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地府有个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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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借贷的邪神

很快到了宵禁时分。

魏莲屿将一条河岸边的店家问了个遍,最后择了一个夹在两棵柳树中间的小客栈,原因是客栈老板娘会讲蜀中话。

忘了说了,这位鬼国太子操了一口浓厚的川渝口音,不知那位酆都大帝生前是否是巴蜀人士。

“一间房?”老板娘眼珠子在我们两个男人之间扫来扫去。

“嗯对。”魏莲屿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两间吧。”我出声道。

魏莲屿一道眼刀射过来:“嫌弃我?”

老板娘打量我们的眼光变得更加深邃了。

“不敢。”我赶忙垂首道,“只是我素来有打鼾的毛病,怕扰了殿下的清梦。”

魏莲屿想了一想,道:“这是个问题。”

······ ······

一炷香后,我听着隔壁魏莲屿起伏有致、响彻十里的鼾声,默默咬紧了被子一角。

罢了,反正今夜也无入眠的打算。

思及此,当即翻身坐起,点起火烛。

烛光将我的影子投在了东墙上。

“黄帝孔丘何处问,安知不是梦中身——”

口诀念毕,合一口舌尖血喷出,正喷在在桌前火烛上!

只见烛焰一颤,那东墙上的人影顿时一分为二。新出的人影贴着墙面走了两步,而后纵身一跳,竟跳出了一个与我生得一般模样的人出来!

这是烛影分身之术,属于低阶功法。尽管是我现今毫无根基的身体,也能依据一点灵识感应发动成功。

“跛脚,麻衫,带铁锹。”我默念那烟书上的文字,灵识运转,将化身变成左脚残疾、身着麻衫的农人模样,在驱动他经过客栈杂库的时候,又破门而入,拎走了库中的一把铁锹。

“子时三刻,平安坊月笼沙烟馆。”

一慢两快的打更声已经敲响,我看了看月下空无一人的街道,足尖一点,飞快往东面掠去。

约摸去了五里地后,便见一座高耸入云的红宅子寂寂然地立在霜白月下,上面挂一条风中飘荡的酒旗,写的正是“月笼沙”三字。

这是整个平安坊最大的私营烟馆。

从外边看,一个窨子屋,三进三出,每个窗户都黑洞洞的,好似一个客户也没有。

刚踏进门,便有一个佝偻小厮迎身上来,低声提醒,要我将“灯笼火”熄掉。

“灯笼火”是个泛称,指的是一切人语声息。烟馆夜来经营,恐惹官府纠察,因此不管店家客家,都是悄声办事,生怕这绝无仅有的神仙地,冷不丁的给官老爷撬走了。

过了门关处,便是长长一条过廊,两侧尽是散榻,上面横七竖八,卧着没钱进里间的短袖烟客,一个个闷声不吭,间或发一个咳嗽,或者舒服的呻吟,都是低低的压着声语,死尸一样。

又到了一个关口,是个五尺见宽的大柜台,柜台后一堵看不见顶的青砖墙,密密麻麻挂着烟枪。

“要什么货?”柜台与青砖墙中间,一个眼睛浊白的精瘦男子问我道。

“来对眼的。”我答。

对眼,意即地下碰面,跟“灯笼火”一样,是这道上的惯用黑话。

浊白眼男人上下扫了扫我的衣着,飞快提笔写了一张传票,交到那佝偻小厮手中。

小厮接过,撩起青砖墙上的一道珠坠子门帘,躬身往后面的里间去了。

不过片刻功夫,那小厮便折返回来,对我道:“请随我来。”

我跟在他身后入了里间。仍旧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只是略有曲折,且两边不再是散榻,而是一道道红珠坠门帘,帘子里人影绰绰,烟斜雾横,且随着灯火位置的变化,那影子时胖时瘦,时正时歪,像一屋子招摇的妖魔。

过了回廊,便由一条石阶上了二层的北间,又从一条天桥走过,来到南间地带。直走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所在,我才听见前方小厮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他念了一句诗诀:

“出门摘日去,千里落花风。”

话音刚落,眼前乍然一亮,只见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点起熊熊火盆,火盆照耀下,一口鲜红如血的棺材横现在我二人面前。

“我先告辞了。”小厮躬身作礼,而后匆匆迭步而去,步音越远越急,好像在逃离什么凶魔鬼煞。

小厮离去后,我悠悠转过身,看着那血色棺材。

石室在跳跃的火光中一明一暗。

我冷声说道:“再不出来,我就让你一辈子躺里面。”

棺材轰隆两下,似是有人在里面发力乱蹬。紧接着,一阵沉闷的叫喊传出:

“你帮下忙,好像外面那个环子扣上了!”

我翻了个白眼,走上前去将那锁合环扯开,而后退开两步。

下一秒,棺材板砰的一声向上掀起,差点擦上我的面门。

红蓑子一身赤彤彤的从棺材中跳出,倏然之间凑到了我的鼻尖前,两眼洞洞,獠牙狂张。

我不耐烦地侧开脸去,躲避他喷过来的鼻息。

“给你三秒拉开距离。”我冷声说道。

红蓑子嬉笑一声,跳到三丈开外的一口火盆边上,用脚趾头夹住火盆边沿,就这样立在燃烧的火盆上方。

“不愧是你啊燕世寰——”他森森笑道,“神道史上第一个从地府逃回阳间的男人,这要是出一本教籍,又得哄抢一空、名彻山海了罢。”

