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迷雾初现
在苗疆的群山之中,隐匿着一个宁静的苗寨。这里的人们仿佛生活在尘世之外,远离了纷扰和喧嚣。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照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苗寨便渐渐苏醒。商贩们开始摆放着自家的货物,孩童们在街头追逐嬉戏,而老人们则带着孙儿到集市中央的茶馆,点上一壶香茗,谈天说地。
晨雾未散,商韩轻启竹扉踏着湿润的青石小径,前往桑园照料她精心饲养的蚕群。
这个被群山环抱的苗寨里,她的父亲商鼎铉悬壶济世四十载,银针能定生死,药香常萦茅庐,寨民们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总能在晨光熹微时望见医庐外排起的长队。
母亲慕兰紫薇的织机声则与蝉鸣交织成曲,她指尖流泻的苗锦宛如霞落云纱,曾有外乡商人愿以十两纹银求方寸布料而不得。
生长于药香与丝缕交织的岁月里,商韩既承袭了父亲望闻问切的细致,又浸染了母亲经纬交织的匠心。
她调配的蚕药能使病蚕次日吐丝如常,改良的缫丝法让丝线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寨中老幼常笑谈这姑娘袖中总藏着两件法宝——左边荷包里的艾草能医百病,右边锦囊里的银针可绣山河。
就连那跟着母亲习得的防身术,也在某次采药遇险时,以竹篓为盾、药锄为剑,硬生生逼退了拦路的山匪。
而商鼎铉与慕兰紫薇这对眷侣作为商韩的父母,恰似苗岭山涧并蒂而生的青檀与木莲。
商鼎铉悬壶四十载仍保有玉雕般的面容,眼尾细纹非但未损其风骨,反如银针划过的药香痕迹。
慕兰紫薇乌发间缠绕的织锦丝线在阳光下流转,倒映着苗疆十八寨最澄澈的溪水颜色。更奇的是这对夫妻举手投足间透着天成的默契——抓药时商鼎铉指尖翻飞的节奏,竟与慕兰紫薇穿梭经线的韵律分毫不差。
每逢赶集日,总有三两外乡游医借着求教的名义,实则想窥探这对“药香织影”夫妻的驻颜秘术。
曾有老祭司拄着蛇头杖绕着医庐织坊转了三圈,最后抚掌笑道:“这哪里是凡胎俗骨,分明是药王娘娘座下采药童子,碰着织霞仙子投胎时错牵了红线。”
寨民们早将这神仙眷侣的故事编成歌谣,那些背着竹篓采茶的姑娘,总爱在雾霭蒙蒙的清晨哼唱:“商郎银针定生死,慕娘织得彩云归,谁家小女承双绝,采得星辰缀罗衣。”
商韩立在织机旁碾药时,常能听见檐下歇脚的阿婆们絮语:“瞧瞧这丫头,眉眼像阿爹般透着灵气,十指翻飞的模样又活脱脱是慕娘转世。”
窗棂间漏下的阳光在她发间跳跃,恍惚间竟分不清那些闪烁的光点是药杵溅起的琥珀碎屑,还是织机旁飘落的七彩丝絮。
但每到寅时,苗寨西头的吊脚楼总笼着层瘴雾,檐角铜铃在风里响得清冷。
黎疆推窗时惊起几只血瞳乌鸦,那张似是玄铁锻打的侧脸便从晨昏线里浮出来——苗疆十八寨的老人们赌酒时最爱争论他的来历:有说看见他单骑破阵时,银甲上滚落的血珠能浸透三寸黄土;有说他在皇城司诏狱受过三十六道烙刑,锁骨处的火痕能拼出半幅山河舆图。
蛊虫在他指间如列阵听令的精兵,上月赶尸人经过寨门时,他弹指间便让尸群齐刷刷转了方向。
女人们既怕他腰间的百蛊纹九环刀,刀锋过处连月光都会被斩断;又痴他挽蛊时翻飞的银袖,恍若九天玄女掷下的星河。可那双眼睛总叫人退避三舍,左眼凝着雪山巅终年不化的冰,右眼里却晃着深潭里沉着的锈剑。
唯有月蚀夜,当他在祭坛焚起犀角香超度亡魂时,跳跃的火光才会将眉间那道旧疤映成流动的朱砂。
寨里最泼辣的阿夏姑娘曾将绣着并蒂莲的荷包掷进他院里,次日却见那抹嫣红被挂在竹篱上风干成褪色的战旗。
三年前瘟疫横行时,有人撞见他独自巡视百里山道,银铃系着的蛊虫结成天罗地网,硬是在暴雨夜用蛊阵逼退了扑向寨子的狼群。
竹楼下的银匠最懂苗疆女儿心,打出的三十六对龙凤镯至今还在匣中蒙尘;倒是黎疆腕间那串兽骨铃,在某个霜浓的黎明沾过未亡人颤抖的唇印。
当山岚漫过野樱枝头时,商韩正俯身采撷石缝间的七叶重楼。露水浸透的裙裾扫过苔痕,惊起蛰伏在腐叶下的血丝蜈蚣。
三个纹着靛青图腾的汉子自老樟树后转出,为首的刀疤脸用百蛊纹九环刀挑起她装药草的竹篓:“这般玉做的人儿,采这些苦叶子岂不糟蹋?不如随哥哥们去尝些甜头。”
