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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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拒马泠泠

宋辽成为友好邻邦以来,每年均要互派使节。互访名目繁多,固定的有:贺正旦,即每年正月初一,两国互派使节祝贺,类似于民间邻里互相走门串户的“拜年”;贺生辰,逢皇帝、皇太后的生辰,互派使节祝贺,当今大宋真宗皇帝赵恒生辰谓“承天节”,辽太后萧绰生辰称“顺天节”,辽圣宗耶律隆绪生辰称“千龄节”。非固定的有:贺新皇帝即位,贺对方取得重大战事胜利,通报重大政事活动。另外还有祭吊之事,主要是互慰皇帝、皇太后驾崩,赠先帝珍玩等。

落日苍茫里,秋风慷慨多。

燕云馀古色,易水尚寒波。

岸绝船通马,沙交路入河。

行人悲旧事,含愤说荆轲。

——傅若金《拒马河》

人间佳节唯清明。

与唐代“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感伤凄迷画卷不同的是,宋代清明节融汇了寒食寒食:中国传统节日,一般在冬至后一百零五天,清明节前一二日,是汉族传统节日中唯一以饮食习俗来命名的节日。古人很重视这个节日,按风俗家家禁火(据称是为了纪念春秋时被烧死的晋国名臣介子推),只吃冷食,故名“寒食”,亦称“禁烟节”“冷节”“百五节”。古往今来寒食诗中,以唐人韩翃《寒食》一诗最为著名(唐德宗阅此诗后立授韩翃“驾部郎中、知制诰”显职):“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唐代制度,清明当日,皇帝宣旨取榆柳之火,赏赐近臣,以示恩典。这一仪式有两处用意:一是寒食节结束,可以开始用火;二是借此提醒大臣们多向有功也不受禄的介子推学习,多勤政为民。、上巳上巳:源于上古的传统节日(上古时代以“干支”纪日,三月上旬的第一个巳日,谓之“上巳”),原为“祓禊”之日,即在水边举行祭礼,洗濯去垢,消除不祥。魏晋以后,上巳节改为三月三,逐渐成为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一说上巳节是为了纪念华夏始祖轩辕黄帝。相传三月三是黄帝的诞辰,中原地区自古有“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的说法。两个民俗节日,已不仅仅局限于扫墓祭祀,赏春、游乐、斗草、踏青、秋千、蹴鞠等亦成为岁时习俗,节日娱乐性大大增强。

山川异域,虽风月同天,然风土人情,各各不同。河北一带讲究“早清明”本书中所有风俗、物产等,均取自相关地方志史籍,可能会出现与今时不一样的情况。生态环境持续恶化,导致许多美好的物种和景象先后消亡,只能永远留在了史籍记载中,这是人类社会发展的遗憾。又,作品注释与正文互为补充,凡已注释的人物及人物关系等,除非特别必要,正文中均不再叙述。,意即上坟、祭扫诸事须得在清明前数日完成。而到了真正的清明节当日,红男绿女艳妆浓饰,倾城而出——踏青、看花、挑菜、簪柳,不一而足——翩翩游赏,终日不绝。时人描绘此景为:“倾城,尽寻胜去。”可谓贴切之极。

今年是“澶渊之盟”后的第六个清明节。自景德元年(1004年)宋辽两国公元916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各部,建契丹国。到公元1125年,契丹被女真灭国,契丹国号几次改变,史界统称辽朝。但实际上,北宋中前期,宋人多称辽朝为契丹、辽国或大辽国,后期才逐渐出现“北朝”的称呼,但契丹、辽国仍是宋人最常见的称呼,本书中辽国、契丹、辽及辽朝予以混用。又,早在“澶渊之盟”之前,辽在与宋朝来往的文件中就已自称“北朝”。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宋降将王继忠(其人故事参见吴蔚作品《天圣铜人》)奉辽主之命写信给宋廷,信中称:“北朝钦闻圣德,愿修旧好。”虽出自一位降将之手,但“北朝”实际上是辽方的自称。“澶渊之盟”后,辽方在与宋方往来的正式文书中,即开始正式以北朝、南朝代指辽、宋,但辽民间甚至辽官军仍普遍称宋朝。盟好以来,边境再无兵戈之苦,两国礼尚往来,通使殷勤。宋廷于白沟河与南拒马河相汇之处设白沟驿,专事接待来往使者。白沟驿遂成雄州乃至大宋的地标建筑北宋末年,金兵攻下宋都汴京(今河南开封),徽、钦二宗被掳北上,龙图阁学士、签书枢密院张叔夜随行。至宋辽边界,有人高喊:“过白沟河(拒马河)了!”张叔夜以死不入辽境,遂于白沟驿扼喉而死。南宋末年,同样经受亡国之痛的文天祥作有《过白沟河吊张叔夜》一诗吊唁。元朝定都大都(今北京)后,白沟驿一带衍变为白沟镇(今河北省高碑店白沟),成为中国北方远近知名的水陆码头,以“燕南大都会”之美誉闻名遐迩。迄今,白沟仍为商贸重镇,闻名海内外。又,北宋末年蒋兴祖女所记“雄州驿”,非白沟驿,当位于雄州城内。参见《续资治通鉴长编》所记:宋神宗在位时,辽方指责宋方在“白沟增修馆舍及添驻兵甲”,在“雄州修馆驿,作箭窗、女墙、敌楼生事”。据此推测,雄州驿当是宋神宗朝方才修建。,亦是地处两属地“两属地”,即拒马河南、北两岸的缓冲地带。宋两属地为宋雄州归信(归义改)、容城两县北部地区,大致范围为雄州拒马河南岸自界河往南三四十里的广大地段。两属地居民称“两属户”,用现代话说,即同时拥有宋、辽双重国籍。即便宋辽“澶渊之盟”已约定以拒马河为界,界河以南(包括界河本身)均为宋境,大宋亦对拒马河南岸两属地有管辖权,但辽方仍然会定时派人越过界河,到宋两属地向两属户收取赋税、征发徭役。此为历史遗留问题,亦得宋方默许,具体形成过程,可参见本书《后记》。的寥寥几处大宋官方机构此处“大宋官方机构”,不包括宋界河司沿界河(拒马河。即“澶渊之盟”中所称“白沟”)所设军寨、巡铺等军事机构。之一。

彼时大宋、契丹均为东方强国,大宋经济尤为发达,而雄州是最前沿、最敏感的雄藩大镇,地位远高于一般州城,宋廷于此设河北缘边安抚使司。既是辽入宋第一站,负责外事接待的白沟驿自然规格极高,非但馆舍豪华,且戒备森严,有兵士把守,常人难以靠近。

宋辽边界

宋辽成为友好邻邦以来,每年均要互派使节。宋人有诗云:“雄州乃剧藩,喉领塞南地。译通老上庭,道系单于使。”即吟诵此事。

互访名目繁多,固定的有:贺正旦,即每年正月初一,两国互派使节祝贺,类似于民间邻里互相走门串户的“拜年”;贺生辰,逢皇帝、皇太后的生辰,互派使节祝贺。非固定的有:贺新皇帝即位,贺对方取得重大战事胜利,通报重大政事活动。另外还有祭吊之事,主要是互慰皇帝、皇太后驾崩,赠先帝珍玩等。

当今大宋真宗皇帝赵恒生辰为十二月二日,谓“承天节”以帝王生辰为节日,始于唐朝。开元十七年(729年)八月初五,这一年是唐玄宗四十四岁生日,群臣上奏建议把皇帝生日与端午、七巧、重阳等节日一样,定为“嘉节”。于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八月五日降诞日便定为“千秋节”,大宴群臣于花萼楼下,并规定朝官休假三天,以示庆贺。宋袭唐制,皇帝上寿制度化,成为朝廷重要的礼制之一。宋太祖赵匡胤生日称为“长春节”;宋太宗赵光义生日初称“乾明节”,后改“寿宁节”;宋真宗赵恒生日称为“承天节”;宋仁宗赵祯生日称为“乾元节”;等等。。辽太后萧绰生辰为五月初五古时习俗,五月是恶月,五月初一到初五则是恶月中的恶日。而“重五”五月初五则是一年中最恶的日子,是一年中毒气最盛的一天,阴邪之气为至极。在这一天出生的孩子极不吉利,会克父母,所以民间一般会弃而不养,或另改出生日。战国时期齐国贵族田文即出生于五月初五,其父田婴交代小妾将这个出生日不祥的儿子淹死,但小妾爱惜亲生骨肉,还是暗中将他抚养长大。后田文成为田婴四十多个儿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号孟尝君,与赵国平原君、楚国春申君、魏国信陵君合称“战国四公子”,在当时享有盛誉。五月初五出生的名人还有宋徽宗赵佶,赵佶有意将自己的生日改成十月初十,并把这天定为“天宁节”。迄今,“重五”的俗忌在中国民间某些地方仍有沿袭。楚国贵族屈原也死在五月初五这一天,世人为了纪念他,这才有了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端午节。,称“顺天节”。辽圣宗耶律隆绪生辰为十二月二十七日,称“千龄节”。故而于白沟驿而言,一年之中,有两段时期格外繁忙:一是上半年的二月至三月;二是下半年的九月至十月。

先说下半年,宋方要派出三队使者——名义是三队,但同时出发,官派扈从随行人员基本一致——一是贺国主生辰使,专贺辽圣宗“千龄节”;二是贺太后正旦使,专向辽太后萧绰贺正旦;三是贺国主正旦使,专向辽圣宗贺正旦。贺生辰使、贺正旦使各置有正使及副使,分别由文臣、武官担任,通常于九月出发,最晚不迟于十月。

而同样,辽方也会在相同时段派出两队使者:一队使者为贺生辰使,专贺宋真宗“承天节”;一队使者是贺正旦使,专贺新年。两队使者亦是同日出发。

从大宋京师汴京到边镇雄州,与大辽上京辽有五京,分别为上京临潢府(遗址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左旗林东镇南。为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所筑,初名皇都,后改称上京,设临潢府,为辽代五京之首)、中京大定府(遗址位于今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天义镇以西约十五公里的铁匠营子乡和大明镇之间的老哈河北岸,是上京陪都,为辽国咽喉)、东京辽阳府(今辽宁辽阳,原为渤海国所有)、南京析津府(今北京,又称燕京,即“燕云十六州”中的幽州,辽南京在唐代幽州城基础上建成)、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即“燕云十六州”中的云州,是辽重要赋税收入基地。辽景宗耶律贤即病逝于大同焦山行宫)。又,辽国尽有大漠,浸包长城之境,因宜为治。辽帝保持着先人在游牧生活中养成的习惯,四时巡行,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四时各有行在之所,谓之“四时捺钵”(“捺钵”为契丹语的译音,意为辽帝的行营),故而辽帝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不在皇宫,大体是春天在鱼儿泊捕鹅、在混同江(今松花江)钓鱼,夏天在永安山避暑张鹰,秋天在伏虎林射鹿,冬天在广平淀猎虎。可以说,辽政权中枢在马背车帐之上和四时捺钵之中。而作为国都的上京(皇都)和中京(陪都),主要是辽帝接见宋、西夏、高丽等国使节的地方(有时也会直接在捺钵接见使者),带有礼仪的性质。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辽帝在中京接见使者后,仍然会到皇城外停驻的车帐中住宿,足见游牧民族习俗影响深远。至宋辽界河拒马河,距离大致相等,故而两方使者往往会相会于白沟驿。

再说上半年,每年二月间,大宋照例要派出贺太后生辰使,专贺辽太后萧绰“顺天节”。而前一年出访的宋辽两方共五队使者也大概于此段时期各自归返母国,均要经过雄州。若是时间赶得凑巧,便会有六队使者聚集于白沟驿。

