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路向南
绿箩抹去了眼角的泪,默默地收拾着阿月的行囊,一副像是被赶去娘家的小媳妇的模样,着实让人怜惜。绿箩生怕漏装了什么,一个劲儿的往箱子里拿,该带的,不带的,装了一大堆。阿月见状,心想:这是要累死我不成。我是要去游山玩水的,不是去安营扎寨的。这可得了!阿月趁绿箩不注意,自己偷偷摸摸的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李。
“哦对了,还有玉容膏,你记得要天天擦,这可是少主花重金赶制而成的,这几个月好不容易给你养白了,别辜负了少主对你的用心。”绿箩叮嘱道,从柜子里拿了数盒放入箱中,数月相处下来,绿箩多少摸透了阿月的喜好,不管是千金难得的玉容膏还是少主寻得奇珍异宝,对阿月来说,都是身为之物,她只是想阿月在用时,能时常想起少主。
看绿箩还要再装,阿月急忙上前阻止:“够了,够了,这都够用一年的了。擦那么白有啥用啊,黑点显得更健硕!”
“你若是男子,黑得和煤炭一样也没人管你,可你一个姑娘家家,那么黑,将来怕是找不到郎君了。还是要白点,白点好看,记得擦!”绿箩塞了一瓶放阿月手中。
“好了,好了,我记住了,姐姐年岁不大,怎么比我娘还啰嗦!”阿月双手换着扔着瓶子玩。
绿箩手里反复叠着同一件衣服,就好像叠完这件衣服,阿月就会背着行囊在她眼前立刻消失了一样。“你不会照顾自己,有得吃就吃一口,没得吃就不吃,起风了也不知道加件衣服,还经常光着脚满船的跑,练功时就忘记时间,害得少主也不吃饭的等你。有我在还能照顾你,你自己在外风餐露宿的,让我怎么放心?你还不让我跟着你。”
阿月将瓶子放在桌子上,双手从绿箩身后环抱于她,依偎在她的背上:“我知道你对我好,你就像我阿娘一样对我好,可我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总不能陪我一辈子的。”
“我可以一直陪着你,照顾你,一辈子。”绿箩含泪不舍。
阿月松开了手,走到窗边,抬手指着夜空,“你看!今晚的月亮多亮啊,你若想我,就抬头看看月亮,或许那时我也在看月亮呢。我们看着同一个月亮就好像在一起一样。”
天未亮,露水打湿了阿月的黑发,一滴露珠从发梢滚落滴入在她的衣衫中。她在船头站了许久。直到天际一缕阳光目入眼帘,她才背上枪盒,拿上从简的行囊,从船头一跃而下,跳到竹筏上,运内力一掌,竹筏缓缓地随水流一路南下。
就在竹筏行至河道岔路处时,身后传来一声:“阿月!阿月!我给你准备的行李你怎么都不带上。”绿箩艰难地爬上船头站在船栏上。
阿月转过头,挥挥手,大喊道:“不带了,阿箩姐姐,回去吧。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你要好好保重啊!”
竹筏随河流越行越远,从还能隐约看到阿月的笑脸,到只能看清她的身影,再到河面上一点踪迹都没有。平静的河面上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支竹筏和一位一身青衣长发飘逸的女子。
“阿箩下来吧。”海吟瑞走到船头,每一步都如此沉重。
“少主,我想再多看一会儿。”绿箩依然不舍的眺望远方,“少主,阿月还会回来吗?我们还能再相遇吗?”
海吟瑞凝视远方,一言不语。
当太阳完全升起时,绿箩才从船头围栏上下来,擦干了泪水,忽然想起未见那个倔强不屈的潮生,便寻东明想去问问:“东叔,看见潮生了吗?这两日忙着给阿月收拾行李都没有注意他。阿月走时还是什么都没有带走。”
东明示意家奴离去,便说:“他有他要做的事。”
难道是少主另有安排,绿箩不便多问,就此放弃。她转念又想,是不是潮生追阿月去了,他那么喜欢跟着她,像一个小尾巴,总是远远的跟着,阿月招招手他才敢靠近。只要少主与阿月在一起时,他会消失不见。少主走时,他又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这么执着的人,怎么能就此与阿月断了联系呢?
有潮生在,少主必会知晓阿月行踪,那他们迟早会再相见!绿箩憧憬着未来!那时他们还能一起乘风破浪,看那日出日落!