商韩倒退半步,后腰抵住的山石棱角刺得生疼。她腕间的银铃随着急促呼吸震颤,惊飞了十丈外树梢的鬼面枭。
忽有骨笛破空声自云端坠落,三枚淬着绿芒的蝎针精准钉入恶汉脚前三寸,毒液触及青石竟蚀出缕缕紫烟。黎疆玄色衣袂卷着残影掠过树冠,腰间百蛊纹九环刀未出鞘,旋身踢出的劲风已扫断刀疤脸三根肋骨。
“蛊...是西楼那尊活阎罗!”剩下两人哆嗦着跪倒,额头将满地毒虫碾成腥臭的浆汁。
黎疆踩着其中一人脊梁落地,绣着饕餮纹的绑腿恰好陷入商韩颤动的影子里。
弯腰拾起竹篓时,黎疆腕间兽骨铃擦过少女冰凉的手指,惊落两片沾着晨露的野樱。
“姑娘的眼泪,”他屈指接住商韩将坠未坠的泪珠,凝在指尖端详片刻,“比赤链蛇的毒牙更利三分。”
这话裹着霜雪般的冷意,偏生尾音勾着丝蛊虫振翅的嗡鸣。商韩仰头望进他那冷冽的双瞳——左眼沉淀着苗疆中沾了血且最古老的玄铁,右眼却浮着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顶——忽然听见自己银饰下的心跳,震碎了叶片上将散的雾霭。
“多谢侠士相救。”商韩垂眸福了福身,耳尖在篝火映照下泛着薄红。垂落的青丝扫过那少年执弯刀的手背,惊得她指尖在袖中轻颤。
黎疆将染血的银饰在衣摆上拭净,侧脸轮廓被跳动的火光镀上些许暖色。他手腕微转将刀锋背向身后,垂眸掩去眼底波动。
“苗家男儿若让山魈伤及远客或是寨中妇孺,日后可要遭寨老拿竹鞭抽腿肚子。”他尾音染着促狭,却在触及少女凌乱衣襟下泛红的擦伤时骤然转轻。
“姑娘当心脚下苔痕。”
商韩拢紧银绣披肩后退半步,芦笙曲混着夜露渗进衣襟。她忽然发觉少年颈侧银月牙坠子,正随着他收刀入鞘的动作,在自己心口晃出细细碎碎的光斑。这陌生的暖意惊得她慌忙掐住虎口,用二十年闺阁礼数将那悸动瞬间生生压下。
事后,商韩揣着新焙的艾草饼,踩着石苔摸进山坳。晨露浸透的银项圈压着锁骨,随她拨开带刀痕的藤萝簌簌发颤。
忽见断崖边悬着串九黎结——青黑发辫与红绳缠作连环,正是那日少年割断掷来救她的半截刀穗。
“恩人!你在哪!”商韩踩着晨露踉跄穿行,绣鞋沾满碎竹叶。雾色里忽闻树梢坠下半片银箔,正是前日少年割落的刀穗残片。
黎疆横卧虬枝嚼着草茎,看树下少女攥着药囊兜转。当那抹桃红身影第三次掠过树影时,他屈指弹开落在肩头的竹叶。
“姑娘怎的又来此处?”
“昨日恩情...”商韩提着裙裾仰头时晃落了银簪,青丝散开如瀑...
“我备了七里峒最好的金疮药和我阿妈做的艾草饼...”
“我说过,这是我份内之事;姑娘无需挂齿。”黎疆翻身跃下时银铃骤响,惊起满地竹雀。
“更何况...苗疆男儿岂需女儿家送药和食物?”
“不,我知道这是你分内事;但我真的特别感谢你,还请...”
但还未等商韩说完,黎疆便冷漠的打断了她。
“姑娘若真要谢,不如替我把这刀穗铃编回刀柄。”
商韩怔怔望着少年抛来的半截流苏,冰蚕丝缠着血迹在掌心发烫。
而黎疆已倚着一旁的青石把玩起九黎结,指腹摩挲着其中一缕靛蓝丝线——正是她昨日遗落的发带。
虽说此时黎疆内心是很风平浪静的,毕竟;像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很平常,以前他救过女孩子,没过几天就有想的以身相许为报恩情的;不过这种套路他从没有中过一次,这次也一样。
但当他垂眸瞥见少女因埋头将丹江型刀穗铃编回刀柄时所露出的那虎口渗血的针痕,喉结动了动终是不忍...
“你这女人!算了…”
黎疆,接过刚将丹江型刀穗铃编回刀柄的刀和她所赠的艾草饼与金疮药后刚想离开,却被商韩拦住;他有些不耐烦了...
“啧…你这女人,有完没完!”
商韩绞着杏子红裙裾,耳尖薄红浸透月光:“还...还不知恩人尊名...”她垂颈盯着禁步上晃动的连心结,声若蚊呐,“可否相告于小女...”
黎疆指尖银刀倏地钉入身后古榕,惊起夜鸦簌簌:“我为何要告知姓名?”玄色窄袖拂落三更寒露,眉峰凝着终年不化的霜,“是能助你医道精进,还是...”他突然欺近半步,腕间赤链蛇吐信映亮少女骤然放大的瞳孔,“别有所图?”
“没”'商韩踉跄后退时银镯撞碎满地清辉,慌乱中踩到祭祀用的五色绫,整个人跌坐在巫月花丛里,“就...就想知晓恩人名讳...“沾着夜露的睫羽轻颤如垂死蝶翼,“当真没有旁的心思...”