作为大宋占地最广的驿馆,白沟驿确有同时接待六队使者的能力,但驿馆及雄州地方官员也会因此而忙得不可开交,几近焦头烂额。等到使者离去、完成收尾,往往已莅三月,是以每逢清明,白沟驿均会放半月长假,是法定七日清明放假习俗始于唐代。由于官吏总是请假回乡扫墓,时有耽误职守之事。开元二十四年(736年)二月二十一日,唐玄宗正式颁布政令,敕“寒食、清明四日为假”,以解决官员回乡扫墓祭奠的难题。到唐德宗贞元六年(790年),假日增加到七天。宋承唐制,寒食、清明也放假七天,与元旦、冬至两大节日相同。的一倍有余。即便假期结束,若驿馆役使人员家中有事,也可以申请延长假期至四月,故而雄州本地有“白沟寒食一月节”之语。

然今年的清明节,却是个例外——

白沟驿馆内外遍布兵士,全副武装,如临大敌,非但气氛紧张,就连知雄州兼都钤辖兵马钤辖:北宋前期,原是临时委派的统兵官,后来成为固定的差遣,有路分钤辖、州钤辖,其辖区一州、一路、两路、三路不等,掌军旅屯戍、营防守御等。以朝官及诸司使以上充任,官高资深的称都钤辖、都钤辖使和副都钤辖,官低资浅的称钤辖和副钤辖。有知州兼安抚使、经略安抚使,又兼路分钤辖的;也有知州兼州钤辖的。王安石变法后,实行“将兵法”,钤辖地位逐渐低落,南宋多成虚衔和闲职。李允则李允则(953—1028年):字垂范。太原府盂县人。李允则祖父李荛是后晋高祖石敬瑭参谋,因建议石敬瑭勿依附契丹而被外贬(“燕云十六州”即由石敬瑭割让给契丹)。李允则生父李谦溥在后晋石敬瑭麾下任职时,曾奉命出使契丹。李氏一族与赵氏皇族私交甚深。李谦溥与赵弘殷(赵匡胤之父)曾是同居一个里门的邻居,李允则叔叔李谦升与赵匡胤更是布衣之交。李允则祖母阎氏当时对赵匡胤很是照顾,后来赵匡胤登基称帝,经常派人将阎氏接到皇宫中叙旧。李允则及其弟李允正虽是因此而步入仕途,但因干练出众,又因赵李两家之深厚渊源,先后得到宋太宗、宋真宗重用,在北方边境要害之州长期任职。李允则妹妹还嫁给了宋太宗次子赵元僖为妻。也罕见地露了面。

李允则既是一州之长,又是河北边境最高军政长官,同时兼任河北路缘边宋代“沿边”特指辽、夏边界的河北、河东、陕西部分边境地区,按照地理远近分为“极边”(又称“缘边”)、“次边”、“近里”三级。北宋“极边”包括定州、莫州、霸州、保州、雄州、安肃军、广信军、顺安军、信安军、乾宁军、保定军等大致十一州军。“次边”包括真定、祁州、永宁军、瀛州、沧州(有史籍将沧州亦划为极边)等。“近里”包括怀州、卫州、相州、磁州、邢州、沼州、深州、赵州等。安抚使此“缘边安抚使”非后来设置的“路安抚使”。即便后来(宋仁宗庆历年间)宋廷在河北地区设置了河北路安抚使(路级最高长官。驻大名),河北路缘边安抚使(驻雄州。通常由雄州知州兼任)一职依然存在,且始终保持独立地位,与路级安抚司并存至北宋灭亡。后一职务重点在“缘边”,实为边关最高军政统帅,主要管辖界河一线的极边州军及边境事务。。按照宋廷惯例,地方最高长官不得与辽使直接接触,故而契丹使者过境,通常只由知州副手通判出面接待。自上任雄州最高长官以来,李允则还从未到过白沟驿,今日算是破天荒地头一次。

而且李允则家眷尽留住在汴京,他早已上书朝廷,请求本月回京城探亲,且已获得宋真宗批准;不想假期取消不说,今日一大早便赶来从未踏足过的白沟驿馆,显然是出了大事。

北宋全图

更为离奇的是,高阳关副都部署都部署:马步军都部署的省称。其简称还有部署、兵马都部署等。五代后唐初置,为战时指挥官。宋置于邻接辽、西夏地区,为地方军事长官,掌军队屯戍、防守、训练、教阅、赏罚事务。北宋初年,都部署地位显赫(有史学家认为都部署权位不在三衙长官之下),担任都部署的最低也是团练使(比如潘美平北汉时任职朗州团练使。诸州团练使为武臣之寄禄官,虚衔),是前线各路部署的总指挥,在宋朝统一战争中,往往是最高指挥官的称呼。比如在慕容延钊平两湖时,担任的是湖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王全斌平后蜀时,担任西川行营前军都部署;曹彬平南唐时,担任升州西南路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潘美平北汉时,担任行营诸军都部署。随着宋朝对外战略逐渐转为防御,都部署遂有“行营”与“驻泊”之别:“行营”往往用于征讨,多为有重大军事行动或重要战区时临时任命;“驻泊”往往用于防卫。“澶渊之盟”后,宋辽停战,河北都部署均为“驻泊”。宋英宗赵曙执政时,为避皇帝名讳,都部署改称都总管。杨延昭杨延昭(958—1014年):本名杨延朗,因避讳宋真宗在“上天书”事件中所臆造的圣祖赵玄朗而改名。又,杨延昭号杨六郎,一说其人在家族中排行第六。唐宋时期流行行第称呼,或按同一祖父,或按同一曾祖内,同辈中按年龄排行。例如范纯粹为范仲淹第四子,但排行第五,故人称“范五丈”(丈为宋代士大夫尊称)。司马光称“司马十二丈”,亦是同理。另一种说法是,杨延昭镇守边防二十几年,辽人对他非常敬畏,以南斗第六星比拟,称之“六郎”,意为天上的将星(七杀星)下凡。南斗六星由天府星(南斗第一星,天文学称斗一,古名令星)、天梁星(南斗第二星,天文学称斗二,古名荫星)、天机星(南斗第三星,即斗三,古名善星)、天同星(南斗第四星,即斗四,古名福星)、天相星(南斗第五星,即斗五,古名印星)、七杀星(南斗第六星,即斗六,古名将星)组成。——即民间广为传诵的杨六郎杨将军宋代以文制武,武将不用“大将”、“将军”以及“大帅”的“军衔”,仅作为由宗室充任的环卫官及武散官官名,但这些习惯性称呼仍然经常使用于口头和书面语中,是对武人的称呼。杨延昭久在河北边关,名气极大,本人又没有架子,军民均习惯性地称他为杨将军。——也与李允则一道现身于白沟驿。

杨延昭是名将杨业之子,自宋太宗“雍熙北伐”后便一直镇守河北边关,是大宋武臣中最坚决的主战派,亦因骁勇善战而令辽人闻名丧胆,契丹称其所守之城为“铁城”。

杨延昭一意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政治主张,虽与宋真宗一门心思求和大相径庭,然其人名震边关、深孚众望却是不争的事实,宋真宗对其十分器重。“澶渊之盟”后,考虑到北方边境情况特殊,宋真宗亲自挑选、亲笔录用戍守边州官员,杨延昭与李允则均名列其中。

杨延昭被钦点上任保州保州:今河北省保定市。因是宋太祖赵匡胤先祖祖坟所在地,宋廷于建隆元年(960年)在清苑县(今保定东北马庄一带,古属涿郡)置保塞军,寓“保卫边塞”之意。宋太宗太平兴国六年(981年),改清苑县为保塞县,升保塞军为保州。据《保定府志》:“太平兴国中,以祖宗陵墓所在,因置保州。”宋太宗淳化三年(992年),李继宣知保州,在今保定市旧城南七里建城,为州县治所,其遗址位于今保定市东南郊,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保州于赵宋王朝有非比寻常的意义,宋廷甚至设有保州敦宗院,专门管理保州宗室(宋太祖赵匡胤祖父赵敬有子三人:长子弘道,次子弘殷即赵匡胤之父,三子弘任。保州宗室即是赵敬后代中除赵匡胤父亲赵弘殷及其后裔之外的族裔)。北宋河北“水上长城”即起自保州西北沉辽泺(今河北省保定市徐水区)。知州兼缘边都巡检使巡检与县尉同为宋朝维护基层社会治安的重要武力,前者属军队系统,后者属行政系统。巡检在维护地方治安的任务上所负责任更为繁重。大致来分,县尉负责县城及草市的治安,属于民防性质;巡检则负责维持乡村治安,对付大股寇盗,“不得与闻州县事”,驻所也偏设于地形险要之处,军防性质较强。巡检以武职官员为主,任期稍长。而县尉一般是由文官担任,偶有兼差武臣的情形。宋代的巡检除了按行政区划分的巡检之外,还在河道(如界河拒马河)、沿海、驿道、边境设置专门的巡检,性质近似于今武警。;李允则则接替名臣何承矩何承矩(946—1006年):字正则。河南洛阳人。河北水上长城的提议者及主持建造者,深沉有谋略,与李允则同为河北边守中的佼佼者。其子何昌龄娶齐王赵元佐(宋太宗赵光义长子,宋真宗赵恒同母兄)之女太和县主。,上任知雄州兼河北缘边安抚使。

虽则宋辽成了兄弟之国,然杨延昭与契丹有杀父、杀弟深仇,抗辽心意始终不改。宋廷担心杨延昭有意无意的敌对行为会影响宋辽关系,专门下诏,强令不准杨延昭本人离开保州州城,有事由缘边巡检出马即可景德二年(1005年),宋廷敕书:“缘边都巡检使杨延昭,止令在保州,遣同巡检(巡检使之副)往来巡察,如遇群盗,会兵翦戮。”。后来更是将杨延昭直接调离保州,改任高阳关副都部署“雍熙北伐”时,杨延昭之父杨业也挂有“高阳关都部署”一职。宋太祖时,都部署专用武将。自宋太宗始,开始参用文臣,以文制武,多以文臣为正职,武将为副职。杨延昭在任上时,正职空缺,故“高阳关副都部署”一直是河北最高军事长官。又,颇为讽刺的是,杨延昭调任高阳关后,宋廷又给他下《责保州遣兵私越北境诏》:“如闻保州遣兵袭贼(指辽),私越北境疆场之事,尤务宁谧,其令本州按罪痛绳之。”意思是谁与辽兵作战,就是有罪,要求杨延昭予以“痛绳”(严厉制裁)。

尽管杨延昭依旧兼任保州缘边都巡检使及保州界河巡检使,保州仍然是其辖境,但毕竟被调离了第一线,英雄无用武之地,不免很是怅然若失。他多年来只以练兵为务,未曾离开高阳关驻地半步,这次破例来到雄州,料想必是大有原委。

此刻的杨延昭,亦如李允则一般深怀忧色。二人并排站在驿馆东正门前一棵高大的山荆子下,朝着北面拒马河方向,不断举目眺望。

正值春暖花开时节,皎花似雪,覆满树冠及枝条。薄阴天幕之下,愈发显得繁花照眼。美景如斯,却也遮挡不住两位老者面上的愁容。

可叹。亦可感。惆怅东林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河北最高军政长官与河北最高军事统帅同时现身于白沟驿馆,实在太不一般。尤其是杨延昭官任高阳关副都部署,除领高阳关本路兵马外,还兼领镇州、定州两路北宋前期,宋廷为了应付对契丹的战争,在河北建立行营部署司,任命武将为都部署,主管或分管部署司下的各战区,形成定州、镇州、高阳关三路防御体系,也是日后划分安抚使路的雏形。定州一路控制太行山东麓的南北大道,因位于塘泊(水上长城)的最西端,属于山麓、平原的接合地带,没有险要的地理形势可以利用,故屯有重兵,其兵力部署在河北当居首位。镇州一路(即日后的真定府路)北端控制着飞狐口,这条道路在北宋初年常常被辽人利用作为南下侵略的通道。高阳关一路重点控制雄州、霸州之间的道路,这条道路是塘泊之间的孔隙(景德之前,雄、霸二州塘水不相接,因名东塘、西塘。后来虽将二塘相连,但冬季结冰,旱季水竭,未为必安之地),辽军数次攻击宋都是自这条道路返回。雄州、霸州均隶属于高阳关路。三部署路各自辖境,可参见“河北四路”插图(此图中的“路”为“安抚使路”,非“都部署路”,但辖境大致不差)。高阳关都部署官位在镇、定路都部署之上。高阳关都部署有时也会兼任镇、定路都部署,以形成一体的防御体系。又,始设于宋真宗咸平六年(1003年)的传信牌(宋军通信凭证),正反面均刻有“某路传信牌”字样,此“路”即都部署路。兵马,负责河北全局军事,非有重大事宜,不得随意离开屯所。如此异乎寻常的情形,旁人看在眼中,不免会暗中猜测:边关是否将有大事发生?宋辽两国是否会再次开战?

