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章 秘密
里面的洞窟与外面截然不同。
它的形状四四方方,地面铺有黑白相间的光滑理石,四面墙上均是大型彩色壁画,绚烂夺目。顶棚垂下一盏支形烛灯,底座及支架均由真正的水晶制成,即便莫亚得宫中也找不出第二盏。
烛油显然是特制的,日夜常明,香气扑鼻。
桌椅,床榻,所有摆设之豪华程度均与莫亚得皇宫不相上下。更令人惊叹的是,椅背以及桌面床柱上,均雕刻着代表‘王者’的格朗教符号,描金镀银,闪闪发光。
泽德脸色阴沉,背着手,站在门口。
过了会儿,他走了进来,将火把递给沉烟,环顾四周,朝壁画走去。
沉烟默默跟在后面。
从左至右,墙壁上的壁画与外面洞窟的内容形成了一个系列,叙述了一个关于格朗王朝的完整故事。
那本《格朗奇异录》还在沉烟怀中,他没事就掏出翻看,其中情节早已烂熟于心。
他发现,壁画讲述的故事与《格朗奇异录》内容大致相同,包括格伦昔日作为一名老练的猎手,曾经叱咤格朗高原,库巴跪在他脚下祈求宽恕(这点是否符合事实,无人得知)。
壁画上记载了,而书中未提到的内容包括:莫奇杀了格伦并非为夺取王位,而是因为格伦试图与外族联合,将莫亚得拱手出卖。
扎博格在西盟与狿搏斗,受伤后送回莫亚得,最终死在深宫床榻上。
沉烟看到,扎博格临终床榻前跪着三个女人,中间一个头戴王后头冠,显然是皇后侎雅娜。
左边女子穿着外紫内白的越安款式长衣,双手交叠膝上,微微垂着眼睛,神态端然。
右边女子一袭白衣,如瀑长发堆叠在地,低眉敛目,依旧难掩容颜盛雪。
沉烟定定望着,心中震惊:那不正是吉良雪山水晶阁中的神秘女子吗?
而左边女子,难道就是影妃,自己的生身之母?
扎博格临终前的相貌与外面的加冕场景完全相同,一样的威严傲然,眉宇间散发出格朗高原男子特有的狂放不羁之气,五官描绘得相当细致。
显然,画者对扎博格怀有不可名状的崇敬之意。
这就不容怀疑,壁画讲述的的确是莫亚得深宫的故事。
沉烟一边走,一边仔细望着,心中的问号越来越清晰:这个神秘面具人到底是谁?
是占卓吗?
只能是他!
格朗王室后裔子弟三岁开始,由宫中教塾学习各类知识才能,包括武艺音乐绘画等等,若稍具天赋,绘制这样的壁画并非难事。
除了占卓,谁会对扎博格如此崇拜?
还有,谁会对格朗王权更迭的历史如此谙熟于心,以至于泽德执政已经十年,却仍对过去的一切念念不忘,甚至不惜扭曲历史(格伦出卖莫亚得)?
泽德从穆勒手中夺取王位那年,穆勒十五岁,占卓十三岁。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对于生活环境的骤变,当然会铭记于心。
此后,占卓失踪,无人得知他的下落。
如果面具人果真是占卓,昔日的格朗王子竟然沦为草寇,固然令人唏嘘,然而眼下种种迹象证明,他应该在暗中筹划,图谋着什么。
是什么呢?
刺杀泽德,将王位夺回吗?
不会再有其它可能。
沉烟想起昨日莫亚得城中骚乱,中央广场上的情形。显然,占卓已经认出穆勒,只是穆勒还身在谜中而已。
沉烟思索着,心中渐渐雪亮。
他感到轻松了许多,也温暖了许多。
沉烟久久陷入沉思,竟然忘了泽德的存在。
忽然间,他听到一声碎裂在耳畔炸开,不禁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泽德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一个瓷瓶,用力掷在壁画上。
碎片散落在地,血从泽德指尖滴落。
泽德怒不可遏,手指着壁画,大喝道,“那个面具人呢?他在哪儿?”
