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莫亚得之乱
沉烟很想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回到殿前,雪已经停了。山顶可以看到点点星光。
他手握长戟,默默站着,忍受着刺骨的寒冷,琢磨着水晶阁女人的神秘身份,以及如何解救默熙。
他回忆着布伦坎的黑暗沼泽,此刻感觉像个梦,一个雾气笼罩的神秘的梦。
梦中最清晰的是怫娑带有几分邪恶的面孔,默熙眼中的强烈不安。
沉烟不知默熙所说的“大事”是什么,可他有种直觉,应该与怫娑有关,而且无论对猎梦者还是人类来说,都将是巨大的灾难。
如何阻止,他毫无头绪。
没有默熙,准确地说没有默熙的神奇乌龟粉,他连再去一趟黑暗沼泽的可能都不存在。
该怎么办呢?他蹙起眉头,思索着。
必须先将默熙解救出来。
如何解救?
最好在离开吉良雪山之前,一旦回到莫亚得,时间将更加紧迫。
然而此时,他连默熙关押在哪儿都不清楚。方才试探着问了几名侍卫,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至于尤其方才执行命令的那个人,此刻不知去向。
希望明天一早能找到这名宫人,想办法问个清楚。
至于水晶阁的神秘女人,他倒不着急。很显然,她会一直在这儿。
听语气,她和影妃似乎十分熟悉,还提到了明青洛,那不正是越安皇帝明青渲的哥哥吗?
影妃与明青洛之间应该发生过什么,此刻倒也不重要。沉烟想打听的,只是她后来的下落而已。这个女人,她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从山顶眺望夜空,尤其雪后的夜空,格外清晰,也格外吸引。
他出神地凝视着。
忽然,一颗流星划过,坠落了。
他的心莫名跳了一下,有种更加强烈的不详感。
一名信使从山脚下匆匆跑上来,手里挥舞着一封信件,封口带有莫亚得城的鹰徽蜡印。
“我要见陛下!”信使气喘吁吁地喊道,“莫亚得出事了!”他匆匆跑进大殿。
不一会儿,一名宫人出来告诉沉烟,泽德正在找他。
沉烟再次来到泽德的寝殿,见他身穿寝衣,手里拿着那封信,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那个信使躬身垂立一旁,觑着泽德脸色,气也不敢出。
“沉烟,”泽德站住,挥了下手中的信件,蹙眉道,“你立即动身,返回莫亚得。”
“出了什么事?”沉烟不解地问。
“猎梦者与落原劫匪联手,正在城里掀起一场骚乱,”泽德沉声道,“你带五十名侍从,即刻动身。我安排一些事,天亮再走。”
“好,陛下放心就是。”沉烟不假思索地说。
“记住,”泽德叮嘱,“回去之后先派人加强防守帝陵,那里藏着猎梦者想要的东西。拿着这个。”他将一块沉甸甸的黑色鎏金令牌递给沉烟。
令牌正面是象征着格朗王朝的鹰之徽记,背面是寓意‘王者至尊‘的格朗教符。
“明白这个令牌意味着什么吗?”泽德定睛望着沉烟,神色凝重,“谁持有它,谁就可代表我发号施令。也就是说,在我回到莫亚得之前,这座城属于你。”
沉烟心里咯噔一下,立即跪下。“请陛下收回。沉烟不辱使命就是。”
泽德摇摇头,“猎梦者与落原之匪向来互无关联。此次联手,定有预谋。万一宫里有内应,事态就不可控了。你带上它,防备万一。记住,沉烟,我相信你。”
沉烟眼睛一热,抬起头,凝视泽德。
“陛下为何相信我?”他轻声问。
泽德眯起眼睛,缓缓摇头,“不知道。胭脂邑见到你那一刻,我就有种莫名的信任感。这种感觉还从未有过。”他顿了顿,催促道,“事不宜迟,出发吧。”
沉烟不再多说,将令牌揣进怀里,匆匆走了出去。
沉烟马不停蹄。天蒙蒙亮时,一行人便已离开吉良雪山地界,向莫亚得疾奔。
日落时分,他远远看到莫亚得城上空黑烟滚滚。
他判断,那不是离城前,猎梦者尸灰燃烧产生的黑烟。除非上万只火把同时点燃,否则不会冒出如此浓烈可怕的黑烟。
随着城门的渐渐临近,他听见城内一片嘈杂。刀枪剑戟的激烈碰撞声,马匹嘶鸣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
守城兵士不见了,城门大敞,不断有平民仓皇逃出。
沉烟策马加鞭,率先冲了进去。
果然,街道上正在厮杀。守城兵士,皇宫侍卫,还有镇守城外临时调来的格朗军。
沿街不少房屋正在燃烧。街道上到处泼洒着乌黑的煤油,气味刺鼻。那一股股黑烟正是屋顶浇上煤油后燃烧产生的。
不过也许还有别的什么。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沉烟发现厮杀的人群中,的确有猎梦者。
他认出,那是昨夜在黑暗沼泽上空看到的猎梦者。
篝火旁的那些面孔共有一个特征:既阴沉又漠然,透出黑暗沼泽的邪恶气息。与默熙截然不同。
沉烟决定先进宫,封锁帝陵。
他策马穿过街头。
经过距离皇宫对面的中央广场时,沉烟勒住缰绳,停下了。
广场上的祭坛已被推倒。蜡烛扔在地上,早已熄灭。耸立在祭坛后的格朗教图腾被浇上煤油点燃,幽蓝色的火苗窜动着。
前方水池内,浸泡着几名兵士的尸体。水池旁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猎梦者,正死死盯着沉香,嘴角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意。
沉烟认出,这是怫娑。
显然,他认出了自己。