自“澶渊之盟”以来,辽国每年白得大宋三十万岁币,于雄州交割接收后,欢天喜地而去,亦少有挑衅之举。

而最近亦未闻未见拒马河北岸有任何异常——正值春汛时期,河水水位上涨不少,辽军大规模南下的话,必须就近制造浮桥等渡河工具,不管怎样掩饰,都会闹出不小的动静——似乎契丹再度侵宋难以成立。

那么会不会是宋方将有重大举措?

须知去年年底时,契丹出了一件大事:辽太后萧绰病逝,且死于距离拒马河仅二百余里的燕京行宫。

这位小字燕燕的辽国皇太后,可是一位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在激荡风云中脱颖而出,非但是大辽立国以来实际执政时间最长者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在位十一年。辽太宗耶律德光在位二十一年。辽世宗耶律阮在位五年。辽穆宗耶律璟在位十九年。辽景宗耶律贤(萧太后萧绰丈夫)在位十四年。辽圣宗耶律隆绪(萧绰之子)在位共五十年,本为在位时间最长者,但本书故事发生时辽圣宗才刚刚亲政。萧绰在辽景宗登基后即以皇后身份参与国事,加上以太后身份临朝二十七年,总共执政四十年有余,故时间最长。,亦是最为杰出者,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河北四路(前身即为都部署路)

契丹跟宋代一样,自开国皇帝太祖之后,便陷入了传位危机宋太祖赵匡胤在位时,未立己子赵德昭或赵德芳为太子。继位者宋太宗赵光义为赵匡胤亲弟,非父子相传,而是兄终弟及,兼之“斧声烛影”迷雾重重,故宋太宗终生背负上了“得位不正”之名。第三位皇帝宋真宗赵恒(母李夫人,李英之女。宋真宗即位后才追封为贤妃、皇太后,谥元德皇后)为宋太宗第三子,既非长子,也非皇后所生嫡子,本非储君人选,在长兄赵元佐(母李夫人,李英之女)因叔父赵廷美之死发疯、次兄赵元僖(生母不详,非嫡子)无疾暴死的情况下,这才勉强进入宋太宗眼中,被立为太子。宋太宗驾崩后,大太监王继恩和李皇后(明德皇后,李处耘之女,初为晋王妃,宋太宗继位为皇后,其子早夭)共同谋划宫廷政变,欲立赵恒同母兄赵元佐(宋太宗长子)为帝。宰相吕端机智果断,一力挫败政变,扶立太子赵恒继位,是为宋真宗。。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与皇后述律平共有三子:耶律倍、耶律德光、耶律李胡。

辽太祖喜爱长子;述律皇后则钟爱次子,溺爱第三子。长子耶律倍本已被立为太子,号“倍太子”,然辽太祖死后,次子耶律德光得母后述律平断腕耶律阿保机死后,其皇后述律平即以“主少国疑”为由(其实耶律倍已经二十八岁),自行临朝称制,代行皇权。凡是拥护耶律倍的文武重臣,都被杀死为耶律阿保机殉葬,前后杀害了一百多人。轮到汉人大臣赵思温时,赵思温不甘受死,竭力反抗。述律平问道:“你与先帝如此亲近,怎么不肯去呢?”赵思温坦然答道:“先帝亲近之人莫过于太后,太后为何不以身殉?我等臣子前去侍奉,哪能如先帝之意?”述律平当面被将了一军后,立即抽出腰刀,将自己的右手齐腕砍下,下令放进辽太祖棺内。又为自己开脱说:“我并非不想追从先帝于地下,只因国家无主,诸子幼弱,无暇前往。”由此停止杀戮,赵思温也幸免于难。但满朝文武被述律平顷刻间自断手腕的狠辣所震撼,自此畏如虎蝎,再不敢违抗其旨意。助力,高调登上皇位,是为辽太宗。耶律倍被迫让位,黯然离京后,另有一番奇遇,最终去国离乡,死于中原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过世后,耶律德光受母亲述律平支持,窥测帝位。耶律倍畏惧母亲,又不愿兄弟自相残杀,主动将皇位让给母亲述律平更为喜爱的二弟。耶律德光即位后,不但不感激亲兄长的让位之恩,反而派人严密监视耶律倍的一举一动,兄弟关系急剧恶化。后唐明宗李嗣源了解到耶律倍的处境后,出于政治目的,派人密召耶律倍赴中原。耶律倍经过考虑后,决意投奔后唐。他未携众契丹妻妾及子嗣,只带着汉人爱妾高氏(出自渤海郡高氏)及历年珍藏的图书,从辽东渡海,南赴中原。后唐皇帝李嗣源以天子仪卫迎接。耶律倍遂改名李赞华,就此在异国定居。后唐清泰三年(936年),石敬瑭引辽太宗耶律德光率军南下(契丹即由此得到“燕云十六州”),后唐末帝李从珂欲自焚,召耶律倍同焚。耶律倍不从,李从珂遂派人杀死耶律倍,时年三十八岁。洛阳一僧人把耶律倍尸体收敛起来,暂时埋在一个荒山坡上。后辽太宗耶律德光寻访到兄长耶律倍尸体,将兄长改葬在他生前喜爱的医巫闾山(今闾山,位于辽宁省锦州市境内)。

辽太宗耶律德光在位时,曾按母后述律平授意封三弟耶律李胡为皇太弟,意思是将来百年后要将皇位传给耶律李胡,颇类似宋朝的“金匮之盟”宋太祖建隆二年(961年)六月,杜太后病危,临终之际,急召赵普入宫记录遗命。据说当时宋太祖赵匡胤也在场,杜太后先是问儿子何以能得天下,宋太祖说是祖宗和太后的恩德与福荫。杜太后当即反驳说:“你想错了!你能够得天下,只是由于周世宗把皇位传给了一个小孩子,使得国无长君,人心不归附。假设周世宗立一个年纪中长的皇帝,天下岂能到你手中?”对于母亲的话,一向孝顺的宋太祖当然只能称是。杜太后这才语重心长地说出了关键的下文:“所以,你要吸取教训,将来将帝位先传光义(赵匡胤弟),光义再传光美(赵匡胤次弟,后改名为廷美),光美传于德昭(赵匡胤共有四子,长子德秀与三子德林早夭,只有老二德昭和幼子德芳成年),如此,则国家有长君,才是社稷之幸。”宋太祖泣拜,说:“儿铭记教诲。”杜太后又对一旁的赵普说:“你也要记住我的话,不可违背。”赵普便将杜太后的话以遗命的形式写成誓书,并在末尾署上“臣普记”,收藏在金匮(音gui,同柜)之中,称“金匮誓书”。后世对这段“金匮誓书”的故事多有怀疑,认为这是后来宋太宗赵光义与宰相赵普勾结起来编造出来的谎言,目的是为了掩饰宋太宗之得位不正。。比宋太宗赵光义更有担当的是,辽太宗并没有为了传位给己子而处处迫害皇太弟宋太宗赵光义即位后,以弟赵廷美(即赵光美,为避讳改名廷美)为开封尹兼中书令(彼时任开封尹就等于是储君第一候选人),封齐王;宋太祖长子赵德昭为永兴节度使兼侍中,封武功郡王;宋太祖次子赵德芳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而对宋太祖和赵廷美的子女,均与赵光义的子女并称为皇子皇女。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宋太宗伐辽惨败,兵溃后一度失踪,军中欲立赵德昭为主,刚好宋太宗返回,事情遂不了了之。之后赵德昭为北伐将士请功,受到宋太宗严厉斥责,赵德昭激愤之下割喉自杀,死时年仅二十九岁。太平兴国六年(981年)三月,宋太祖最小的儿子赵德芳神秘暴病身亡,年仅二十三岁。按照“金匮之盟”的顺序,由宋太祖传宋太宗,宋太宗传赵廷美,赵廷美传赵德昭,赵德昭既死,那么就该改传赵德芳。赵德昭和赵德芳先后暴死,金匮誓书上的皇位继承者只剩下赵廷美一人。太平兴国六年(981年)九月,赵德芳死后半年,针对赵廷美的轩然大波终于开始。赵廷美以莫名其妙的罪名被罢官外迁,随即贬到房州(今湖北房县。以“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屋”得名,是历史上著名的流放之地,地处偏僻,条件十分艰苦)安置,两年后死于贬所,年仅三十八岁。至此,所有阻挡宋太宗传子的绊脚石都被搬掉。,反而任命耶律李胡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执掌兵权,看上去是真心实意要让弟弟继位做皇帝。

只不过世事并非总是尽如人意,辽太宗一死,辽国即进入多事之秋。“倍太子”耶律倍之子耶律阮以嫡长孙身份抢先自立为帝,是为辽世宗。

辽太后述律平得知后大怒,派最爱的幼子耶律李胡率领大军攻打辽世宗,预备以武力夺回皇位。

早有皇太弟身份的耶律李胡虽然勇武强悍、力大无比,但却残忍酷虐,跟其母“断腕太后”述律平一样,极其不得人心。契丹贵族对述律平母子素来心怀恐惧,当然不愿意耶律李胡即位,故为了自身利益,均果断站在了辽世宗一方。耶律李胡及述律平的军队先后被击败,辽世宗命将这对母子囚禁在祖州祖州:州治今内蒙古巴林左旗西南石房子村,辖境约当今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左旗、巴林右旗的一部分。此地原为耶律氏世居之地,为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所置,因其高祖、曾祖、祖父、父亲皆诞生于此,所以得名祖州,是契丹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之一。耶律阿保机在世时,秋季多在祖州狩猎,为此专门建有西楼。,严格限制行动自由。