少年嗤笑着扯回锁链,毒虫爬过他绣着百蛊纹的衣摆:“若存着以身相许的痴念...”寒潭似的眸子倒映着少女瞬间惨白的脸,“不如多采些龙血藤——毕竟...”他转身时宽袖扫落祭坛香灰,“医术不精的圣女,连联姻的价值都没有。”
商韩怔怔望着滚落脚边的银铃铛,忽觉眼眶酸胀得厉害。泪珠砸碎在龟甲卦象上时,惊动了正在炼化尸蛊的黎疆。
“女人哭...”他捏碎掌心血蟾蜍,毒液顺着指缝滴成嘲讽的弧度,“就像南疆雨季的菌子——”沾着蛊虫粘液的指尖突然捏住商韩下巴,“看着鲜妍,内里早被毒虫蛀空了。”
少女蓄了整夜的泪终于决堤,银项圈随着抽噎在锁骨撞出红痕。黎疆烦躁地碾碎三只传音蛊,忽然将染着曼陀罗香的帕子甩在她膝头:“再哭...:”他耳后泛着可疑的绯色,语气却比百蛊纹九环刀更冷,“就把你种成哭蛊的养料。”
“那你告诉我名字嘛...”商韩攥着浸透安神香的帕子,鼻尖红得像祭坛最艳的朱砂符,“说...说了就不哭的...”
黎疆猛然掀翻炼蛊的青铜鼎,在万千毒虫嘶鸣中咬牙切齿:“黎疆!”
他恶狠狠扯过少女腕间银铃系在自己刀柄上,“行蛊时若再听见丁点哭声...”月光忽然照亮他颈侧跳动的青筋,“就把你炼成哑巴傀儡!”
可当他反应过来后回忆着这个名字在他记忆里的出现次数,似乎…不少?
就这样,黎疆擦拭银刀的动作骤停,刃面倒映出少女惊愕的眉眼:“商鼎铉...“他忽然将淬毒匕首插进榕树年轮,惊落三片带着蛊虫噬痕的枯叶,“那个拿活人试药的巫医?”
“阿爹才不是!”商韩碰翻药篓的手被银蛇链缠住,黎疆腕间赤蝎蛊正嗅着她袖口祭祀香的余韵,“他是用龟甲占卜救过整个苗寨的...”话音戛然而止——少年指尖正摩挲着她银禁步内侧的朱砂纹,那是历代圣女继承者的印记。
一旁的炼蛊炉炸开青紫色毒雾时,黎疆突然将三枚铜钱弹进火堆:“半年前有个汉人道士...”他盯着卦象中纠缠的蛊虫灰烬,喉结滚动如困兽挣扎,“说我命中未来的新娘会戴着缠心铃...”玄铁链猛地拽过商韩腕间银镯,露出内侧镌刻的“商”字图腾,“在满月夜踏碎我炼了十年的尸王蛊。”
商韩耳畔的相思豆撞出慌乱的韵律,声若蚊呐般细小且局促:“许是...许是占错了...”她小心翼翼的后退时踩碎满地星宿草,药香混着少年衣摆的曼陀罗气息酿成了些许醉意,“寨东采茶女也能通灵...''
“她们?“黎疆忽而冷笑着一刀劈开暴雨前的闷雷,刀风掀翻药庐竹帘——月光恰好照亮檐下青铜祭器,每件都刻着“商韩”的苗文,“上个月是谁在祭坛跳断九根缚魂索?”他忽然用染血的绷带缠住两人尾指,“又是谁的血...能解我的本命蛊毒?”
少女踉跄跌进晒药架,惊起七只记录卦象的传音蝶。黎疆撑在她耳侧的手臂暴起青筋,蛊虫从袖口爬向商韩颈间银项圈:“现在还说不是你?”他呼吸间的毒雾染红少女眼尾,“要不要试试...”尾音突然沾上罕见的颤意,“同心蛊认不认得出主人?”
商韩攥着半片龟甲抵在他心口,卦辞“宿命”二字硌得她掌心发烫:“可我们..”她发间银月梳突然映亮少年颈间牙印——正是三日前替他吸蛇毒时留下的,“连对方爱吃什么野果都不知...”
黎疆猛然甩出七枚银钉封住门窗,却在蛊虫嘶鸣中别开脸:“明日未时...”他粗暴地往药篓塞毒瘴林地图,耳后绯色浸透苗银耳扣,“带你去摘刺莓果。”沾着蛊毒的指尖却小心翼翼勾住她一缕青丝,“顺便...”青铜刀鞘突然砸碎满地月光,“教你怎么避开我设的陷阱。”
第二日,暮色未褪尽时,黎疆已挟着商韩掠向毒瘴林西侧。玄色衣袂扫过晨雾凝成的蛛网,他在三岔口的石佛前骤然驻足,靴尖碾碎半片腐叶:“看清楚了——”青铜刀鞘精准点向树根处泛青的蛊丝,“这类盘丝阵专缠脚踝。”
商韩攥紧他塞来的犀角粉正要开口,忽被铁链破空声惊得后退半步。赤链蛇绞碎三枚悬在浆果丛上方的骨铃,黎疆反手扣住她险些踏进泥沼的绣鞋,淬毒银钉擦着少女鬓角钉入树干:“呼吸乱成这样,还学人辨机关?”染着瘴气的指尖拂开她额前碎发,掌纹里却藏着截住毒蜂的止血草。
商韩整个人都懵了,但相比于她的慌乱,黎疆却如淬毒的银针般纹丝未动。
“去摘吧,有不少呢。”
黎疆望着她,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声:“小心点,附近有蟒蛇...”
