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入侵
一只刚死去的羚羊倒在树丛间，脖颈处撕裂的伤口向外翻着肉，流出乌黑的血。
血沿着地面汩汩流淌，散发着余温，冒出腾腾热气。
仔细望去，那伤口看上去并不像遭到野兽的撕咬，而是一种硬生生的撕裂，来自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
距它不远处，躺着一只刚刚死去的乌鸦，翅膀不时抽搐着，羽毛渐渐松散下来。
林间地势低凹处，从地底不断冒出一股股粘稠的泥浆，散发出阵阵恶臭。
整片树林寂静无声，充斥着浓浓的死亡气息。光秃秃的树干白花花的，犹如一根根枯骨。
天空惨白如纸。细雨夹杂着雪花穿过树梢，飘向地面，迅速被黑暗吞噬。
昔日静谧安详飘散着缕缕香风的胭脂邑，此时可怖如同地狱。
一个猎梦者，不，此时，沉烟觉得已经无法使用这个称呼了。
在他看来，它虽有着与猎梦者相同的长手长脚，样子却更像《格朗奇异录》中描述的暗灵，千年之前，从某种黑暗力量中诞生出来的邪恶生物。
它跨坐在一棵树的枝干间，正抓着一根死鸟大口啃咬，乌黑的血顺着齿缝，淌在树干上。
它阴沉的目光盯着沉烟和阿吉。显然，它早就发现他们了。
在它头顶的另一棵树干上，坐着另一个暗灵，以同样阴沉的眼神死死盯住他们。
那不带有任何情感的死亡凝视。
“哥——”阿吉死死抓住沉烟的胳膊，声音颤抖。
“别怕。”沉烟低声说，听到自己的声音同样发紧。
这时，他发现有什么东西，由四面八方涌来。
是暗灵。更多的暗灵。
四肢伏地，无声无息地移动，身子如同水母般滑过树干，拖出一道道发着光的黑色粘液。
包围圈越来越小，然而暗灵们始终未发动攻击，只是窥视着，似乎在迟疑。
沉烟一边护住阿吉，一边瞅准机会，弯腰抓起那只死羚羊，飞快地扔了出去。
忽的一声，暗灵们扑了过去。
羽毛纷飞，血腥味弥漫，林间顿时被可怕咀嚼声充斥了。
“慢慢后退。”沉烟轻声对安吉说，“它们只对快速移动的物体感兴趣。”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
一滴黑血从树上的暗灵口中滴下，尚未落地，就被一只暗灵贪婪的嘴接住，迅速舔舐干净。
沉烟喉咙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恶心，而那股无处不在的腐烂气味更是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很快，他发现第三具尸体，就在一棵树后，方才竟然没注意到。
这是个男性山民，身体趴在地上，脸朝下，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弓，腰间箭筒内的箭支散落一地。
他背上有个很深的洞，四周的肉被啃咬去一大片，露出白花花的脊骨，直透地面。
沉烟认出，他是胭脂邑的护林人。
沉烟轻手轻脚地过去，摸了下尸体，还是温的。
阿吉浑身发抖，两手紧紧抓住沉烟的胳膊，指甲几乎扎进肉里。
沉烟忍着疼痛，尽可能悄无声息地护着她，慢慢向后移动。
令他感到庆幸的是，他的判断是对的。那些暗灵果然没有跟过来。
随着那腐烂恶臭的气息渐渐变淡，栖息着暗灵的树木被其它树挡住，两人距离来时的岔路口越来越近。
当幽暗的树林终于留在身前，浅淡的天光由头顶倾泻而下，两人离开了胭脂邑。
雨依旧下着，雪花不疾不缓地飘着。泥泞的路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沉烟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
阿吉依旧陷入极度的紧张中，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忘了松开，牙齿不停地打颤，咯咯直响。
“放心，它们不会追来。”沉烟安慰道。
阿吉惊恐地看向他，“你——你说那些东西——不会过来？”
“暂时不会。”沉烟肯定地说道，“它们是暗灵，只能活在黑暗的地方，这条路没有树荫，上方没有遮挡，它们不会来的。”
阿吉吁了口气，松开手，瘫坐在地。
“只是，我们回不去家了。”沉烟凄然道，最后看了眼胭脂邑，神色苦楚。