数年后,曾经不可一世的述律平在极度忧愤中去世。耶律李胡之子宋王耶律喜隐后来亦参与谋反、争夺皇位,耶律李胡最终受儿子牵连而死。

辽世宗耶律阮巩固了帝位,但很快也陷入危机当中。这位大辽皇帝迷恋汉人女子甄氏甄氏:潞州(州治今山西长治)人氏。后唐时,入宫为宫女。后晋时,依然留在宫中。辽太宗耶律德光攻克大梁(今河南开封)后,将甄氏掳掠北上。此时的甄氏已年近四十,比耶律阮还要大上十岁,但耶律阮对甄氏一见钟情,且迷恋至深,以至登基后力排众议立甄氏为皇后。甄氏为耶律阮生下一子,名耶律只没,字和鲁堇。其人敏而好学,通契丹文、汉文,能诗。辽穆宗耶律璟登基后,封耶律只没为宁王,经常召其入宫。耶律只没与宫女安只产生了私情。辽穆宗得知后大怒,下令对耶律只没处以酷刑,榜掠数百,刺瞎一目,且处以宫刑。极尽侮辱之能事后,又将耶律只没关在狱中,准备当街处死。然尚未行刑,辽穆宗意外被杀,耶律只没异母兄耶律贤(辽世宗原配发妻萧撒葛只所生)即位,是为辽景宗。耶律只没瞬时成了皇弟,被当场予以释放,重新封为宁王,还得与宫女安只成亲。后安只卷入帝后(指辽景宗与皇后萧绰)权力之争,被处死,耶律只没则被夺爵流放。辽圣宗耶律隆绪即位后,萧绰以皇太后身份称制,召还耶律只没,诏复旧爵。,不顾群臣反对,强行立甄氏为皇后。甄皇后是契丹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汉人皇后甄氏因是汉人,受到契丹皇族轻视,死后没有得到谥号。《辽史·后妃列传》中称她为“世宗妃”,不承认她有皇后身份。但后面行文又称:“葬二后(二位皇后指甄氏与怀节皇后萧撒葛只)于医巫闾山(今闾山)。”明显自相矛盾。,深为契丹贵族所忌。辽世宗迫于汹汹而至的强大压力,终将原配正妻萧撒葛只也册立为皇后,于是辽国便出现了两位皇后并存的局面。

但辽国的局势并未因此而稳定下来。辽世宗倾慕中原文化,大肆提拔汉人入朝担任要职,引发诸多契丹贵族不满。

不久,辽世宗亲自领兵南下,欲与后汉联兵攻打后周。途中发生兵变,辽世宗与甄皇后均在睡梦中被弑杀,另居一处的皇后萧撒葛只也遭到乱兵残害。

辽世宗死后,随征军中的辽太宗耶律德光长子耶律璟立即引军诛杀叛贼,又抢先即位,是为辽穆宗。帝位由此再次回归到辽太宗一脉。

但辽太宗兄长耶律倍一系及弟弟耶律李胡一系均有相当的实力,许多宗室贵族觊觎皇帝宝座,辽穆宗地位并不稳固,时时面临挑战——

辽穆宗即位不到一年,辽世宗之弟耶律娄国想自立为帝,被辽穆宗绞杀。

之后数年,先后有辽穆宗亲弟耶律罨撒葛、耶律李胡之子耶律宛、辽穆宗异母弟耶律敌烈、政事令耶律寿远、耶律李胡之子耶律喜隐等人窥测帝位,举兵作乱,均被辽穆宗毫不手软地镇压。

辽穆宗为人暴虐,对近侍极端残忍,常常滥刑滥杀,如近侍东儿仅仅因为送刀、筷等进食餐具慢了一点,便被当场杀死。其人在位后期,因疾恙缠身而酗酒荒政,愈发肆意杀人,经常将近侍杀死后,还要下令锉尸弃海。是以辽穆宗身边近侍日夜提心吊胆,均有朝不保夕之感。

宋太祖开宝二年(969年),契丹皇室春蒐春蒐(sōu):又称“春搜”,指帝王春季的射猎。参见《左传·隐公》:“故春蒐、夏苗(夏季田猎,言为苗除害)、秋狝(xiǎn)、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辽穆宗在黑山黑山自古为北方草原民族之圣山名,具体所在,历代均有所不同,如元代黑山是指今蒙古国境内之肯特山及余脉。辽朝黑山为赛罕乌拉山脉(蒙古语为“美丽富饶的圣山”,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左旗西北部与巴林右旗交界处),此山是大兴安岭山脉南段主要山峰之一,主峰海拔1928.9米,是契丹人心目中的神圣之山。契丹人视黑山如中原之泰山,并视为契丹人灵魂的归宿。参见宋人张舜民《使辽录》:“虏中黑山,如中国之岱宗,云虏人死魂皆归此山。每岁五京进人、马、纸各万余事,祭山而焚之。其礼甚严,非祭不敢进山。”又见武珪(自辽投宋,献书于雄州,知雄州赵滋再进书于朝廷)《燕北杂记》:“冬至日,杀白羊、白马、白雁,出生血和酒,望黑山奠神。言契丹死魂为黑山保管。”又,辽祖陵所在地炭山亦称黑山(一说即今黑背独石口外东一百里黑龙山;一说即今万全南炭山;又有在今北京古北口附近之说),为契丹帝、后避暑及秋猎之地。有凉殿。辽太祖阿保机所居之汉城即在此山东南;山北有羊城,为契丹与北方贸易之所。该炭山出产食盐,故还有一种说法认为现河北唐山即辽炭山。射中一头巨熊,侍中萧思温萧思温:字寅古,出自契丹拔里氏少父房。宰相萧敌鲁(淳钦皇后述律平同母异父兄)之侄。粗通书史,迎娶燕国公主耶律吕不谷(辽太宗耶律德光之女,辽穆宗之姊。辽国第一位正式获得公主封号的公主),拜为驸马都尉。等大臣进酒庆贺。辽穆宗喝得酩酊大醉后还宫,醺醉之余,还对诸近侍大发脾气,语出威胁。

就在当夜,亵御小哥、盥人花哥为求自保,暗结庖人辛古等共六名近侍,联手将“欢饮方醉”的辽穆宗杀死“亵(xiè)御”是掌侍御之小臣。“盥人”是专门侍奉皇帝洗漱的近侍。“庖人”是辽对厨子的称呼。又,小哥、花哥之所以要联合厨子辛古等人,是因为辽穆宗执政十八年间,契丹贵族反叛不断,朝野内外血雨腥风,故皇帝有相当的警觉性,禁止近侍佩带武器。而辛古等人因是厨子,可以接触到厨房刀具。小哥、花哥等人在行刺辽穆宗得手后迅即逃亡,在保宁中叶(保宁是辽景宗耶律贤的年号,自公元969年至979年,共十一年)方被捉拿归案,就地正法。此时离辽穆宗身死已有数年时间,足见小哥等弑君凶手背后另有能人,此人及同党有足够的能力庇护凶手长达数年之久。而近侍弑君,也并非完全是出于自保那么简单。辽穆宗一死,辽景宗及萧思温(萧绰父亲)获利最大,故不少人推测这二人都参与了谋划,不过没人敢公开说出来而已。因为辽穆宗被弑内幕与本书故事无关,故不做深入探讨分析,但此类涉及多方势力角逐的历史疑案为作者兴趣点所在,谨记于此,日后再单作文章考证。

当时侍中萧思温亦在黑山行宫之中,惨剧发生后,立即封锁消息,连夜派人通知辽世宗之子耶律贤。黎明时,耶律贤赶到黑山,在辽穆宗灵前痛哭不已。

耶律贤有辽世宗嫡子的身份,且自幼为辽穆宗抚养,辽穆宗没有子嗣,耶律贤实际上已有辽穆宗养子的身份。飞龙使女里、侍中萧思温、汉人大臣高勋等联合劝进,耶律贤遂顺水推舟,登上大宝之位,是为辽景宗。帝位由此又回归到“倍太子”耶律倍一支。

辽景宗即位后,首先以定策之功大封功臣。最大受益者,首推萧思温、耶律贤适、高勋、女里、韩匡嗣五人。

萧思温是契丹族国舅部人,出自拔里氏少父房,娶辽太宗之女燕国公主为妻,拜为驸马都尉。为人粗通书史,机巧圆滑,在辽世宗、辽穆宗朝均得宠幸,于辽景宗更有拥戴之功,升任北院枢密使契丹议政形式原为贵族大会,又称为“大政会议”“议政之会”,早在古八部时期就存在,经历大贺氏、遥辇氏部落联盟时代,到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后,始终是辽中央决策机构的议政方式。辽建国之初,国家大事由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与北、南府宰相共同商议。契丹的南、北之分,如北院大王、南院大王,是一种“两翼”制度,类似汉代匈奴的左、右贤王,“北”在“南”上。后来辽太祖为了加强集权,先后将北府、南府的权力收回,让听命于自己的后族与皇族世选两府宰相,两府宰相随后作为中枢官制确定下来。北府宰相总知军国事、知国事,地位最高。辽世宗即位后,因未得到述律平太后为首的后族认可,为巩固帝位,设北枢密院,“掌兵机、武铨、群牧之政,凡契丹军马皆属焉”,北枢密院遂成为是北面最高决策机构。北院枢密使则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者,地位在北府宰相之上。中央决策机构的议政方式也由“贵族大会”变为了“南北臣僚会议”,会议主持者由两府宰相变为两院枢密使。,兼任北府宰相自辽世宗始,北府宰相至高地位虽然被北枢密使取代,但权力仍相当大。欧阳修之子欧阳发述其父于公元1055年使辽时,辽道宗派北宰相萧知足(即萧阿剌)等押宴,特别标注“北宰相,蕃官中最髙者”,亦可佐证北府宰相地位之高。北府宰相品级要高于五京留守。萧乙薛在天庆七年(1117年)以西京留守衔“讨剧贼董厖儿,战易水西,大破之。以功为北府宰相”。又据《耶律宗允墓志》:“清宁初,遂驿召归阙,拜为南宰相,斯则我朝所置之元辅也,位在丞相之上。”表明“南、北宰相位在中书省长官左、右丞相之上”。而北、南大王院,自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时,便已被置于北府宰相治下。北、南二院便与北、南二宰相府一样,具有既为大部族又为中央官署的双重政治身份。,加尚书令,封魏王。并被授予“世预其选”之特权,即北院枢密使、北府宰相等重要职位,日后将持续在萧思温家族中选举产生。

第二大功臣为耶律贤适。耶律贤适原任左皮室详稳“皮室”是机构名,“详稳”是该机构长官。皮室分为左、右两部,共同组成辽朝廷的宿卫军,即皇帝亲军。辽军制按其军事职能,包括朝廷行宫宿卫军和地方镇戍军两大系统。行宫宿卫军就是皮室军,该军制对后世元朝有深刻影响。皮室军不同于汉式的宫城宿卫,它有“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兵为营卫”和“无日不营,无在不卫”的特点。契丹虽有五京,但辽帝和朝廷官属并不定居于京城,仍然保持四时逐水草迁徙的游牧游猎习惯。皇帝巡游的行宫叫“捺钵”,起居的毡帐叫“斡鲁朵”,即宫帐、御帐之意,须布置重兵宿卫,因而皮室军的作用非常重要,号称皇帝“腹心部”。,辽穆宗在位时,谋夺皇位的叛乱不断发生,故皇帝对皮室军格外倚重。耶律贤适本人嗜学,平日乐于静退,只以游猎自娱,深得辽穆宗信用。而耶律贤适曾为耶律贤说项辽世宗遇害时,耶律贤年仅四岁,即沦为遗孤,辽穆宗诏令寄养于永兴宫。永兴宫是辽太宗耶律德光宫卫名称(宫卫又名“斡鲁朵”,是皇室以自己的亲兵及俘获人口设置的直辖领地),属辽穆宗家庭财产,耶律贤被安置于其中,自幼受到严密监视。年长之后,耶律贤也仅仅获得了曾经属于“人皇王行宫”的卓放地——奉圣州望云川,故可推测辽世宗遇害后,其宫卫积庆宫已被作分散处置。,加深了辽穆宗对耶律贤的信任,令耶律贤深为感激。耶律贤即位为辽景宗后,即给耶律贤适加检校太保。后又任命其为北院枢密使兼侍中,封西平郡王。