沉烟摇摇头,“我不知道。”
此刻,他十分后悔,出发前不该对泽德和盘托出一切。如果占卓因此而遭到追捕,发生什么不测,他无法原谅自己。
“这些有可能和面具人无关,也有可能无关,”沉烟决定做最后的弥补,“他不过是个野蛮的匪首而已。这个洞窟或许是别人留下的。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泽德盯着沉烟。
“放在心上?你指是什么?”泽德目光中露出隐隐杀气。
沉烟心神一凛,知道自己话说多了。
“我是指他劫掠的这些财富。”他掩饰道,瞥了眼周围琳琅满目的豪华摆设。
泽德哼了一声,轻蔑道,“他真是富可敌国呢。”
沉烟默然不语。
泽德默默站了会儿,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背着手,朝门口走去。
沉烟拿着火把,忙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外面的洞窟,长廊,经过拐角,步上台阶。
泽德从沉烟手中接过一只火把,依旧示意他走在前面。
此时,大火余温尽数冷却。寒冷重新占据领地。
当冬日温煦的阳光穿透峡谷内的尘埃,空气中的焦糊气息渐渐消散,峡谷之顶近在上方。
泽德一言不发,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他坐在马上,眉头紧蹙,瞧着焦黑的峡谷。半晌,他忽然问,“法场准备好了吗?”
“回陛下,昨日就准备好了。”侍从回报。
“确定那几个人都是劫匪吧?”
“已经审问过了,确定无疑。”
“那他们的头目呢?”
“严刑审问过,他们的确不清楚。”侍从回答。
泽德哼了一声,冷笑道,“没关系,他会自己跳出来的。即刻回城,我要亲自监斩!”
说罢,他调转马头,朝莫亚得方向奔去。
日落时分,莫亚得城,中央广场。
沉烟坐在马上,望着中央祭坛。
祭坛后,格朗图腾已经重新竖起。
按照格朗教的惯例,逢重大节日或者重要死刑犯的行刑,法场都设立在中央广场。
这是因为教众固执地相信,经滚烫血液浇灌后的图腾会增加震慑力。
五根立柱,围着祭坛散开。五名囚犯绑在柱子上,垂头丧气,只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广场四周挤满莫亚得市民。担任警戒的兵士全副武装,手持刀剑,将法场与民众隔开。
泽德端坐在临时搭设的看台上,两侧护卫身形彪悍,虎视眈眈地扫视四周,时刻戒备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切只等泽德一声令下。
然而,他盯着那几个人,陷入良久的沉思,似乎并不着急。
忽然,他缓缓问道,“穆勒呢?”
“在宫里。”侍从回答。
“叫他过来。”泽德面无表情。
“是。”
宫人急忙去了。
沉烟意识到什么,心莫名地揪紧。
片刻后,穆勒到了。
“穆勒,”泽德眯起眼睛,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叩击,慢条斯理道,“今晚,我决定杀了你。”
众人皆一惊。
穆勒凝视泽德,神色平静,“能死在陛下面前,穆勒无怨。”
“你不问问理由吗?”泽德扬起脸。
穆勒笑笑,“无需理由。”
“不错,杀你无需理由。”泽德狠声说,“这个世界有两种情况无需解释,第一,天命;第二,王命。”
说罢,他挥挥手,立即有兵士上前,将穆勒捆绑起来。
沉烟紧张地注视着。
对于泽德心思,沉烟看得十分清楚,意识到这是个圈套。
穆勒不会死。
如果泽德想杀他,不会等十年之久。
泽德在等。等一个人出现。
占卓。
很显然,泽德已经猜出,洞窟壁画的主人就是失踪十年之久的占卓。
峡谷被异虫占据后,占卓不可能回到洞窟。莫亚得骚乱后,他定然时刻留心城内动静,不可能不知这次行刑。
他很可能就藏在法场周围的人群中,密切注视眼前发生的一切。
穆勒出现之前,那五个人的生死占卓可能并不在乎,穆勒出现之后,一切就不同了。
从这个角度,穆勒是诱饵。
他会现身吗?如果识不破这个圈套的话,极有可能会。
沉烟的视线缓缓扫过人群中一张张陌生的脸,努力分辨着。
然而此时,暮色四合。
火把燃起,将法场照得明晃晃,周围的人群却更加黯淡。
沉烟心中焦急,一手向箭筒内的无翎箭悄悄摸去,心想:关键时刻,只好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