但商韩还是没有这些,只是傻傻的去摘黎疆最爱吃的刺莓果。根本没发现旁边早就蛰伏着一条食人巨蟒,黎疆发觉不对;立马甩出玄铁链。
当玄铁链缠住商韩腰肢时,少年腕间赤链蛇突然暴起,毒牙堪堪擦过她耳坠,将偷袭的巨蟒狠狠的钉死在树干上。“采摘东西不带驱蛇粉,”他冷笑着将人拽下树,“是想用血肉喂饱这的野蟒?”
可商韩却没理他,只是垂眸将刺莓果在溪水中濯净,指尖掐着果蒂翻覆检查。熹微晨光穿透枝叶洒在青石上,映得她耳后银月梳泛起柔光。她拭去最后一颗果子表面的绒毛,她捧起缀满露珠的野果递向树影里的人:“给,黎疆哥!”
黎疆斜倚虬枝的脊背骤然绷直,玄铁护腕撞碎三片竹叶。他翻身跃下时赤链蛇蛊慌忙游进袖口,却在接过果子的刹那被清甜汁水漫过舌尖——虎口那道陈年刀疤竟无端发烫。
“毒瘴林西坡...”他忽然用刀鞘挑起少女裙摆沾着的苍耳,喉结滚动吞下后半句示警,“明日教你辨识七步蛇蜕。”染着蛊毒的尾音被晨风揉碎,惊起商韩禁步上青穗银铃乱颤。
少女仰头时发间银蝶簪勾住他腰间九黎结,两人踉跄跌进铺满松针的晨光里。黎疆反手撑地的手背青筋暴起,本欲起身避开,却在触及她袖口艾草香时,任由颈侧月牙坠垂落进少女微启的唇畔。
“下次...别这样了...”
黎疆仓皇起身撞碎满地月光,玄色衣袂卷着未散的艾草焦香没入雾气,连树梢放哨的赤链蛇都来不及衔住他踉跄的残影。商韩将浸透曼陀罗香的发簪贴着心口藏好时,忽见青石上凝着半枚带牙印的刺莓——正是昨日她嗔怪太酸,被他笑着夺去的那颗。
自那日晨雾中仓皇一别,商韩总能在药圃边发现被赤链蛇盘踞的止血草,黎疆的炼蛊炉时常飘来艾草饼的焦香。
当商韩第七次在织坊檐角拾到淬毒的银铃铛时,正撞见少年倚着古榕擦拭百蛊纹九环刀,玄色衣摆沾着与她裙裾同色的野樱汁液。
月光悄然将相隔三丈的影子缠成同心结,惊飞了躲在祭坛后偷看的赤瞳蛊虫。
晨露未晞,商韩提着竹篮转过青石径,便见黎疆立在千年榕树下擦拭银刀。少年腕间缠绕的赤链蛇感应到蛊王气息,倏地钻进玄色衣袖。“今日练《百蛊谱》第三章。“他头也不抬地抛来卷轴,却在商韩被竹简边角划破指尖时,将止血草碾碎的动作比蛊虫噬咬更快。
商韩研读兵法时,总在泛黄的《三十六计》夹页里发现朱砂批注。“声东击西需配合雾障蛊”,凌厉字迹旁画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倒比兵书原本的注解更精妙。当她故意在“美人计”处夹了片红枫,翌日便见那页添了句“蛊毒可破”,墨迹晕染处还沾着可疑的耳尖薄红。
七月初的暴雨冲垮寨西药田,商韩赤着脚在泥泞中抢救龙胆草时,忽觉腰间一紧。黎疆的玄铁链缠着她飞身上崖,语气比砸在斗笠上的雨点更冷:“医术再精,救得了泡烂的草药救不了蠢人。”可当她发现背篓里所有珍稀药草都裹着防水蛊丝时,少年早已在十丈外的古树上刻下新的引水渠图。
中元节祭祀那夜,商韩跳祈福舞的银冠突然断裂。黎疆鬼魅般出现在祭坛中央,指尖蝶蛊衔着月光接住坠落的银饰。“祭祀圣女若当众出丑,”他借着扶她腰肢的动作低语,呼吸扫过她耳畔坠着的相思豆,“整个苗疆都要笑你未来的夫君无能。”
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腊月围猎。当商韩为救跌落冰窟的孩童被雪狼围困时,黎疆的蛊笛声响彻雪山。
万千毒虫破冰而出的瞬间,他染血的银刀已斩断狼王咽喉。“逞英雄前先学会用牵心蛊。”少年将吓呆的她按进怀中训斥,却没察觉自己尾音发颤得比冰棱落地更清脆。
晨昏交替间,药庐与蛊室的窗棂越移越近。商韩在研磨朱砂时总会收到隔壁递来的晨露,黎疆炼蛊的铜鼎里不知何时开始混入安神香。
直到某个满月夜,两人同时伸手去取屋檐下的风铃草,交叠的指尖惊起藏了半年的情蛊,才发现彼此的银镯内侧,早已悄悄刻上了对方的名字。
但是好景不长,一天夜里,竹楼檐角铜铃在子夜骤响,炼蛊鼎炸开的青烟惊醒了檐下传信的鬼面蝶。
得知昔日的仇敌已经找到他的踪迹,月光漫过少女垂落在他膝头的青丝,商韩配制的安神香正袅袅绕在案头龟甲卦象间。
黎疆碾碎密信时,腕间兽骨铃正缠着商韩未收回的银月梳——三日前替她吸出尸蛊毒时,这柄刻着龟甲纹的银梳曾割破他舌尖。
“韩宝。“他忽然扣住少女捣药的手腕,指腹擦过虎口那道未愈的针痕,“明日启程去趟瘴气林。”
商韩碾碎的朱砂在药臼里洇开血色:“瘴气林的龙胆草该采了,但采龙胆草要带犀角粉...”话音忽止于少年颈侧绷紧的筋脉——黎疆玄铁护腕正压着半截染血刀穗,那是三日前替她挡箭时撕裂的。
“这次独行。”他屈指弹灭摇曳的鲛人烛,青铜刀鞘在暗处撞出火星,“你留在药庐。”
竹篾窗漏下的月光忽然凝成霜刃。商韩踉跄撞翻卦辞竹简,传音蝶扑簌着掠过黎疆颈侧那道陈年火痕——正是五年前仇家留的索命符。
窗棂漏下的月色忽然凝成冰棱。商韩腕间银铃撞碎满室寂静:“上回你说采药危险,结果胸口带着狼爪印回来...”禁步垂珠扫过黎疆膝头旧伤,“这次又要编什么谎?”