第三大功臣高勋是汉人,出自渤海高氏辽渤海高氏,包括原渤海国右姓高氏家族,以及以渤海为郡望的汉人高氏家族。其中渤海国右姓高氏家族以高模翰家族为代表,该家族在渤海国灭亡后入辽,成为辽代渤海遗民家族的显著代表。本书故事将会涉及高模翰后人,故此处先行略过。这里只介绍渤海郡汉人高氏。根据史书记载,高姓出自姜姓,乃姜太公之后。春秋时期,齐国公子高有一子名侯,为齐国上卿,由于他与管仲合诸侯有功,“(齐)桓公命侯以王父字为氏,食采于卢,谥曰敬仲,世为上卿”。自此,该家族便以“高”为姓。东汉明帝时期,该家族后裔高洪被任命为渤海郡(郡治浮阳,今河北沧州沧县旧州镇)太守,随即率领家族中人迁居渤海蓓县,由此渤海蓓县便成为该家族的郡望,高氏家族自此开始自称为渤海高氏。西晋至十六国以来,渤海高氏家族势力逐步扩大,成为当地一个较为显著的家族。随后,该家族成员人仕北朝,其中高湖先后得到了北魏道武、明元、太武三朝皇帝的倚重,高湖侄子高允也在文成、献文、孝文三朝为官,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渤海高氏家族一跃成为北魏极为显赫的家族。虽然孝文帝定姓族时,并未将高氏家族定为第一流的门阀世族,但其仍以门阀大族的身份为时人所推崇。特别是随着以北魏孝文帝昭皇后高照容以及北齐开国君主高欢为代表的一些高姓士人,为了提升自己的出身门第而冒认为渤海高氏家族后裔,在客观上也对渤海高氏门阀地位的稳固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此后,汉人渤海郡高氏家族,历经隋唐以来,虽然家族门第较北朝有所降低,但仍是当时汉人世族的重要代表,并最终通过家族成员的不断努力,跻身为辽代世家大族之列。在辽代主要有高嵩家族与高勋家族两支,其中以高勋家族地位最为显贵,但由于该家族参与了辽景宗朝的帝后(指辽景帝耶律贤与皇后萧绰)权力争夺,最终随着帝党势力的瓦解而走向了衰败。受到高勋家族的牵连,高嵩家族也随之衰落。,为五代十国时期后晋北平王高信韬唐朝灭亡后,唐地方官吏高万兴、高万金兄弟归降后梁,后梁任命弟弟高万金为保大军节度使,兄长高万兴则累迁至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并得封渤海郡王。高万金去世后,后梁以其兄高万兴为鄘延节度使,并进封北平王。后高万兴家族相继入仕后唐、后晋。高信韬即为高万兴之子,高勋则为高万兴之孙。之子。辽太宗耶律德光执政时,高勋投辽,被授为四方馆使。辽世宗即位后,重用汉人大臣,拔擢高勋为南院枢密使、总汉军事高勋并不是辽国唯一受到重用的汉人,这是由特定的历史背景所决定的。辽国采用“一国两制”的政治制度,北面官管理契丹政事,南面官管理汉人事务,即所谓“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这在历史上十分奇特,其根源其实还是因为燕云十六州。契丹从石敬瑭手中得到富饶发达的燕云十六州后,也意识到这一地区的意义重大,因此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幽州也由原来北方的军事重镇上升为陪都南京,成为契丹的“五京”之一。不过,契丹皇帝仍沿袭着“四时捺钵”的制度,即皇帝随着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游牧、狩猎于不同的地区,捺钵成为政治活动的中心。但皇帝四时迁移,政治中心也随之变化,只有在冬季捺钵时,才到南京,因此南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都城。而按照捺钵惯例,契丹贵族大多数必须跟随皇帝迁移,因此南京官员和幽燕地区的州县官吏便只能由汉人来担任,这就是南京南面官系统的来历,区分于契丹贵族担任的北面官系统。,一跃成为世宗朝的重要辅臣之一。

辽穆宗执政时,高勋继续得到重用,为上京留守、南京留守、知南院枢密使,并得被封为赵王。辽穆宗去世后,高勋亲率铁甲精锐,于第一时间奔赴现场,并拥立辽景宗即位,故而得到重赏,进为南院枢密使,并进封秦王。

第四大功臣女里出身卑贱,原为辽世宗宫卫积庆宫人,辽穆宗即位后调任群牧系统的习马小底,后累官至马群侍中,负责群牧事务。辽景宗耶律贤是辽世宗之子,女里既出自辽世宗积庆宫本宫,算得上是“家里人”,因为这一层渊源,耶律贤对女里待遇殊厚,女里亦倾心结纳,二人在辽穆宗执政时便已往来无间,关系亲密。

辽穆宗遇刺消息传出后,女里立即率五百名精锐禁卫军兵士赶到行宫,参与拥立。辽景宗即位后,封女里为政事令、契丹行宫部都署。

第五大功臣韩匡嗣韩氏为幽州安次(今河北安次西)人。韩匡嗣祖父韩梦殷曾累官蓟、儒、顺三州刺史,父亲即韩延徽。唐朝末年,群雄并起,刘仁恭占据幽州(今北京)为卢龙节度使后,召韩延徽为幕僚。后来刘仁恭之子刘守光成为卢龙节度使,韩延徽继续受到信用。刘守光为对付河东李存勖(后来成为后唐开国皇帝),派韩延徽充当卢龙使者,出使契丹,请求联盟。李存勖抢先派人送书,尊称耶律阿保机为叔父(耶律阿保机曾与李存勖父李克用结为兄弟),表示要与契丹结盟。当时占据山西的李存勖实力远比占据河北的刘守光要强大,故耶律阿保机不愿意出兵帮助刘守光,还借口韩延徽拜见时立而不跪,将其扣留,罚做苦工。耶律阿保机的妻子述律平(回鹘遗裔)有勇有谋,在帮助耶律阿保机登上汗位的过程中出力极多。她一眼看出韩延徽绝非池中之物,力劝丈夫重用韩延徽。耶律阿保机召来韩延徽对答后,很是意外,开始重用韩延徽。韩延徽前期的主要政绩是帮助契丹修筑城郭,设立市场里巷,用来安置被契丹掳掠以及投降契丹的汉人。这大概与他之前被罚当奴隶喂牛养马的经历有关,在韩延徽提出这些建议之前,生活在契丹的汉人基本上都处于最低等的奴隶地位。契丹法律甚至公然规定“契丹人殴汉人死者偿以牛马”(此法一直到辽圣宗耶律隆绪即位后,才为太后萧绰所废,改用汉法),契丹人致汉人死,只需赔偿财物牛马,如果汉人致契丹人死的话,不但本人抵命,亲属还要被没为奴婢,可见汉人在契丹人的眼中与牲口无异。韩延徽出现后,提出了妥善安置契丹地区汉人的方法,为汉人们安排配偶,教他们开垦种植荒地,汉人们的生活由此稳定下来,能够安居乐业,逃亡的人越来越少。韩延徽此举,客观上对契丹的地域开发起了重要作用,也稳定了契丹对所属汉人的统治。韩延徽之子韩匡嗣精通医术,经常为耶律阿保机及述律平皇后看病,由此深得信任,曾官拜南京(指幽州)留守,他本人还迎娶了后族旺支兰陵郡萧氏女(封陈国夫人)。韩匡嗣的七个女儿中,一女嫁昭义军节度使、太傅耿绍纪(其幼弟为耿绍忠,将在本书中出现。耿绍忠娶北院大王亲眷耶律氏,其女耿氏为辽圣宗妃),一女嫁太尉萧猥恩,一女嫁大国舅弟萧罕余。其子韩德让则更加声名显赫,曾与萧思温之女萧绰订婚。后来萧绰成为辽景宗皇后,掌握了辽国朝政大权,对旧情人格外宠幸,韩德让遂一飞冲天,累官至宰相,甚至还被赐名为耶律隆运,位列皇族。在辽人立场,这已经是给一名汉人的最高荣誉。亦是汉人,因功授始平军节度使、特进太尉,封黎郡开国公。

萧绰便是在这时翩然步上了历史大舞台。她是后族重臣萧思温第三女,自幼便果敢刚毅,与众不同,被父母寄予厚望。辽景宗得以登上皇位,萧思温出力很大,为了报恩,辽景宗遂选十六岁的萧绰入宫,先立为贵妃,不久又册立为皇后契丹有一种氏族外通婚的习俗,与耶律氏世代通婚的是乙室已氏和拔里氏二部族。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创建辽国之后,因为追慕中原汉高祖皇帝刘邦,便将自己的耶律氏兼称刘氏,又认为乙室已氏、拔里氏二族功劳极大,堪比汉代开国丞相萧何,遂将后族一律改称萧氏。耶律阿保机皇后述律平本人虽未改姓,但她的两个兄弟也都由此改姓萧。辽太宗耶律德光即位后,立述律平侄女萧温为皇后,并于天显十年(935年)下诏:“皇太后父族及母前夫之族二帐并为国舅。”“皇太后”即述律平,为其母耶律氏(耶律阿保机妹)二婚所生。“皇太后父族”指耶律氏与第二任丈夫述律婆姑(属拔里氏)所生述律平、萧阿古只一族。“母前夫之族”则指耶律阿保机妹耶律氏与第一任丈夫(属乙室已氏)所生萧敌鲁一族。自此,辽皇室耶律氏与萧氏世代通婚的习俗一直沿袭下去,萧氏由此成为辽国仅次于耶律氏的权贵势力。辽太宗耶律德光本人也曾感叹道:“太后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终辽一朝,萧氏共有十三名皇后(包括追封者),五名皇妃,十三位诸王,十七位北府宰相,二十位驸马,太后则是清一色的萧太后。,是为辽国第一位出自“母前夫之族”的皇后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皇后为述律平,属“皇太后父族”。辽太宗耶律德光皇后萧温,为述律平弟弟之女,属“皇太后父族”。辽世宗皇后萧撒葛只,为述律平弟萧阿古只之女,属“皇太后父族”。辽穆宗皇后萧氏族属不明,但萧氏为辽穆宗在辽太宗朝所纳正妃,当时述律平以太后身份执掌朝政大权,故此萧氏十之八九出自“皇太后父族”。萧绰生父萧思温,为宰相萧敌鲁(述律平同母异父兄)之侄,属“母前夫之族”。后来辽圣宗皇后萧菩萨哥(萧绰弟萧隗因之女,属“母前夫之族”)与元妃萧耨斤(述律平弟萧阿古只五世孙女,属“皇太后父族”)之争,其实也是“母前夫之族”和“皇太后父族”之争,最终以“母前夫之族”落败而告终。此后辽兴宗皇后萧挞里、辽道宗皇后萧观音均属“皇太后父族”。这一状态一直保持到辽天祚帝时才又有所改变,天祚皇后萧夺里懒是萧继先(萧思温侄)五世孙,属“母前夫之族”。

但萧思温却是个心思复杂之人——

与契丹大臣多骁勇善战不同的是,萧思温通书史,“在军中,握笄修边幅”,即习惯握着发簪,格外注重修饰仪表。如此孱弱的娘娘腔形象,可谓契丹军中的“一枝独秀”,故而“僚佐皆言非将帅才”。然萧思温出自萧氏国舅部,又是辽太宗女婿、辽穆宗姊夫,故始终在朝中担任要职。