码头上另一艘船走下来几位气宇不凡的少年郎君,其中一位少郎君看向不远处的一艘船,开口说:“瞧那帆,是海家二房的船。”
“海吟瑞?他怎么还能在羊城港?如此磨蹭,真是忘了君臣之道了吗?陛下召见就应怀揣着感恩戴德的心,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另一位少郎君发着牢骚。
“好了,我们还有我们要办的差事,不必再此浪费时间。”为首郎君不满,便催促他们上马,一路向南而去。
阿月悠闲随意地划着竹筏,离开海氏家船后,她忽然轻松自在了许多,无论是东叔他们还是海吟瑞对她都是极好的,好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给他们,她真是没有想到被人疼爱也会是一种别样的负担。
这样的不告而别,反倒让阿月有了喘息之机。她虽有不舍,但自由的空气格外清新。
顺着河流一路向前,在群山环绕中漂流,在绿意盎然中听百鸟争鸣,在清晨的阳光中感受煦煦的温暖。
撑累了就随意找个镇子,停好竹筏,到城中找个馆子,点上个二两肉,一个馒头。吃饱喝足后,又叫来店小二,打听一下到无为山还有多远。随便再买上百八十个馒头,取一口大锅熬上稀粥,在雇一些伙计,将大锅推到城门口,再将馒头、稀粥分给受灾的百姓。
这件事惊动了半个镇子,多日不见的官府衙门也露了头,假借维护秩序,实则收取钱财。阿月很是无奈,也确实没有解决的办法,一则是她无权无势与官府纠缠下去,只会浪费时间得不偿失,再则馒头和粥的钱她都已经付了,那馆子里的伙计忙的鸡飞狗跳,馒头上了屉,难到不蒸了吗?
在海上的时日,她攒了不少珍珠,再加上绿箩给的散碎银子,她日子过的还算富裕。至于海吟瑞的银票,在万不得已之下她还是会用的。所以现在只能便宜给了官府衙门,见是海家钱庄的银票,眼前一亮,马上就殷勤了起来,阿月还以为银票能退呢,结果官差理所应当的揣在怀中了,气得阿月直歪嘴!
唯一的好处是,她不用操心分发的事儿,官府出面维护秩序,馆子的老板格外上心,实打实的馒头和大米,不一会儿香气就扑鼻了,阿月索性将斗笠盖在脸上,躺在树荫下乘着凉。
一位老伯颤颤巍巍地走到树下,对着阿月便是一跪,吓得阿月立马跳了起来。
“老伯,您这是干啥呀,快起来,快起来!”阿月去搀老伯,却见百姓越聚越多,纷纷下跪,把她吓得够呛,她随海吟瑞一起施过粥,也不曾见过这等场景。
阿月站在中间不知所措,“大家快请起,快请起吧!有什么事,我阿月能帮上忙的,我一定竭尽所能帮助大家!”
老伯拖着一家老小再次向阿月磕头,说到:“若不是今日得姑娘施舍,老儿的孙儿怕是活不过明日了。”
阿月摸了摸孩童的头,发现额头体温有些高,便招呼老伯带上孩子到官府的凉棚处坐下,吩咐官差取来纸笔,写下药方递给老伯,说到:“阿伯,您按照此药方抓上三剂,您孙儿的病就可无碍了。”
阿月见老伯有些犹豫,迟迟未接药方,她很疑惑,这是不相信她的医术吗?转念一想,她明白了,不是不相信她的医术,而是没有钱抓药啊,没钱有药方也无用。
阿月叫来官差又给了一张银票,让他按照药方去取药来,花一百两取三剂药且不是太便宜他了,就让他在旁边候着。
阿月索性一股脑儿的把有病的百姓都看了,有需要开药方的,有需要扎针灸的,有需要正骨的,忙活到后半夜阿月才草草收拾睡下。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与这些百姓相处几日,阿月方才知晓,他们本是益州之省的普通百姓,受了灾不得不一路逃难到此,南方富足想来多少可以混口饭吃,不至于一家老小饿死荒野。可到了这才发现,阴雨连绵潮湿阴冷,没被饿死也会因水土不服病死。
一村上下,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死的死,到了城门没有官府路引,他们连城都进不去,只能在城门口乞讨。
祈求哪位好心人能赏口饭吃,能遇到阿月是他们的幸运!
岛外的生活已经颠覆阿月最初对外界的幻想,这与书中描述的截然不同。府衙的乱政、官吏的腐败、百姓的疾苦,难道这些到最后只能靠上天的眷顾吗?