黎疆猛然起身带翻竹简,惊得传音蛊在琉璃罐中乱窜。玄色衣摆拂过商韩缀着银蝶的裙裾,却在门槛处滞住:“仇家寻到十八寨了。”
少女指尖的相思豆耳坠突然灼痛:“能不能...给我个准话?”她攥住少年缀着饕餮纹的束腕,银月梳映亮他锁骨未愈的蛇毒咬痕,“就像上元节你承诺绝不食言那般。”
黎疆转身时斗笠阴影遮住眼底波澜,喉结滚动像是咽下了千百句未能出口的承诺。炼蛊鼎炸开的青雾里,他忽然将淬毒银刀塞进商韩颤抖的掌心:“等我回来教你破风刀法。”
商韩踉跄跌进晒药架的阴影,黎疆残存的体温正从刀柄渗入她掌纹。月色在青石板上淌成银溪,却照不亮少年潜入雾霭的身影。
“黎疆哥——”她赤足追出三步,银镯撞碎满阶卦辞,“你说过苗疆男儿最重诺!甚至...苗疆男儿的诺言比赤水河底的玄铁还重!”
骨笛声刺破夜雾时,黎疆的银靴碾碎了石缝间蛰伏的蛊虫。他忽然摘下斗笠掷向追来的少女,玄铁边缘割裂的月光里,露出颈侧那一点点血丝。
商韩接住斗笠,内衬还染着曼陀罗香,那处用蛊血绘就的卦象分明是《连山易》最吉的“永偕”局。
浓雾深处传来骨笛三声短促的颤音,那是他们月下对蛊时约定的暗号。商韩倚着巫神柱滑坐在地,泪水砸碎在黎疆晨间赠她的九黎结上,将靛蓝丝线里的蛊王血痕晕成墨莲。
黎疆离开后的苗寨依旧流转着晨雾暮霭,商韩的银针依旧能绣出十八寨中最灵动的云纹,药杵捣碎的艾草仍能镇住最凶险的热毒。
只是每当暮色漫过老樟树的枝桠,檐下织机的梭子总会凝滞片刻——少女纤指拂过缎面时,总在不经意间勾出几缕与那人衣摆同色的玄青丝线。
寨民们发现,桑园里晾晒的蚕茧总比往年多染三分朱砂色,那是商韩采药时总不自觉绕到毒瘴林边界的证据。
她将新摘的刺莓果浸在晨露里酿成酒,坛口却系着九黎结编的穗子;替人施针时腕间银铃稍一晃动,药庐窗棂便簌簌落满传音蛊的残翅。
最年长的祭司在祭坛拾到半片浸透泪痕的龟甲,卦象竟与三十年前商鼎铉求娶慕兰紫薇那日如出一辙。
“听说了吗?西楼檐角的铜铃三天前突然全朝着北边响。“茶馆里挑水的汉子压低嗓音,“我亲眼瞧见圣女用银针在石板刻地图,那纹路分明是往中原去的官道!”
溪边浣纱的姑娘们却另有一番说辞:“前日暴雨冲下个刻着饕餮纹的青铜匣,里头三十六对银镯都嵌着药玉——你们细品那纹样,左半是百草经,右半是百蛊谱!”
