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和莉波奇卡（打扮得花枝招展）。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去吧，去吧，我的小宝贝儿；出门的时候留神别把衣服给挂住了，你瞧瞧，萨姆松·西雷奇，你来欣赏一下，我的老爷子，瞧我把闺女打扮得多漂亮！嘿，多水灵！你这如花似玉的闺女多漂亮！（对她）嘿，你呀，我的小天使，我的公主，我的小宝贝！（对他）怎么样，萨姆松·西雷奇，是不是很漂亮？能让她坐上六挂套的大马车就好啦。

博利绍夫 能坐双套车就不错啦——又不是了不起的女地主。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自然，她不是将军的千金，可毕竟是个美人！……你就跟孩子亲热亲热吧，干吗像狗熊似的嘟嘟囔囔！

博利绍夫 还要我怎么亲热。难道让我去舔她的小手，给她下跪吗？有什么稀罕！比她打扮得更漂亮的，咱也见过。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你见过什么呀？还不是那些破烂货，这可是你的亲闺女，亲骨肉，你这人真是铁石心肠。

博利绍夫 闺女又怎么样？谢谢上帝——有鞋穿，有衣穿，吃得饱饱的；她还要怎么样？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还要怎么样！萨姆松·西雷奇，你犯傻还是怎么的？吃得饱饱的，吃饱了又怎么样！按照基督教的教义，应该让人人有饭吃，应该关心别人，更不用说自己的孩子了，——要知道，这话说给人家听都造孽：不管怎么说，她是你的亲闺女呀！

博利绍夫 我知道是亲闺女，她还要怎么样？你给我讲这些大道理干什么？总不能把她镶到画框里去吧！我知道我是她爸。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我说孩子她爹，你是她爸，就别摆公公的架势！我看你也该醒醒了：很快就要分手啦，可你连一句贴心话都不说；也该嘱咐她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嘛。你呀，就没一点儿做父亲的样子！

博利绍夫 没有就没有，有什么了不得的；说到底，我天生就是这个样子。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天生就是这个样子！你算什么东西？我看她才是天仙下凡呢，是不是？总不是什么畜生吧，上帝饶恕我！……你也该问她点儿什么嘛。

博利绍夫 我问她干什么？鹅跟猪做不了伴：你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其实不用问，你先这么着吧。这陌生人初来乍到，你总得相相亲吧，男人不比女人——人家是头一回来，咱们也没跟他见过面。

博利绍夫 我说过，别唠叨了！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你还算是她亲爹哩！唉，你呀，我的被抛弃的孩子呀，你就像个低头受气的孤儿。他们都撇下你不管啦。坐下，莉波奇卡，坐下，心肝儿，我的百看不厌的好宝贝儿！（让她坐下）

莉波奇卡 哎呀，妈，您就别唠叨啦！烦死了。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好，那就让我从远处瞧瞧你吧！

莉波奇卡 您爱瞧就瞧呗，只有一点，可别胡思乱想！哎呀，妈，人家就不能穿得像样一点儿，您马上又要哭鼻子抹眼泪了。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对，对，孩子！我一看见你，心里就怪难受。

莉波奇卡 有什么法子呢，迟早总有这一天。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总有点儿舍不得，小傻瓜。我好容易把你拉扯大了，又没来由地要把你送到别人家去，好像我们讨厌你了，或是你那傻乎乎的孩子气和温柔可爱的举动使我们心烦了。于是我们硬把你轰出门去，就像把魔鬼撵出城一样。后来才明白过来，可是已经找不回来啦。诸位叔叔大爷，你们想想，生活在遥远的他乡是什么滋味啊，吃人家的面包是要噎嗓子的，还得忍气吞声！对了，上帝保佑，可别弄出个不般配的人来，一个配不上她的混蛋或者随便哪个混蛋——混蛋家的小子，死乞白赖地硬要娶她呀！（哭）

莉波奇卡 瞧，您又突然大哭起来了！真的，妈，您怎么不害臊！什么混蛋不混蛋的？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边哭边说）我不过这么说说罢了——说顺了嘴。

博利绍夫 那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什么呢？人家问你，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吧。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真不知道，她爹，哎呀，真不知道：老糊涂啦。

博利绍夫 可不是犯傻嘛。你们的眼泪不值钱。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哎呀，是不值钱，她爹，是不值钱！我自己也知道不值钱，但是有什么法子呢？

莉波奇卡 哎呀，妈，您怎么说哭就哭呢！得了！人家突然来了，那才好看呢！

阿格拉费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我不哭了；孩子，我不哭了，这就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