤的痕迹:“男人是需要复仇的。”
凯特琳回答:“卡史塔克大人,把瑟曦·兰尼斯特交到我手上,我就让您见识一下女人家的心肠有多软。我或许不懂战术谋略……但我知道什么是徒劳无功。我们出兵打仗,是为了阻止兰尼斯特军在河间地烧杀掳掠,是为了拯救遭人诬陷,身陷囹圄的奈德。我们的目的在于保护领土,并使我夫君重获自由。目前我们已经达成一个目的,而另一个则永远不可能达成。”
凯特琳语毕,大厅一片寂然。
“议和,”布林登叔叔问她什么条件呢?如果今日马放南山,明日又得拿起剑,那么这毫无意义。
布林登的话语让凯特琳功亏一篑。
瑞卡德·卡史塔克质问如果他只能带着儿子的尸骨回去,那么他两个儿子的死亦毫无意义。
布雷肯伯爵说没错,兰尼斯特的人劫掠他的领地,烧杀他的子民,如果要议和,那他干嘛辛辛苦苦打仗?布莱伍德大人竟也同意他的说法
马柯·派柏爵士宣布:“夫人,无论您们作何决定,反正我绝不承认兰尼斯特的人做国王。”
戴瑞家的小男孩叫道:“我也不会!绝不会!”
大琼恩一跃而起:“诸位大人!”他高声大喝,声音在屋宇间回荡。“听我说说我对这两个国王的看法!”
他啐了一口。
“蓝礼·拜拉席恩对我来说狗屁不是,史坦尼斯也一样,凭什么让坐在满地开花的高庭或多恩的人来统治我们?他们哪里懂得绝境长城、狼林和先民荒冢?就连他们信奉的神也不是真神。至于兰尼斯特,叫异鬼把他们抓去吧,老子受够了。”
他伸手过肩,抽出那把骇人的双手巨剑。“咱们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自己管自己?咱们娶的是真龙的女儿,眼下真龙已经死光啦!”
他剑指罗柏。
“诸位大人,要我下跪没问题,但我只跟这一位国王下跪。”他话声如雷,“北境之王万岁!”
“这样的话,我也同意停战。”卡史塔克伯爵道,“就让他们继续保有红城堡和铁椅子吧。”他抽出长剑。“北境之王万岁!”说罢他跪在大琼恩身边。
梅姬·莫尔蒙站起来。“北境之王万岁!”她的带刺钉头锤放在两把剑旁边。
河间贵族们也纷纷起身,虽然布莱伍德、布雷肯和梅利斯特等家族从未被临冬城统辖,凯特琳却见他们一一起立,拔出佩剑,屈膝下跪,口中高喊着三百年来无人听过的古老名讳。自从龙王伊耿一统六国,这个称号首度堂皇重现,响彻于她父亲的木造殿堂:
“北境之王万岁!”
“北境之王万岁!”
“北境之王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