暮色里商韩轻抚着银刀残穗制成的禁步,任由月光将竹楼影子拉得细长。她忽然想起那人锁骨处未愈的烙痕,想起炼蛊炉炸裂时他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臂弯,想起雪狼血溅在玄铁链上时,他说的那句“哭花了脸的新娘会吓跑迎亲的蛊王”。
“阿嚏——”
远在百里外的黎疆猛然勒紧缰绳,怀中罗盘针尖正指向苗寨方向。他抹去银刀新染的血渍,将半截浸透安神香的发带缠回腕间。怀里的犀角匣装着七十二颗解蛊丹,每颗都裹着少女临别时塞给他的七叶重楼花瓣。
日复一日,晨雾漫过桑园时,商韩的银匙搅动药粥的次数愈发迟缓。竹帘外织机仍在按苗疆十二时辰的韵律作响,可那些流泻的霞色云纹里,总有一缕玄青丝线在经纬间若隐若现——那是她总不自觉将黎疆割断的刀穗掺进蚕茧的凭证。苗银项圈日渐松脱地悬在锁骨,倒像少年临别时系在她腕间又滑落的同心结。
“圣女又在炼传音蛊了。”采茶女们望着西楼彻夜不熄的烛火低语。她们不曾看见商韩将犀角粉混进朱砂时,总要多添三片七叶重楼;更不知每剂安神香里,都藏着从黎疆旧衣裁下的半寸靛蓝布条。
当第五十六只传音蝶撞碎在毒瘴林结界时,她终于呕出经年累月织就的相思茧——那口被热血染红的《百蛊谱》残页,恰是少年教她解情蛊那日折过的书角。
最年迈的巫祝在祭坛拾到她昏迷时遗落的银月梳,梳齿间纠缠着青丝与玄铁碎屑——原是商韩总在寅时对着铜镜练习挽发,将黎疆赠的百蛊纹九环刀残片当作银簪来用。那日她在茶山晕厥,手心里还攥着半块刻满刀痕的艾草饼,齿痕间渗出的血珠竟与少年本命蛊的纹路严丝合缝。
“这痴儿...”慕兰紫薇抚着女儿腕间淡去的守宫砂垂泪,忽见女儿昏迷中攥紧的《三十六计》里飘落张染蛊的纸笺——凌厉字迹晕着曼陀罗汁液写道:“若破釜沉舟计失策,可往东南第七棵老榕树根处取玄铁令。”
商鼎铉望着女儿枕下压着的九百九十九片毒瘴林地图,每张都标注着少年惯用的九黎结记号,终是长叹着往药炉多添了二钱忘忧草。
直到有一天,晨雾被霞光刺破漫过竹海时的刹那,在门口织布的商韩手中银笛险些掉在地上。那道玄色身影自竹海深处踏碎露珠而来,刀穗扫落的残叶在她裙裾边打着旋儿。黎疆斗笠下的银饰折射出七道虹光,恰似昨夜她占卜时卦象里纠缠的吉凶双星。
“你...”商韩的绣鞋无意间碾碎三颗野莓,酸甜汁液浸透足尖时,整个人已撞进染着曼陀罗香的怀抱。黎疆的银甲硌得她锁骨生疼,却听见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那声响震碎百蛊纹九环寒霜,惊得腕间兽骨铃与她的银禁步共鸣出巫月谣的韵律。
修长手指穿过她散落的青丝,将浸透相思泪的银月梳别回耳后:“苗疆的猎人说——“黎疆喉间的蛊虫纹微微发烫,尾音却比晨雾更缥缈,“被巫月花染红指尖的姑娘,会在第三个月圆夜等回她的刀。”
商韩攥着他襟前褪色的九黎结,指尖抚过那道横贯锁骨的箭痕:“这伤...”未说完的话被染毒的薄唇封住,黎疆的吻像淬了蛊毒的银针,精准刺中她深藏半年的牵挂。远处传来祭祀铜铃的闷响,惊起她腕间沉睡的同心蛊。
“补偿我的小神医...”他忽然托着人掠上百年枫树,玄铁链在枝桠间织成吊床,“从今日起,教你看懂我所有蛊阵的破解之法。”沾着血腥气的掌心摊开,三十九枚刻着“商”字的铜钱在晨曦中叮当作响。
商韩望着他颈侧新增的狼牙烙印,忽然将淬药银针抵住他心口:“先让我看看,某人的伤口有没有好好敷药。”
发间银蝶振翅欲飞,惊落了黎疆藏在袖中的合卺杯——青铜杯壁纠缠的赤蛇与药草,正映着山下医庐新挂的龙凤灯。
夜晚,暮色如砚中渐晕的墨痕,将苗岭十八寨染作一幅黛青水墨。商韩垂眸望着青石板缝间跳跃的萤火,忽觉腕间银铃被夜风撞出清越声响——原是黎疆正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远离溪涧的内侧。少年玄色衣摆拂过她缀着星月纹的裙裾,蛊虫暗香与龙胆草气息在彼此袖口缠绵。
“当心石阶。”黎疆指尖擦着她发梢虚虚一拦,青铜刀鞘堪堪截断半截垂落的毒藤。商韩望着他映着月华的侧脸,忽想起三日前这双执刀的手,是如何在暴雨中替她拢住险些坠崖的药篓。
两人交叠的影子里,十指相扣处沁出薄汗。商韩耳垂的相思豆坠子随步伐轻晃,恰与黎疆腰间的兽骨铃共鸣出某种隐秘韵律。当路过祭祀用的缠魂树时,少年突然收紧掌心,惊落她袖中半片未缝完的荷包——靛蓝丝线上分明绣着半枚饕餮纹。
“黎疆哥...”少女的呼唤裹着露水般的颤意,惊起竹楼檐角沉睡的守宫。她忽然瞥见少年束发银环内侧的缠枝纹,恰与自己禁步上的'商'字图腾同承一脉,竟是三年前他救下采药队时,她阿爹赠的拜师礼
黎疆驻足在医庐外的朱砂阵前,炼蛊磨出的薄茧轻轻擦过她虎口针痕:“送到此处可妥帖?”语气虽淡,目光却掠过她襟前微乱的银扣——那是方才躲避毒蜂时被他玄铁链勾开的。
竹影婆娑间,商韩绣鞋碾碎两片夜合欢,唇瓣忽地凑近黎疆的耳边,素手攥住黎疆玄色窄袖,轻声倾诉着心里的话。少年腕间兽骨铃骤响,惊落枝头半抔月光。
“黎疆哥…”她青丝扫过银项圈上祭祀纹,温热的呼吸染红少年耳后苗银扣,“我总觉着…“绞着杏子红裙裾的指尖在月蚀光里泛白,“心里养了只赤链蛇,见着你就吐信子。”
黎疆颈侧银月牙坠子晃碎满地清辉,喉结滚动似困住万千蛊虫。忽有夜枭掠过古榕,他借势退入檐角阴影,绣着饕餮纹的绑腿碾碎三只传音蛊:“苗家女儿说话…”淬毒银饰擦过少女锁骨红痕,“都这般直白?”