他低声吩咐身旁的侍卫,带上四十人,立即进宫封锁帝陵,自己依旧坐在马上,监似着怫娑,脑子里飞快思谋着应对之策。
他无从判断怫娑的性别。
说是男性,他分明具有女性的一些特征,比如流淌在眼角眉梢的一股难以形容的妩媚之态,以及微微隆起的胸部。
说是女人,他又具有男人才有的健壮骨骼,裸露的脖颈以及手臂上并无皮下脂肪,肌肉线条清晰可辨,粗硬如树皮纤维。
他站在水池旁的姿态和昨夜一样,叉着两条芦苇般的长腿,头发散乱,乌黑的脸上沾着血污。
目光对峙间,沉烟发现,怫娑充满邪恶的眼神犹如两道黑暗传送门,缓缓开启,向他发出无声的召唤。
那一瞬间,沉烟再次感觉到魂魄即将飞升,耳边响起默熙的话:唯有古老的白乌龟壳粉末能做到,前提是默熙的血激活。
然而,怫娑拿不到这些东西,却已经做到了。
沉烟几乎是倾尽全部意志,才勉强将模糊的意识拉回。
这一刻,已经分出高下。
他再次定睛望向怫娑,捕捉到对方眼底掠过一丝得意,不由得握紧长弓,听到无翎箭在箭筒内不安的躁动声。
忽然,阵阵马蹄声传来。沉烟回头一看,竟然是穆勒率领一队兵士到了。
“陛下呢?”穆勒傲然瞧着沉烟,语气里有种居高临下的质问意味。
“陛下还在路上,命我先回来。”沉烟解释。
穆勒懒得搭理他,催马欲走。
这时沉烟回过头,这才发现,怫娑不见了。
就在穆勒来到广场那一刻,怫娑悄无声息地走了。
“等等!”沉烟忙对穆勒说。
穆勒按捺着心中的不耐烦,“怎么?”
“信使说,掀起骚乱的还有落原劫匪。可我并未看到。他们在哪儿?”
穆勒哼了一声,“我刚在宫门口看见一个戴白树皮面具的劫匪,追到这儿竟不见了。你却说没看见。难道瞎了不成?”
沉烟愕然。
面具人?他环顾四周。
“这样,我立即带人搜索,你回宫守卫吧。”沉烟匆匆说道。
他想的是,如果遇到面具人,自己先问问清楚。无论如何,他不相信他们会和怫娑勾结。
从那天在洞窟里,面具人和蒾蝶之间的对话判断,沉烟认为绝不可能。
让沉烟没想到的是,自己随口而出的话竟然激怒了穆勒。
只见穆勒脸发白,两道目光如刀子般射向自己。
“你竟然命令我?”穆勒沉声问。
沉烟歉意地笑笑,“抱歉,我不是命令。我只是——”
“只是你以为,你有资格代替我留在他身边,是吗?”穆勒问,目光一闪。
沉烟温和说道,“穆勒,你想多了。”他心中难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穆勒哼了一声,拨转马头。
经过沉烟面前,穆勒望着前面,看也未看他一眼。
沉烟缄默不语,心知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
这时,城内的骚乱渐渐控制住了。浓烟依旧在上空翻滚,却是火势渐渐熄灭的烟雾,不再夹杂火花,也不再显得那么可怕了。
沉烟策马前行,准备去宫里看看。走了没几步,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身后出现了什么,立即回头望去。
广场东南角落,面具人一袭黑衣,骑在马上,正默默注视着这边。
不知为何,沉烟心一沉。
穆勒也发现了。
“刚才就是他,在宫门前鬼鬼祟祟。”穆勒大声说,吩咐侍卫,“去!抓住他。”
侍卫们一哄而上,将面具人团团围在中央。
数十只剑尖,对准他胸口。
然而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凝视着,目光复杂。
沉烟发现,他看的是穆勒。
难道他想杀的人真是穆勒?
此刻,面具人与穆勒之间的距离,可比洞窟地面到穹顶的蝙蝠近多了。
沉烟眼前浮现出那只身上滴着血的死蝙蝠,心立即提了起来,立即催马跑向穆勒。
“小心!让开!”沉烟急切地喊道,欲挡在穆勒身前。
穆勒伸出马鞭,将沉烟隔开。
这时,侍卫们和面具人已经交手。只听耳畔刀剑叮当作响,杀声阵阵。
面具人稳稳坐在马上,从容应对,一人敌十几人,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穆勒注视着,脸上渐渐露出不耐的神色。
他右手悄悄伸进靴筒,抽出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始终盯着面具人。
夜幕下,寒光一闪。
沉烟闭上眼睛。
事后回想,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不想看见这一幕。
然而,他听到的不是坠马的惨叫声,也不是剑刃拨开匕首发出碰撞的脆响,而是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什么东西散落在地。
他睁眼望去,是面具人胸前的白骨项链,至于它的主人,依旧好端端坐在马上。
“改日再见,穆勒。”面具人高声招呼道。
随着马头高高扬起,前蹄腾空,如入无人之境般,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不待吩咐,侍卫们催马追了上去。
穆勒怔怔的,有些失神。
他注视着散落地面的白骨项链,片刻后,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他弯腰拾起一块白骨,久久端详着。
此时,夜幕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缓缓落下,将今夜莫亚得街头的狼藉与混乱遮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