事实也证明僚佐之眼光没错。辽穆宗耶律璟宋人史书记为“耶律明”,如《续资治通鉴长编》“开宝二年”:“契丹主(耶律)明为帐下所弑。”一说耶律璟本名璟,中原人为避讳而改称其为耶律明(后周太祖郭威追尊高祖郭璟为信祖,“璟”字遂成为后周庙讳)。另一种说法是,辽穆宗本来就叫耶律明(《契丹国志》则载其将名字从“璟”改为“明”)。支持此说者的证据不少。在目前出土的辽碑志中,“明”字往往缺最末两笔,如统和十八年《刘宇杰墓志》、统和二十六年《常遵化墓志》、统和二十六年《王悦墓志铭》、重熙五年《张嗣甫墓志》、乾统十年《宁鉴墓志》、天庆四年《王师儒墓志铭》等,均是如此,推测应该是避辽穆宗名讳。此外,《辽史》中记载西夏李德明(李元昊父)名字为李德昭,亦是佐证。另外辽确实有个名叫耶律璟的人,咸雍八年(1072年)《创静安寺碑铭》中提到辽大臣耶律海里的汉名为耶律璟,并无避讳。即位后不久,后周世宗柴荣大举挥师北伐,一路势如破竹。萧思温时任南京留守,手握重兵,镇守南境,惊慌失措之下,不知计之所出。其麾下将士奋跃请战,萧思温畏敌如虎,刻意避战,始终不从。

很快,后周军连陷益津、瓦桥、淤口三关,占领关南之地,又垂迫辽前沿军事重镇固安,南京为之震骇,契丹民众纷纷遁入西山。

萧思温见后周军来势汹汹,边防不断失利,生怕朝廷降罪,于是上表请求辽穆宗御驾亲征。潜台词是:“做臣子的我是打不过后周军,还得请皇帝披挂亲自上阵。”颇令人哭笑不得。

因为萧思温怯懦畏战,一再夸大敌情,胸无大志的辽穆宗亦受到了不小影响,甚至放出口风称:燕云十六州本为汉人所有,周军既然来拿,还赠旧主,又有何妨?已多少流露出认输之意。

而与辽对阵的后周军则气势如虹,堪称是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最佳时机。然上天眷顾了契丹,后周世宗柴荣忽然患上暴疾,且病情持续转重,不得不就此撤军南退。萧思温自是大喜过望,匆忙披挂上阵,亲领数万大军,将两千负责殿后的后周兵击溃,随即自夸为“大捷”,上表邀功。

萧思温的不思进取,也同样表现在朝事上。其小舅子辽穆宗荒耽于酒,畋猎无厌,暴虐好杀,身为重臣的萧思温却只知道阿谀逢迎,一无劝谏,史称“萧思温以密戚预政,无所匡辅,士论不与”。

这般首鼠两端的人物,难免会被世人认为窝囊,但实际上,萧思温精通权术,心思缜密,城府极深,千方百计要稳立于不败之地。早在辽穆宗执政时,他便开始了精心布局,甚至持续到辽景宗登基后——

如前所言,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与皇后述律平生有耶律倍、耶律德光、耶律李胡三子,契丹并无明确的嫡长制,故而这三人及子嗣均有资格做皇帝。辽国局势长期动荡,内讧不止,便与此有关。萧思温既思虑周全,便要在耶律倍、耶律德光、耶律李胡三系中都安插自己的力量。

辽太宗耶律德光在位二十一年,这一系实力最为强劲。辽穆宗耶律璟则是耶律德光长子,继位后以铁腕手段铲除政敌,权位大大加强。萧思温本人娶耶律德光之女,已是辽穆宗名义上的姊夫,但辽穆宗始终没有子嗣,不能为长久之计,萧思温便将长女萧胡辇嫁给了辽穆宗同母弟太平王耶律罨撒葛。只是耶律罨撒葛徒有野心,才具不足,与辽穆宗争夺皇位失败,虽因是皇帝亲弟而免死,却被流放西北戍边。

萧思温还在继续筹谋,又将目光投向了耶律倍一系。当年耶律倍身为太子,却不得继承皇位,许多契丹人都为之不平,后来耶律倍之子辽世宗耶律阮顺利即位,与此有很大关系。辽世宗之子耶律贤便是由此进入萧思温的视野。

选择耶律贤的关键,在于对方体弱多病当年辽世宗被杀时,耶律贤年仅四岁,庖厨刘解里冒险营救,用毛毡将耶律贤盖住,耶律贤这才侥幸逃过一劫,不过也因惊吓过度,落下了病根,身体状况一直不是很好。,是个病秧子,且长年生活在恐惧中,性格软弱,容易控制。萧思温是皇亲国戚、朝中重臣,他的拥立,对耶律贤意义格外重大。耶律贤登上帝位后,亦知恩图报,给予了萧思温丰厚回报。

辽景宗耶律贤既立萧思温第三女萧绰为皇后,在耶律倍一系中,萧思温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那么便只剩耶律李胡一系。

当时耶律李胡已死,其子耶律喜隐相貌奇伟,精于骑射,颇有威望,但亦因在辽穆宗执政时谋反而遭囚禁。辽景宗即位后大赦天下,耶律喜隐时在囚所,听说有赦令,便自行解除镣铐上朝。辽景宗发怒说:“你是罪人,怎么竟敢擅自离开囚禁之所。”诏令诛杀看守官吏,并重新将耶律喜隐投入狱中。

萧思温却看出耶律喜隐背后尚有不小力量支持,不然也不能轻松脱狱,于是请求辽景宗赦免耶律喜隐辽景宗即位后不久,改元保宁,再度大赦天下,耶律喜隐终被赦免,娶皇后萧绰二姊萧夷懒,并恢复爵位,封为宋王。耶律喜隐轻僄无恒,稍微得志即骄横异常,几年后又再度谋反,遭辽景宗贬斥。彼时萧思温已死,因皇后萧绰说情,很快被赦免召回。然数年后耶律喜隐又欲谋反,事泄后,辽景宗忍无可忍,下令给耶律喜隐戴上脚镣手铐,又专门在祖州(即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皇后述律平及耶律喜隐父亲耶律李胡被软禁之地)修造了一座狱城,将耶律喜隐囚禁其中。宋太宗太平兴国六年(981年)五月初十日,两百北宋降卒多人在上京发动叛乱,欲劫持扶立耶律喜隐为帝,但因祖州狱城坚固而无法进入,于是改拥立耶律喜隐之子耶律留礼寿。事败后,辽景宗诏令诛杀耶律留礼寿,同时赐死耶律喜隐。萧夷懒因是皇后萧绰二姊,始终未受丈夫牵累,只被夺去“宋王妃”号,降爵为“夫人”。,还主动将正当青春妙龄的次女萧夷懒胡辇、夷懒均为契丹名音译。夷懒又作伊兰。又,据萧思温三个女儿的婚姻状况来推断,长女萧胡辇年纪应该比次女萧夷懒及三女萧绰(萧燕燕)大许多。许配给年近四旬的耶律喜隐,可谓心思奇妙。

彼时萧思温已“以后父超封魏王,共决大政”,成为皇帝之下、众臣之上的人物,富贵不可言状,若非有极大的欲望,或是滴水不漏的处世谋略,断然不会如此苦心经营,甚至着意结纳已经失势的耶律李胡一系。

而母仪天下的新皇后萧绰年纪虽小,却有着跟其父萧思温一样的野心。萧氏父女一夕登顶,权倾朝野。

不同于萧思温的藏愚,萧绰则锋芒毕露。辽景宗自幼失去父母,为辽穆宗抚养,在政治旋涡中长大,虽然身子虚弱,即位后又染上了风疾中医认为,风为六淫之首、百病之长,风之为病善行而数变,治无常方。主要表现是筋肉、关节和气血经脉等方面长期不适,常出现头痛眩晕、抽搐、痉挛、肢体颤抖、麻木、蠕动、口眼歪斜、言语不利、步履不稳,甚至突然晕厥、不省人事、半身不遂等症状。通常认为,情志不遂、饮食无节、恣酒纵欲等,是引发风疾的主要原因。有的风疾症状如西医所说的心脑血管疾病、高血压等,当与遗传有关,且重症死亡率极高。在中国历史上,不少皇帝都患有风疾,如唐代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唐顺宗、唐穆宗、唐文宗、唐宣宗等,宋代宋真宗、宋仁宗等。,智力却并不差,很快便觉察到了萧思温父女结党营私、不安本分,心中不免起了芥蒂。他堂堂大辽皇帝,不愿就此受制于“握笄”臣子及后宫妇人,遂联合亲党,予以反击,此即大辽立国以来第一起帝后争权。

即位一年后,宋太祖开宝三年、辽保宁二年(970年)五月,辽景宗耶律贤前往闾山拜祭祖父耶律倍。萧思温作为朝中重臣,自然随行皇帝。五月十三日,行至盘道岭时,忽有刺客杀出,萧思温当场遇刺身亡。

此为契丹历史上一大疑案,皇帝御驾出行,侍从如云。而萧思温身为契丹第一号实权人物,亦扈从众多,刺客竟能一击得手。至于现场详情,见证者讳莫如深,深则隐,外人亦无从得知真相到底如何。

皇后萧绰自是悲痛欲绝。萧思温之死对其打击巨大,她失去的不仅是父亲,还有最可靠、最强大的联盟。辽景宗从旁安慰皇后,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捉拿凶手,为岳丈报仇。然辽景宗迎娶萧绰,本身就是典型的政治联姻,未必有多少真情实意。萧思温意外身死后,后党势力被极大削弱,帝党实力则大为加强,情势反而对辽景宗有利。加上辽景宗着意于巩固实权,心思也不会真正放在缉凶一事上。他除了任命耶律贤适为北院枢密使、接替萧思温职位之外,还将即位前所领的心腹侍卫组成挞马部挞马部:即扈卫队。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即由挞马部起家。其伯父耶律释鲁担任契丹迭剌部于越(总知军国事),地位在可汗之下,夷离堇(兵马大元帅)之上,掌握部族实权。耶律阿保机初为迭剌部可汗痕德堇的侍卫亲兵,由伯父释鲁提携,很快提拔为挞马狨沙里(挞马部总管),并凭借这支精锐军队,开始了建功立业的旅程。,以加强皇权统治,此即史籍所记“时帝初践阼,多疑诸王或萌非望,阴以贤适为腹心”。

皇后萧绰一党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全力展开反击。四个月后,有人告发国舅萧海只、萧海里兄弟是行刺萧思温主谋。此萧即为“皇太后父族”,与萧思温所属“母前夫之族”有重大利益之争。辽景宗为了安抚皇后一党,下令将萧氏兄弟及党羽诛杀。

次年年底,皇子耶律隆绪出生。长子的出生,令皇帝、皇后关系大为改善,这对不同寻常、始于政治联姻的夫妻终于开始亲密起来,有了家人的感觉。辽景宗为了安抚萧绰以及萧氏后族,追封萧思温为楚王,追封萧绰祖父胡母里为韩王。

而辽景宗的健康状况实不容乐观,虽多方调治,依然收效甚微,身体虚弱,行动不便,根本无法处理军国大政。萧思温死后,耶律贤适成为群臣之首,其人忠介肤敏,推诚待人,虽燕息不忘政务,颇得人心,但辽景宗真正信任的却是心腹高勋及女里。这二人均为社稷重臣,权势熏灼,恃宠而骄,一时纳赂请谒,门若贾区。