商韩耳尖相思豆撞出慌乱的韵律,忽将浸着安神香的绢帕塞进他掌心。帕角七叶重楼纹恰与少年颈间旧疤重合,惊得炼蛊鼎迸出青紫色毒雾。
“我晓得你炼着闭心蛊。”她突然踮脚凑近,银月梳映亮他眉间跳动的青筋,“可昨夜占星…”祭坛朱砂顺着裙裾淌成宿命卦辞,“龟甲说我们命线缠得比牵心蛊还紧。”
黎疆猛然甩出赤链蛇绞碎半空蝠群,毒牙堪堪擦过少女云鬓:“圣女也信这些虚妄…”玄铁链却悄悄卷走她遗落的织锦发带,“不如多辨辨我设在吊脚楼外的盘丝阵。”
商韩忽觉腕间银铃被少年本命蛊扯得生疼,抬眸正撞进他右眼里融化的雪山顶。雾瘴林的风掠过十八寨铜铃,将药香与蛊毒酿成醉人的醴浆。
“黎疆哥的眼睛…”她指尖虚抚过他眼尾冰棱纹,“左眼望着前世冤魂,右眼…”祭坛火光突然跃入瞳孔,“却映着我的银项圈。”
少年嗤笑着劈断古藤,惊起满地噬情蛊:“这般拙劣的…”染着曼陀罗香的尾音忽颤,“蛊惑术。”炼蛊鼎炸开的毒雾里,他腕间赤蝎却小心翼翼衔住少女将坠的银簪。
更深露重时,商韩倚着织机数竹帘漏星,忽见窗棂钉着半枚九黎结——青黑发辫缠着她日间遗落的红丝线,毒瘴林地图背面赫然添了新注:寅时三刻,携犀角粉,学辨哭蛊。
吊脚楼檐角铜铃骤响,惊碎满地未尽之言。
商韩攥着裙摆上黎疆刚偷偷给她系上的九黎结,忽然踮脚贴近他耳畔。少年颈侧月牙坠随呼吸起伏,将吐息间的温热尽数洒在她鼻尖:“我阿爹新制的安神香...”她嗅到他衣领间曼陀罗与血蟾蜍混杂的气息,“比往日......更助眠些。”
黎疆袖中赤链蛇突然昂首,毒牙精准衔住她发间将坠的银梳。
借着归还的动作,他抚平少女鬓角,指尖残留的蛊虫磷粉在她耳后晕开淡淡绯色:“明日采药……”玄铁链突然缠住她脚踝三寸之上的虚空,“当心东南崖新设的盘丝阵。”
“黎疆哥…”
当竹扉在身后合拢时,商韩倚着门扉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月光透过窗棂将两道影子投在龟甲卦盘上,卦辞“比翼“二字正巧叠在黎疆转身时扬起的发尾。
少年走出十丈忽又折返,将淬着安神蛊的银钉钉入医庐门楣。夜色掩去他唇角微不可察的弧度,唯有腕间新添的咬痕在月光下泛着珠光——那是商韩情急时用虎牙留下的印记,恰与他锁骨处的蛇毒牙印组成阴阳卦象。
檐角铜铃刚歇了夜风,商韩腕间银镯忽地撞出串细碎清响。她倚着竹窗碾碎半朵夜合欢,月光顺着银项圈淌进衣领,惊醒了蛰伏在青丝间的相思蛊。
“黎疆哥——“少女指尖抚过窗棂新结的蛛网,尾音浸着七里峒最甜的刺莓香。竹楼外溪水突然倒流三寸,惊得火塘边炼蛊的黎疆猛然攥紧赤链蛇。
玄铁刀鞘撞碎满地星辉时,商韩正把第三颗红豆嵌进龟甲缝。东南方古榕突然抖落七片蛊纹叶,叶脉里渗出的汁液竟在她掌心汇成苗文“我”。
“黎疆哥!”银月梳震落两粒占星砂,商韩扒着竹帘朝云海喊,“你听见了对不对?”吊脚楼檐兽骨铃无风自动,惊散栖在禁步上的三只传音蝶。
百里外毒瘴林突然腾起青紫色蛊雾,黎疆的银刀正钉在刻满“商韩“的祭坛柱上。他耳后苗银扣突然烫得灼人,炼蛊鼎里万千毒虫齐齐转向苗寨方向。
少女绣鞋碾过窗台药渣,对着北斗第三星喊出第九声呼唤。黎疆腕间兽骨铃突然炸开血雾,本命蛊赤链蛇发狂般撞向封印阵,毒牙在青铜鼎刻下歪扭的“商”字。
“什么!“黎疆挥刀斩断三根缚魂索,炼蛊室满地卦象龟甲突然立起。每片裂纹都映着商韩晃动的银禁步,连她睫毛坠落的夜露都在卦辞间凝成“心悦君兮”。