告别老伯一村人后,阿月又踏上了行程。一路走走停停,吃饱了睡,睡够了,起身收拾行囊,她对着空旷的芦苇荡大喊:“出来吧,都跟着好多天了。”
等了好一会儿,就在阿月不想再等的时候,潮生才慢慢吞吞地从芦苇荡中走了出来。
刚与海吟瑞他们分别时,她就感觉有人一直跟着她,不远不近,猜也能猜出是潮生那个孩子,怕那孩子饿着,她还在沿途的路边放一些吃食,她想着没准让他跟两天他就能回去,不成想他和她开启了你拉我扯的拉锯战,就这么耗着。
终于阿月忍无可忍!
“你跟来,二郎知道吗?”阿月变得很严厉,语气很强硬!
潮生点点头。
“我想他也是知道的。说,是不是他让你跟着我的。”阿月上前质问。
潮生点点头,立马又摇摇头。
阿月摸着下巴,思索一番潮生的点头又摇头的意思:“你跟着我,是你自己的意思,但留下踪迹是他的意思,对吗?”
潮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偷瞄着远处树下的标记,那是和少主约定好的,少主放他走,他在路上留下标记。
“小细作,别看了,沿途的标记,都被我抹掉了。”阿月心道:还好提前做了准备。我想一个人踏遍千山万水就这么难吗?现在又多个小尾巴!
阿月把行李丢给了潮生,自己背着枪盒,这是她对小细作的惩罚:“行李你背,走吧,小细作。”
潮生接过行李,低着头,嘴里嘟囔了一句,阿月没有听清,“嘟囔什么呢?大点声。”一个男孩子,这么扭捏作态干什么?一点也没有刚见他时候那种不屈不挠的样子。
潮生涨红了脸,大声说:“我不是小细作。”
阿月用手指戳着他的脑门:“你跟踪我,还给二郎留标记,你不是细作是什么。”
潮生低头不语。
阿月也不理他,只管走自己的。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谁也不理谁。阿月脑子一转,突然脚下一蹬,踏风而去。走水路,潮生还能跟的上,但陆路就完全没有办法了,潮生拼命地一直跑,即使摔倒了,也会立马爬起来继续跑。
见一片竹林,阿月选一根她看着还顺眼的竹子飞了上去,以竹子为床,依着被压弯的竹杆休息,等着潮生赶上,叼一片竹叶,随风飘摇。求此时的逍遥,千金不换!
潮生跑得满头大汗,这可比他游水累多了!双手撑着双膝,背弯成了虾米,汗水浸湿了衣衫,待气息喘匀后,抬头见阿月青丝垂落,迎风飘扬,他试着跳了几下,可怎么都摸不到,就在他要抓住的时候,又飘去了远方。
阿月闭着眼,悠悠地说:“还做不做奸细了。”
潮生摇摇头。他不怕自己一个人,他最怕被人丢下后的自己。如果他生来只是一个人该有多好,不会被人抛弃,不会被人遗忘,不会被人丢下。
“潮生,你要记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做的交易,终有一天你会为了这个交易,付出你难以想象的代价。”
“潮生记住了!”
一匹快马,一声嘶鸣,万箭齐发。
阿月惊呼,拍竹而起,捋一把竹叶,天女散花般撒了出去,当住了要射向潮生的飞箭,借竹柔性,伸手一把捞起了潮生。顺势飞了下去,落地后,阿月紧张地问:“有没有受伤!”
潮生摇摇头。
阿月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圈,又摸了摸四肢。确认无伤后,她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有惊无险,刚才真是吓死她了。
谁这么缺德在这搞偷袭!
阿月带潮生飞向远处,找了一棵大树,让潮生坐在树上,她不放心,担心潮生会掉下来,便将行囊里的衣服当成绳子,将潮生于树捆绑得结结实实,吓唬道:“千万别动,摔下来,胳膊腿会断掉,老老实实等我回来。”
“你要去哪?”“别把我丢这”这一句,潮生始终没有说出口。
“好久没动手了,手还真痒痒。”阿月咬牙切齿地说。上次想要练练拳脚,还被海吟瑞那家伙搅和了。她取一方手帕,蒙于面上。
羽容策最终未躲开飞箭,手臂中了一箭,跌落下马,瞬间被黑衣人团团围住。
羽容策怒气冲天低吼道:“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也算让我死得明白。”
其中一个黑衣人冷笑地说:“死都死了,要那么明白做什么?”
阿月站在黑衣人旁边,手肘碰了碰他,问他:“人家都问了,你就说说嘛?我也挺想知道的。你们为什么想杀他。”
黑衣人大惊,这蒙面的姑娘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这等轻功绝非凡人。
“姑娘是何人?”
阿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是你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