“暗灵，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它们？”阿吉问，定了定神，从地上爬了起来。
“它们已经消失近千年了，”沉烟说，“我也是在书上看到过有关它们的记载。它们生于黑暗中，活在黑暗中，外形与猎梦者相似，只是天性嗜血，而且视野有限，只对快速移动的物体感兴趣。”
“它们是谁创造的？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呢？”阿吉继续问。
沉烟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它们创造和消失都是个谜。书上对此只有少量记载。”
说罢，他陷入沉思。
阿吉问得不错，这些暗灵怎么会来到胭脂邑呢？而且，在消失近千年之后，它们为何卷土重来？之前它们在哪儿，再度掌控它们的力量来自何方？
此刻，无人给出答案。
沉烟能想到的只是，如果胭脂邑已经被暗灵占据，那么相毗邻的茉林城，自然危机重重了。
黑夜是暗灵们的通衢大道，如果暗中的确有力量在驱使它们，它们几乎可以趁着夜色，钻进任何一个地方，嗜血杀戮，然后在天亮之前悄悄离开。
他眼前浮现出昔日这片美丽土地的可爱模样，那座坚固的处处充满温馨的林间小屋，是他自幼长大的地方，让他即便身处格朗高原，依旧日思夜想。
忽然，他想起什么，神色警觉起来。
蒾蝶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胭脂邑？
还有，她看似不寻常的神色，相当反常的举止，此时一一映入沉烟脑海。
她急切地催促沉烟和阿吉跟自己一道走，不要回去。
很显然，蒾蝶知道暗灵们此刻已经占据胭脂邑，有可能亲眼目睹了这场巨变。
从死去的乌鸦和羚羊伤口上的血，护林人身体的余温，地面低凹处不断涌出的陈腐污泥的颜色判断，这场巨变的发生应该没多长时间，很可能就在昨夜。
沉烟思索着，神色渐渐冷峻。
他将包袱打开，为阿吉披上那件杏色斗篷，神色郑重地说道，“阿吉，眼下必须做的事有两件，第一件，你立即赶去莫亚得，求见泽德，将胭脂邑暗灵的事告诉他。另一件是，我马上赶去尼尔河，找默熙。”
阿吉睁大眼睛，不解地问，“去莫亚得报信我明白，可你为什么要去尼尔河呢？”
沉烟神色凝重。
“我怀疑暗灵的再度出现和怫娑有关。而就在刚才，我对蒾蝶说了尼尔河月圆之夜，默熙和其它猎梦者集会的事。现在我很为此担心。你不觉得蒾蝶看起来有些反常吗？我怀疑她知道什么。而且，明天晚上就是月圆之夜。”
阿吉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慢慢点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不过我以前没见过她，所以想不了太多。”
“记住，阿吉，如果泽德拒绝见你，你就想办法见到穆勒，就说是沉烟让你来的。”沉烟叮嘱。
阿吉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沉烟抬起头，看了眼天空，判断着此刻的时辰。
从太阳的位置判断，应该到了未时。
“赶紧去吧，阿吉，如果能在天黑前赶到落原之塔，你就是好样儿的。”沉烟鼓励道。
“夜里我也能赶路，我不怕黑。”阿吉认真地说，惊恐地瞥了眼树林，“只要它们别跟来。”
“不会的。”沉烟安慰道，“天黑之前的这段路很长，它们追不上你。不过，还是要尽可能快些。”
“我明白。”阿吉说，依依不舍地望着沉烟。“哥，你千万别有什么事，否则，我又孤零零一个人了。”
沉烟眼睛一热，“放心吧，我见过默熙后，就赶去莫亚得找你。”
阿吉点点头，依旧站着不动。
沉烟上前，两手握住她柔弱的双肩，转了个方向，轻轻向前一推，“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阿吉只好向前走去。
然而没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不舍地望着沉烟。
“哥，尼尔河很远，你路上小心。”她喊道，稚嫩的声音沿着大路传来。
沉烟微笑着挥了挥手。
阿吉不再迟疑，转身匆匆走了。
那一抹柔和的杏色在纷纷细雨中闪动，越来越远，渐渐化为视野中一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