由于辽景宗病根久治不愈,无法主持重要朝会和传统节令庆典,帝后关系既已有所改观,辽景宗便令皇后代己出面。萧绰精明能干,遂得以掌控政局。数年下来,皇后及后党势力竟逐渐占据上风。辽保宁八年(976年)二月初五,辽景宗耶律贤召集史馆学士,此后凡记录皇后之言,“亦称‘朕’暨‘予’”,并“着为定式”,等于将妻子萧绰的地位升级到与自己等同。此举也代表着辽景宗在帝后争权中彻底退让。耶律贤身为一国之君,到底有多少心甘情愿的成分,外人亦无从得知。

之后,辽国的一切日常政务都由萧绰独立裁决。凡遇军国大事,均由皇后召集蕃汉大臣共商决定,辽景宗不做任何干预。

独断独裁后,萧绰不顾皇帝丈夫颜面,放手穷究当年萧思温遇刺真相,终于查出高勋、女里才是行刺的真正主谋,而这二人均是辽景宗心腹重臣,帝党核心人物。辽景宗保宁十年(978年),高勋、女里被赐死,高勋家产被抄没并赔偿给萧家。许多与后党持异见者受牵累被杀,甚至包括辽景宗异母弟宁王耶律只没王妃安只。这同时也意味着辽景宗帝党势力彻底瓦解,以萧绰为核心的后党完全掌控了局面,辽国因争权而产生的内讧至此正式结束。汉人大臣高勋本为渤海郡高氏的杰出人物,随着他被处死,渤海高氏亦急遽衰落。

而此时的萧绰,才不过二十六岁,成为辽国实际的女皇,以一介女流之身君临天下,主宰了北方大地。她确实不止有狠辣的手段、杀伐的决心,也有非凡的才干、过人的眼光,在其精心治理下,辽国国势蒸蒸日上,日益强盛。

辽景宗则完全成为妻子的陪衬,甚至连后宫也被皇后完全独霸,难以亲近其他嫔妃——皇帝共有四子四女辽景宗子女:长子耶律隆绪,即后来的辽圣宗。第二子耶律隆庆,封梁王。第三子封楚王,《契丹国志》记为耶律隆裕,《辽史》记为耶律隆祐。据秦晋国大长公主(耶律观音女)墓志铭载,当为耶律隆裕,《辽史》有误。第四子耶律郑哥(一作耶律药师奴,又名耶律韩八),早夭。长女耶律观音女,封齐国公主,嫁萧绰堂弟萧继先;为萧绰最爱之女,“尤加爱,赐奴婢万口”,且许建私城头下州徽州,“滕户万户,节度使以下,皆公主府属”。第二女耶律长寿女,封卫国公主,下嫁北府宰相萧排押(萧挞凛长子。萧挞凛出自国舅部,为萧思温族侄,曾擒获宋名将杨业、王继忠。在澶州之战中被宋军床子弩射中身亡)。第三女耶律延寿女,封越国公主,下嫁萧排押弟萧恒德(萧挞凛次子)。第四女耶律淑哥,母渤海妃,无公主封号,先下嫁北汉归附的卢俊,后耶律淑哥上表请离婚,改嫁萧神奴。又,辽国子女排行受生母地位影响,譬如耶律淑哥未必真的是第四女。耶律观音女生于970年,而耶律淑哥于980年下嫁卢俊,年纪肯定比耶律观音女要大,但因生母地位较低,排名最后。辽圣宗有十四个女儿,这一点体现得特别明显,汉人妃子白氏、李氏所生之女尽排在后面。,其中四子三女均为萧绰所生。

萧绰主持下的朝堂,最显著的特点是提拔重用了不少汉臣,最受器重者当属皇后旧情人韩德让。韩德让与萧绰原订有婚约,虽然辽景宗横刀夺爱,二人未成好事,但萧绰始终不忘旧日情分。萧绰执掌大权后,韩德让也得以一飞冲天,成为朝中最显赫的汉人大臣。

皇后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皇帝却走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步。辽乾亨四年(982年)九月二十四日,辽景宗在出猎时病卒于云州焦山行宫,年仅三十五岁。临终时,遗命长子梁王耶律隆绪继位,是为辽圣宗。因耶律隆绪时年十二岁,年纪尚幼,军国大事听皇后命,同时任命耶律斜轸与韩德让为顾命大臣,从旁辅佐。这明显是萧绰的意思——

韩德让身份不必再说,因萧绰而显贵,时任辽南院枢密使,为汉人大臣地位最高者。史载韩德让闻知辽景宗崩逝,“不俟召,率其亲属赴行帐”,而皇后萧绰本惴惴难安,一见到韩德让,心中顿安。

任北院枢密使的耶律斜轸也不简单,为萧思温亲自举荐给辽景宗,且娶了皇后侄女,是萧绰侄女婿。其跟韩德让一样,早在帝后争权激烈时,便已是后党肱股。

由于萧绰在辽景宗一朝已掌握朝政大权,成为实际的最高统治者,故而辽景宗的去世,并未对辽国时局造成实质影响。但宋朝执政皇帝宋太宗赵光义却相信了“母寡子弱”萧绰以皇太后身份初秉国权时,曾向大臣泣言:“母寡子弱,族属雄壮(指契丹皇族势力),辽防未靖(指南方宋朝威胁),我可怎么办呢!”韩德让、耶律斜轸(一作“珍”)忙上前跪下表忠心:“信任臣等,何虑之有!”的传闻。刚好宋知雄州贺令图又上书称:“契丹主少,母后专政,宠幸用事,请乘其衅,以取幽蓟。”赵光义闻奏大喜过望,决定趁辽内部不稳之机,大举攻辽,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此即为对宋朝国策产生重大影响的“雍熙北伐”。

在这之前,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宋太宗赵光义曾御驾亲征,挥师北伐,虽灭亡了北汉,将北汉名将杨业纳入麾下,却在高梁河一战中惨败,连赵光义自己也中了一箭,是为奇耻大辱。若非杨业拼死来救,只怕大宋皇帝就要被辽军俘虏。

而当年主持辽国军政大局、引领辽军击溃宋师的总指挥,其实正是时为辽国皇后的萧绰。大宋皇帝赵光义却不明就里,始终难忘一箭之仇,听说辽景宗去世、新登基的辽圣宗年仅十二岁后,欣喜若狂,立即集结举国兵力,分兵三路,攻打辽国。

这场大宋立国以来,甚至是有宋一朝最宏大、最浩荡的军事行动,虽然宋廷事先做了周密部署和准备,最终还是以宋军惨败而告终——

宋西路军副主帅杨业被辽将萧挞凛俘虏,一举成就了萧挞凛英名。此后萧挞凛被授予重任,驻扎燕京,全面主持对宋军政事务。

宋主力曹彬一军在歧沟关被辽将耶律休哥击败。曹彬收拾残兵,连夜抢渡拒马河时,“为辽师冲击死者数万人,沙河为之不流,弃戈甲若丘陵”。事后辽军打扫战场,宋军尸横遍野,耶律休哥收宋将士尸首以为京观。辽国遂进封耶律休哥为宋国王,行再生礼再生礼又称复诞礼或覆诞礼,是契丹族的一种习俗,阻午可汗时始制。本质就是过“本命年”,因契丹用十二生肖纪年,每十二年生肖轮回一次,到了出生生肖这一年,就要举行仪式纪念自己的始生。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只有皇帝、太后、太子及夷离堇(兵马最高统帅。耶律阿保机在担任契丹可汗前曾担任于越兼夷离堇)才能举行再生礼。参见《辽史·国语解》:“再生礼,国俗,每十二年一次,行始生之礼,名曰再生。惟帝与太后、太子及夷离堇得行之。又名覆诞。”,耶律休哥也成为辽国历史上唯一一名行再生礼的大臣,荣耀无比。

而辽师之大胜,也彻底巩固了辽太后萧绰的地位及统治。

此战亦是大宋的转折点,失去了攻取幽云最好的机会,宋军精锐尽失,很多年后也未能恢复元气。此后,宋朝再也无力对契丹发起主动进攻,亦无胆再战,不得已改取守势,转为战略防御。而河北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宋朝便干脆在河北沿边地带修起了一道水上长城,以此来抑制契丹骑兵的冲击。

雍熙一战,还不是萧绰人生最辉煌的时刻——

宋景德元年(1004年),辽举国南征,萧绰、辽圣宗亲自跨马行阵,率军侵宋,一路势如破竹,兵临澶州城下,虽然损失了得力大将萧挞凛,却逼迫宋真宗签订“澶渊之盟”,一举开创了宋辽和平时期。但这“和平”,辽方没有任何付出,不过是不再兴兵南下而;而大宋付出的却是实打实的金钱代价,每年白送契丹三十万岁币,此即萧绰毕生之巅峰。自此,契丹坐享其成,安心治国,辽国终成为东方军力最强大的帝国,辽圣宗甚至起了取代大宋为华夏正统之心。

当然,萧绰的人生途中,并不总是风平浪静。其人刚毅狠辣,习惯以铁腕手段残杀政敌,“多杀戮”“大诛罚”,甚至连两位亲姊姊也没有放过萧思温共三女:长女萧胡辇,次女萧夷懒,幼女萧绰。辽景宗时,萧绰因萧胡辇丈夫耶律罨撒葛早逝,将姐姐接入宫中居住。时逢萧绰怀孕,萧胡辇乘虚而入,与辽景宗发生了关系。萧绰发现后,虽然心生不快,但萧胡辇地位极高,是辽太宗永兴宫的继承人(耶律罨撒葛为辽太宗耶律德光嫡子,辽穆宗耶律璟亲弟,辽穆宗无子,辽穆宗死后,萧胡辇以耶律罨撒葛元妃的身份在太宗一系中地位最尊,又是辽景宗皇后萧绰之姊,故继承了永兴宫),萧绰须得倾心笼络,也只能顺水推舟。辽圣宗即位后,还册封萧胡辇为皇太妃此“皇太妃”封号与辽景宗无关,盖因萧胡辇第一任丈夫耶律罨撒葛被追册为皇太叔。萧胡辇巾帼不让须眉,征战沙场,辟土靖边,以军功赢得了很高威望,俨然以太宗系首脑人物自居,深为萧绰忌惮。后萧胡辇爱上马奴挞览阿钵。萧绰下诏禁止,命惩罚挞览阿钵。萧胡辇则公然上书,要求嫁给挞览阿钵。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年),忍耐多年的萧绰终于发作,以谋反罪名将大姐萧胡辇囚禁于怀州,二姐萧夷懒囚禁于南京,二人亲党皆被活埋。次年(1007年)六月,皇太妃萧胡辇和夫人萧夷懒(其丈夫宋王耶律喜隐因涉入谋反案而被辽景宗赐死,夷懒被夺宋王妃号,降为夫人)被鸩杀于幽所。当年萧思温为保己身及家族周全,将三个女儿以联姻的方式分别安插于不同阵营,而结果却是骨肉相残,如此结局,实在令人唏嘘。,手段令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此即史籍所载“萧氏天性残忍,多杀罚,有机略,其下皆禀服焉”。

世间万物皆有尽,生命亦是如此。无论是创下丰功伟业的英雄霸主,抑或是一生默默无闻的贩夫走卒,均抵御不住光阴的侵蚀,一无例外地要被时间击败。岁月催人老,萧绰也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而在这之前,她明显已有所预感,事先做了周密安排——

辽统和二十七年(1009年),也就是去年十一月初一,萧绰为辽圣宗耶律隆绪举行了契丹传统的“柴册礼”,正式将大权交还给儿子,由此结束了她在辽景宗、辽圣宗两朝四十年有余的摄政生涯。随后,萧绰前往南京,预备在那里安享晩年。