溪畔老祭司的蛇头杖突然指向商韩竹楼,檐下三十六盏引魂灯同时爆出火光。少女发间银蝶梳振翅欲飞,却被他用浸着曼陀罗汁的蛛丝缠在窗框。
“丫头可知...”瘴雾在林梢凝成黎疆半张脸,淬毒指尖虚点她心口跳动的银月坠,“苗疆的真心话...“炼蛊鼎在云层深处发出闷响,“是要用牵心蛊来传的。”
商韩突然咬破食指,将血珠抹在黎疆昨日赠的犀角簪上。西南方天际骤然劈下赤色闪电,照亮少年绣满蛊纹的衣摆——那上面赫然用安神香写着“听见了”。
竹楼药杵滚落青石阶时,七十二寨的铜鼓无槌自鸣。商韩腕间银铃突然飞向黎疆所在的毒瘴林,却在穿越第三重盘丝阵时,被他用染血的发带系回窗棂。
“再喊...”黎疆的警告裹着蛊虫振翅声撞进她耳膜,“就把你炼成应声傀儡。”可那尾音分明沾着赤链蛇蜕皮时的温软,惊得满塘睡莲在子夜时分齐齐绽放。
晨雾漫过织机时,商韩发现黎疆的本命蛊正盘在药篓里酣睡。赤链蛇七寸处系着片龟甲,卦象“宿命”二字间,嵌着粒沾满毒瘴的刺莓果。
寅时三刻,梦中竹楼檐角的银月梳忽然泛起青芒。商韩枕边龟甲无风自转,裂纹间渗出的朱砂竟凝成黎疆颈侧月牙坠的形状。百里外毒瘴林深处,少年腕间兽骨铃与她的银镯共鸣出玄妙韵律,惊得赤链蛇蛊在炼蛊鼎里焦躁游动。
月光漫过商韩松散的青丝时,黎疆正将淬毒的银刀浸入掺着安神香的寒潭。
两人同时被骤起的夜雾笼罩,林间七叶重楼突然绽放出蛊王现世时才有的血色纹路。
「喀嗒」商韩襟前银扣自行解开两颗,恍若被无形蛛丝牵引。黎疆擦拭百蛊纹九环刀的动作骤停,刀刃映出少女睡梦中微启的唇瓣——恰与他今晨采蛊时含过的刺莓果同色。赤链蛇突然暴起咬穿琉璃盏,毒液在青铜鼎面蚀出缠绵的并蒂莲。
梦境自银笛声坠落开始。黎疆指腹抚过笛孔时,每缕音律都化作蛊虫振翅的震颤。商韩倚着的青石下,三日前他刻下的盘丝阵正泛着幽光——本该困住入侵者的冰蚕丝,此刻却温柔托起她散落的杏红裙裾。
「韩宝...」少年染着曼陀罗香的吐息惊醒了蛰伏的传音蝶,银笛尾端垂落的九黎结突然缠上商韩的禁步。当指尖抚过她锁骨处的守宫砂时,七十二寨的铜铃无风自鸣,惊落祭坛上供奉的合卺杯。
现实中的商韩突然攥紧被衾,银月梳在枕上划出带蛊纹的弧线。黎疆在百里外闷哼一声,本命蛊赤链蛇咬破他虎口,毒血在龟甲面凝成少女腰间的星月纹。
「黎疆哥...」梦里的呜咽混着现实中的呢喃,惊得药圃边的守宫蛊齐刷刷转向吊脚楼。商韩发间银蝶簪突然振翅,衔着半片浸透蛊王血的刺莓叶,精准落入黎疆虚握的掌心。
晨雾漫过窗棂时,两人同时自绯色梦境惊醒。商韩腕间银镯裂开细纹,映出毒瘴林深处少年颈侧的新伤——正是昨夜替她挡箭时留下的。黎疆碾碎三只传音蛊时,铜镜里映出唇角新添的咬痕——与商韩虎牙的弧度分毫不差,惊得赤链蛇蛊在袖中蜷成同心结。
“圣女今晨采茶时,竟失手打翻三篓明前芽。”
“蛊师大人新设的盘丝阵里,缠满了靛青色丝线!”
溪畔浣纱女的窃语混着晨钟飘来,商韩红着脸将龟甲卦塞进药篓,未察觉东南古榕后,黎疆正用淬蛊银刀刻着木簪。刀锋每转三折必顿——那是苗疆刻仇家名讳的'断魂刀法',树皮间'苏羽晴'的苗文正渗出蛊虫血。
当商韩拾起茶篓中莫名出现的犀角簪时,簪尾缠着的九黎结突然渗出淡蓝血渍——
这血渍的纹路,与三年前苏世泽偷袭医庐时遗落的苗刀路如出一辙。
想知道苏世泽和苏羽晴与两人有什么恩怨吗?请看下集,第二章;《春暖之时》,记得来看哦~
作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