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应叹息”
贾府“四春”,取名元、迎、探、惜,谁也不知这也有“埋伏”;及见脂砚点破,方知暗寓“原应叹息”四字。即此四字,可总括书中众女儿的命运了。
元春在“五月榴花照眼明”时,遭遇事变,似是死于非命。她告诫父亲:“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这意味着政局的危机即将爆发,谨防株连被难。
迎、探、惜,方是书中详叙的三姊妹。这三人中,探春是最出色的人物,不消细说,有目共见。她的言辞行止,处处让人折服敬重。
惜春话不多闻,似乎只有寥寥数语:一次是周瑞家的送宫花,她说:“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明儿我也剃了头同他作姑子去呢。”这句“开场白”其实是“结语”。又一次是画园子图时,她道:“我何曾有这些画器?不过随手写字的笔画画罢了。就是颜色,只有赭石、广花、藤黄、胭脂这四样。再有,不过是两支着色笔就完了。”第三次大约就是“杜绝宁国府”,与尤氏顶嘴的冷言厉语。
二姑娘迎春呢,绰号人称“二木头”,其“寡言笑”不问可知。除了因奶娘盗典“累金凤”事发,她说了一席令人发笑的“不闻不问论”而外,似乎就很难听见她的声音了。
然而也有意外之例,人们却未必都记得——这就是,她“评论”过湘云。
这事十分有趣。
那是清虚观打醮盛会之后,湘云第二次来小住。时已天热,王夫人说她还穿那么多做什么……然后因绛纹石戒指的事,黛玉笑她是个“糊涂人”。湘云立即“反击”,摆出了充足的反驳理由。因而宝玉赞她“还是那么会说话”,不料这又惹起黛玉的醋意。
“会说话”是口才之义。但湘云不仅是“会”,而且还“爱”说话,即话多。
话多一义,却是先由迎春点明的。
此笔甚奇。
至于探春,绰号“玫瑰花”,在四春中才能最为特立独出,书中写她的笔墨最多,不烦多引。理家不必说,起诗社是她带头;抄检大观园时表现最勇敢。最特殊的是她烦宝玉到庙市上去买的小玩意儿,都是民间工艺,趣味盎然的小品杰作。这可见她的艺术审美水平特高——她批评那种富贵而俗气的“没处撂的”瓷器铜器(大抵宫廷风格)。其人之不俗,可以思过半矣。所以我这儿讲三姑娘,绝不重复别人常谈的那些“才自精明志自高”等一切,而是想提醒读者体会她的“诗人型”的一方面。红楼人物,不是单一式的常型滥调。
再者就是人们往往忘记这“四春”姊妹的“参差关系”:元春,王夫人所生,与宝玉同母。迎春,是“大老爷”贾赦之女,而且是庶出(妾生),邢夫人对她很冷漠。探春,亦庶出,乃贾政之妾所生,与宝玉最好,却不同母。惜春,是宁府贾珍之妹,我们连她母亲的姓氏也无从晓知;她是“寄”居在西府老太太这边的,关系更特殊。
“四春”命运如何?
大姐是宫廷政变死于非命;二姐是“中山狼”的牺牲品,其死亦惨;三姐远嫁海疆,一去难归;四姐,“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了。
原应叹息,岂虚词哉。
诗曰:
琴棋书画四分春,
若论才华总不贫。
薄命司中存簿册,
原应叹息最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