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情:跟着节气寻人间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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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中国人把洁白的梅花比作“香雪”,再有风致不过。倘若如此香雪汇集成大海,便是“香雪海”了。可以想见,是何等妙境?

这样的香雪海,中国的土地上应当并不少见,然而被立了碑,记于书,被皇帝驻足钦定过的,只有一处,那便是苏州光福邓尉的香雪海。

我第一次去香雪海赏梅,是戊戌年春日。那会儿,苏州博物馆刚巧在举行“梅竹双清”主题展,真是应景!到了苏州,我先驱车到苏博观展。见到清代王礼、胡远两幅《邓尉锄梅图卷》,画卷开篇是姑苏城昔日繁华街景,店铺鳞次栉比,酒楼歌馆语喧。随着脚步继续前行,见画里城郭止于田野与湖泊,换为一派江南田园风光,田野上,有三三两两游春放纸鸢的游人。随着画卷的延展继续前行,才见那田野尽头,地平线堆起几座小山丘,山腰间,山脚下,成片的,尽是开得云蒸霞蔚般的梅花,梅花间游人如织,忙煞看花人,这便是香雪海了。一卷画卷看完,人仿佛先钻入了画里,已经穿越时空,随清代文人雅客的车马游览了一趟旧时的香雪海。

走出苏州博物馆,我搭上出租车,向香雪海而去。车窗外像放小电影,变换着无数风景。先是城市里的钢筋水泥森林,慢慢转换为城乡结合处伫立在田间稀稀拉拉的火柴盒房子。渐渐地,房子越来越稀落,转换为一片田园风光,待到视线里出现远山的轮廓,人群密集了起来,路边有三三两两卖梅花的小摊贩——香雪海便到了。这个过程,好像是把早上看过的古画卷重新走了一遍。

○香雪海

爬上小山,伫立梅花亭,向山下回望,那景致令我不由看呆了……远处春山寂寂,山前粉墙黛瓦片片,一树一树雪白的、粉红的梅花,在一片新绿中,格外明润清丽。这风景那么熟悉,无数次出现在唐人的诗词里,也无数次出现在中国人唤为“江南”的梦里。

梅花亭旁乾隆的题字碑文,已经被岁月洗刷得辨不清字迹。转眼看亭外,一丛红梅与一丛翠竹相映成趣,各自清雅,不正是早上看过的展览的名字——“梅竹双清”吗。

再顺着山路向上攀爬,不一会儿就爬上了小山顶,站在观梅亭上,向东远眺,可见梅树掩映下,山岚云烟间,群山环抱的一汪太湖水。

此后,每一年我几乎都会到邓尉香雪海看梅花,经年累月,那山间、田间的梅树,便像老花友一样。我每过去一年,经验和觉悟都会长进一些,而那些梅树,想必根扎进泥土里也更深一些,枝干在天空中也更舒展一些。在人与花各自生命里的某一时刻,我们照见了彼此的成长。

而一处古已有之的赏花胜地,最妙之处便是,与你产生情感连接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婆娑花影,还有在不同时光中徜徉在这块土地、这片梅林间的影影幢幢的赏花人。

光福的梅,可追溯到秦末汉初。宋代淳祐年间,高士查莘在山坞大种梅树,后来山中人就都以种梅为业。到了明清年间,“邓尉探梅”已成为姑苏岁时风俗,每至花时,访春探花者络绎不绝。康熙年间,巡抚大臣宋荦游于邓尉梅花中,见那梅田花海暗香浮动,如雪似霞,雅兴勃发,在山崖上题了“香雪海”三个大字,并写下“望去茫茫香雪海,吾家山畔好题名”的诗句。从此以后,香雪海便名扬四海。康熙帝六次南巡,曾数度在香雪海驻跸。乾隆帝也六下邓尉探梅,题碑作诗。历史上曾立下五块乾隆光福探梅的诗碑,四块消弭于历史尘芥,仅存一块。

公元1784那一年乾隆巡江南,恭迎圣驾的人影中有一对父子,那位年轻人,便是日后写下《浮生六记》的沈复。他在《浮生六记》第四卷中记述了游览香雪海时所见盛景:“花开数十里,一望如积雪。”

民国年间,国画大师吴昌硕来过,写下“十年不到香雪海,梅花忆我我忆梅”的诗句。周瘦鹃也来过两次,留下诗句:“邓尉梅花锦作堆,千枝万朵满山隈。几时修得山中住,朝夕吹香嚼蕊来。”而他相隔二十年时光两次探访香雪海的经历,正成为香雪海的梅花海湮灭于历史的见证。二十年前,“不但见本山上全是梅花,就是望到远处也一片雪白,真不愧为香雪海了”;二十年后,“山上连一株梅树都没有了。梅花亭也残破”,唯有“香雪海一碑尚在山麓”。怪道如今在香雪海可见的奇趣古梅并不多。如今我们所见的梅花,是近几十年来补种的了。

有清代王礼、胡远《邓尉锄梅图卷》的古画卷开篇,有宋荦、沈复、吴昌硕、周瘦鹃的诗句题记,才使得我每年于眼前展开的真实香雪海画卷,更有趣致、更立体,也更加自洽地沉浸于历史文脉的草蛇灰线之中,令每一次的香雪海之行,终不寂寞。

[梅花粥]

宋代林洪《山家清供》中记录了一道“梅花粥”:“扫落梅英净洗,用雪水煮白粥,候熟入英同煮。”

收集梅花上的雪融化成水,滤去杂质,用来煮粥。待粥即将煮熟时,加入梅花,再烧滚后即可盛出。梅花粥不但助雅思,还有疏肝理气之功效,适宜春日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