“教籍”二字咬出两个重音。

我没有回答。火盆辉映下,我的脸像影壁上的偶人面,半明半暗,飘忽莫测。

······ ······

红蓑子,人如其名,因惯常以一件血红蓑衣示人,故得此号。道上人都随此号叫唤,无人知他真实姓字真实籍贯,也不知道,藏在他那血色蓑衣下的,是切实的肉体还是森森白骨。

他是一个黑市倒卖商贩,倒卖的主要是禁流于市的功法教籍。

最大的供应方,就是我。

没错,我欺骗了魏莲屿,欺骗了轮转王,欺骗了饥饿小地狱的无间厉鬼,以及婆娑牢狱中八千八百八十八个阴曹鬼差——

撰写伪劣功法教籍,并非空穴来风。至少,我撰写过禁止流传市面的“左道教籍”。

······ ······

还是在丁丑大荒年间。那个饿殍满道的年代,据说连皇帝第九个儿子的奶妈都挤不出新鲜的母奶。

走在街上,白雪皑皑的大街,从头到尾一连过去,层层叠叠都是尸体。

不是饿死,就是冻死,还是就是饿昏了倒在地上睡个觉,被路过的马车踩破了肚子。

偶有还活着的人,也是奄奄一息,抓住过往的行人衣摆或马车轱辘,哀声求一口救济。

“行行好,给一口罢,一口就成。”一个左腿萎缩的老妇人拦下我的马车,一把抱住马的前腿。她的身后,丈来远的地方,未满十岁的儿子正卧在一个死人的胳膊上睡觉。

马性驯烈,一脚把老妇人踢了出去。

我大惊,忙叫随行的小厮下马察看。半晌,小厮抖白着脸回来,告诉我老妇人已经死了。

“把那孩子抱上来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轻轻地发抖。

回去的路上,我将轿帘紧闭,半点不敢往外看。

小厮坐在前室,一街惨烈尽收眼底。

“要是这些人先前修过神道就好了。”小厮喃喃道,“就算只是入门级别,帮着官府打打妖猎,也能挣点糊口。”

就是这样简简一句话,瞬间激入我的脑海,引发无数灵光火花。

“可他们没有入道前的根基打底,现今这条路已是走不通了。”小厮惋惜道。

那倒不一定。我在心中默念,将一个极私密极诡谲的想法掩入心底。

当夜风雪交加,人静灯灭时分,我披上一件大红猩猩毡,独自提灯打开了一扇尘封多年的书库大门。

在那个锈蚀味与湿苔味混杂的书库里,我就着昏黄的烛光,找到了一本名为《梨衣帝母祀礼全考》的野史古籍。

梨衣帝母是谁,整个大穆王朝古往今来的神道史上都没有相关记载。这本野史古籍也只是粗略地写道:

“此一东巴本教供之古祇,鹰翅蛇,生三面,二男面各目守前后南北,狞之女面生于头皮,为瀑发所掩。”

这位东巴本土神祇没有什么强大的神通,点石成金、法天象地、袖里乾坤一类统统俱无,唯有一点——

她自己没有,可以从别的神祇那里借来,贷与祭祀祈愿者。

类似一个中间商贩的角色。当然,中间商贩也要收取额外的贷息——

“我这里有一本教籍,可以助你在短时间内获得神道入门元力。”四面紧闭的密室内,我对着一名瘦削的屠夫如是说道,“但是,需要你付出一定的代价。”

对上屠夫深不见底的眼神,我沉声道:“比如:味觉,嗅觉,或者,你的视觉——”

屠夫的头扣在冰冷的地砖上,梆梆直响:“能活下去就好,什么都可以!”

《祀礼全考》中记载了向梨衣帝母发起祈愿的阵法步骤,然而书中文字晦涩难懂,普通民众万难看懂。

因此,我自行将这个仪式阵法绘制出来,藏在一个绝对私密的地方。而后自创一套能供多人远程发动此阵法的功诀,写成一本教籍。

教籍取名《三泰顶真获元经》,就是我给屠夫的那本。

一个月后,屠夫又出现在我的密室内。

这回他带着儿子,双双跪在我面前。

“孩子以后就别带来了。”我一面啜饮手上的碧螺,一面轻声道,“刚刚要不是我恰好碰上,你就给门房拦了。人多眼杂,事情不小心败露的话,我很难办。”

屠夫赶忙点头称是:“一股子血涌上来,只想着登门拜谢了。忘了您先前的嘱托,请公子见谅。”

我:“旁边那壶茶喝了罢,以后咱们也少些见面为好。”

屠夫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这时我才想起,他的味觉已经失去了。

“公子,其实我这次过来,还有一件事情要跟您禀告······”他突然凑上前来,对我耳语道,“前几日我出城猎煞的时候,遇见一个穿红色蓑衣的男人。他一眼看出我的元力来源有问题。”

我脸色一变,诧然盯住了屠夫的脸。

“他问我是不是修了什么左道教籍,还问从哪里可以买到。”

“不要理会,不予告知!”我连发两声重音。

“公子恕罪!”屠夫再次跪倒,“他威胁我,如果不说,就把我全身的元力废掉——我好不容易换来的东西,实在是不想——”

我重重叹了口气:“最后说什么了。”

“我说我先来问您的意见。”屠夫声音发颤道,“他现在就在我家中等着。实不相瞒,我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此刻正在他的手上。”

我回过头,看见屠夫的儿子正站在两丈开外,一面撕自己的指甲,一面好奇地看着我。两颗眼珠子闪闪发亮,黑曜石一样美丽。

“走吧,带我去见他。”我像用尽了浑身的气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