之所以选择南京,一说因为燕京是其生母燕国公主封地,而萧绰小名更是叫燕燕据《平谷县志》记载,萧绰出生在北京市平谷区王辛庄镇太后村肖家院自然村。;另一说是因为萧绰深爱的情人韩德让是汉人,而南京是汉人聚居地。

无论怎样,这位充满传奇色彩、一生饱受非议的女子,最终于去年十二月十一日病逝于南京行宫,终年五十七岁。此时,距离萧太后将朝政大权交给辽圣宗仅一个月时间。

萧绰临朝摄政四十余年,辅佐两代帝王,对辽国当今之强盛功不可没且至关重要。而执政皇帝辽圣宗虽登基近三十年、年近不惑,却始终生活在母亲的羽翼之下,不闻有任何政绩,是以萧太后一死,世人便立即感觉辽国少了主心骨。再看到大宋两大边关主帅李允则、杨延昭同时出现在白沟驿的罕见场景,愈发令人浮想联翩——

当年轰轰烈烈的“雍熙北伐”,便是因为辽圣宗十二岁即位,宋太宗听信契丹“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之传闻,想充分利用时机,落井下石,结果吃了大亏。萧绰去世,于契丹绝对是巨大损失。会不会是宋廷亦想把握当下机会,出一口六年前“城下之盟”城下之盟:出自《左传》,指战败国在敌人兵临城下(或大军压境)的严重威胁下,被迫订立屈辱性条约。“澶州之盟”签订之初,宋真宗赵恒认为南北停战是件大好事,是宰相寇准的功劳,因此加寇准为中书侍郎兼工部尚书,待其甚厚。然而,早先与寇准结仇的大臣王钦若一直想方设法地排挤寇准,在赵恒面前攻击寇准说:“寇准逼着陛下亲征,将陛下当作‘孤注一掷’,订立‘城下之盟’。这不是胜利,是君王的耻辱,怎么还能说寇准对社稷有功呢?”又说:“时议有谓,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澶渊之举,是城下之盟也。”寇准由此失宠,被罢去相位。而宋真宗深以“澶州之盟”为耻,常常闷闷不乐。王钦若趁机道:“惟封禅,可以镇服四海,夸示外国。”但是自古封禅,一般要有“天端”,王钦若和宋真宗想出了伪造“天书”的历史闹剧。一天,宋真宗对群臣说,夜见神人降“天书”于承天门。于是到承天门,果然发现“天书”,以宰相王旦为首,王钦若、陈尧叟、丁谓等大臣皆称贺。一时间,举国上下掀起了一股“争言祥瑞”的热潮。不久,又在泰山得“天书”,宋真宗顺势亲自到泰山封禅,这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封禅泰山的皇帝。之后,宋真宗在王钦若、陈尧叟、丁谓等大臣的迎合下,屡次搞“天书”、封禅等自欺欺人的活动,又大肆祭祀孔子、老子,并尊崇道教,大造道观,耗资巨大,以至岁出日增。的恶气?

可是也不见兵马调动呀!

高阳关副都部署杨延昭是坚决的抗战派不假,但他身为河北三军统帅,此番前来雄州,只带了几名亲兵随行,不像是大战在即的模样。而屯驻有重兵的雄州军营,正一如既往地举办拔河之类的岁时娱乐节目,浑然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

最要紧的是,天下人都知道,当今大宋真宗皇帝最在意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天书及祥瑞;二是将后宫美人刘娥立为皇后宋真宗赵恒(968—1022年)共有三任皇后:第一任章怀皇后潘氏(968—989年),为名将潘美之女,逝于宋真宗即位前,皇后名号为追封,没有子女;第二任章穆皇后郭氏(976—1007年),名将郭守文之女,有子赵祐,九岁时夭折。第三任章献明肃皇后刘娥(969—1033年),是宋朝第一个临朝称制的女主。本书故事发生时(1010年),刘娥仍是普通嫔妃身份,尚未被立为皇后。宋真宗对刘娥感情很深,景德四年(1007年)郭皇后病逝后,宋真宗即欲立刘娥为后,但寇准、李迪、向敏中、王旦等重臣皆以“刘娥出身微贱,不可以为一国之母”为由反对,事遂不成。。宋真宗对这两件事的热衷,甚至超过了对子嗣彼时宋真宗有过五子,均早夭,包括郭皇后(章穆皇后)所生次子赵祐(悼献太子)。的渴望。

综合各方面看来,大宋主动破坏盟约、对辽宣战当不可能。那么到底是什么缘故,能令李允则、杨延昭二位边关重臣同时现身于白沟驿呢?

杨延昭微微侧头,看了李允则好几回,几度犹豫,终于还是开口问道:“高翼……他可有招承罪名?”

高翼字任翔,原为杨延昭亲信侍卫。去年秋季时,雄州机宜司宋太宗时,于雄州专设机宜司,主要任务是以重金招募或赏赐间谍,收集敌方军事机密。“澶渊之盟”后,宋辽两国关系缓和,宋真宗遂改机宜司为国信所。但机宜司只是名义的取消,实际上宋人仍称雄州国信所为机宜司。又,景德四年(1007年),宋真宗又于汴京置国信所,全称为管勾往来国信所,为中央机构,官署设在都亭驿,掌接待契丹(辽国)使臣及遣使契丹之事。设管勾官二人,以内侍都知押班(内侍省宦官,以内侍官在内殿崇班以上者充任)充任。先行于雄州设立的国信所(机宜司)则称雄州国信所,仍为间谍机构。机宜司实际负责人为知雄州机宜司事,本书中人物赵延祚曾担任此职。而挂名长官则由皇帝心腹宦官担任,如宋太宗、宋真宗心腹大宦官阎承翰(平定王小波、李顺起义时任监军)曾任雄州机宜司长官,如此安排,足见皇帝对机宜司的极度重视。也就是明面上的雄州国信所,破获一起间谍案。虽则辽方联络人在被追捕时失足跌落拒马河溺水而死,但机宜司还是得到了关键线索,追踪到高阳关军校高翼身上。原来这高翼竟是辽国安插在宋军营中的间谍,且大有来历,为辽国显赫一时的汉人重臣高勋之孙。李允则得报后,迅即派亲信持印信赶赴高阳关,将高翼当众逮捕,解至雄州,移交机宜司讯问。杨延昭身为高翼上司,大失颜面不说,还险些因此丢官去职——

杨延昭一心抗辽,即便在宋辽缔结“澶渊之盟”之后,依然不改初衷,故而宋廷对他格外不放心,派有不少监军在高阳关军中。

自宋辽通好,高阳关副都部署也由边关要害转为了“闲职”,杨延昭到任后,不免很是不习惯。他自幼随父征战沙场,不通吏事,于是将军中事务交给信任的校官周正。“高翼间谍案”案发后,高阳关监军趁机兴风作浪,一时之间,朝中弹劾杨延昭尸位素餐、周正作奸犯科的奏章层出不穷。而自从主战派宰相寇准被排挤出朝、禁军最高统帅高琼过世,朝政便为王钦若等投降派大臣把持,情势一度对杨延昭相当不利。好在宋真宗敬慕英雄,对杨延昭的信任始终不曾动摇,只下诏训斥了主持军中事务的周正,弹劾杨延昭之事遂不了了之。

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辽人听说宋廷对高阳关主帅杨延昭不满,乘隙而入,派间谍、奸细四下散布谣言,释以离间之计,称辽方正派宋降臣王继忠倾心招纳杨延昭,杨氏亦有意北投契丹。

这自然是凭空捏造,但故事编造得有鼻子有眼儿,又扯出王继忠来,不由得人多信了几分。王继忠与杨延昭有旧,亦曾任高阳关副都部署,与辽军交战时被俘投降,而今已成为辽国贵臣,曾为宋辽和谈奔走,为“澶渊之盟”的最终签订立下大功王继忠即耶律宗信,又名耶律显忠,在辽封楚王(当为宋降将中地位最高者)。为宋将王珫之子(王珫任武骑指挥使时,曾戍守雄州瓦桥关)。自幼入赵恒王府,因恭谨厚道而受到亲信,故赵恒即位为宋真宗后,委以边防重任。咸平六年(1003年),契丹侵犯,王继忠迎战时战败被俘。宋真宗以为其人已经战死,极为震动,优诏赠大同军节度使,增加等级送给财物以帮助办丧事,又以王继忠的四个儿子为官。后来方才知道王继忠降辽,且在契丹另立家室。王继忠故事,可参见吴蔚作品《天圣铜人》。

风波闹大后,流言亦传入了朝廷。宋真宗虽则信任杨延昭,然事涉藩邸旧人王继忠,皇帝心中还是很有些打鼓,遂下诏严查。

折腾了好一阵子,甚至雄州机宜司还在高阳关军营搜到了王继忠写给杨延昭的书信,书信固然是假,杨延昭却是百口莫辩。好在有李允则等忠义大臣的斡旋,最终无事。

这也就是杨延昭,换作旁人,即使被证明清白无辜,只怕也会被调任或是干脆免职了。当年杨延昭远亲刘进刘进原为北汉大将(杨延昭原本也被北汉赐姓刘),李谦溥将其招降,抚之甚厚。刘进感激知遇之恩,愿效死力,在作战中经常以少胜多。北汉深忌刘进,一心想除掉他,由此想出一条离间计。北汉制作了一封蜡书,故意丢弃在道上,为宋将赵赞所得。赵赞出身显赫,父赵延寿是后唐卢龙节度使赵德钧养子,母为后唐明宗李嗣源之女兴平公主。赵赞本人深得后唐明宗喜爱,自幼与宗室子弟一道被养在六宅(皇家子弟居所)。赵延寿初仕后唐,后为契丹所获,任辽中京留守、大丞相。赵赞虽然被迫随父仕辽,但心在中原,后设法投奔后汉,又仕后周,入宋后更是屡战有功。赵赞得到北汉反间书信后,信以为真,立即上报宋太祖赵匡胤。宋太祖亲自下诏逮捕刘进。刘进被逮送京城时,李谦溥追至,询问原委。刘进不愿意解释,只伏身于地,请求一死。李谦溥遂慨然道:“我以全家四十口人的性命保你。”随后上书,称刘进一案为北汉反间计。李谦溥与赵匡胤原是邻居,相识于微时,有很深的私交。宋太祖对李谦溥极为信任,见书后立时醒悟,下令释放刘进,并予以安抚,赐予禁军都校专用的戎帐服具。又,赵赞之父赵延寿年轻时是有名的美男子,通书史,入辽后有《塞上》诗:“黄沙风卷半空抛,云重阴山雪满郊。探水人回移帐就,射雕箭落著弓抄。鸟逢霜果饥还啄,马渡冰河渴自跑。占得高原肥草地,夜深生火折林梢。”为古代塞外生活的珍贵记录。降宋后亦遭敌方离间之计陷害,若不是边关大将李谦溥以全家四十口力保,刘进几被处死。这李谦溥,便是李允则生父,“全家四十口”中,亦包括李允则、李允正兄弟。

不管怎样,高翼是引发这一切的根源。而最关键的是,高翼少年时即跟在杨延昭身边,杨延昭对其极为信任,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素来视为半子的亲信竟然是辽人间谍。

高翼被机宜司逮捕后,便被押解至雄州,再没有下文。杨延昭明知以自己的身份,不该再跟高翼有任何牵扯,然毕竟还是心有牵挂,即便有所忌讳,还是当面问了出来。

李允则对杨延昭素来敬重,当即回答道:“高翼原为杨将军心腹爱将,为自身考虑,杨将军实不宜再过问其事。”

不待杨延昭回应,又迅即低声告道:“自高翼被带至雄州,便一直在严刑讯问中。他倒是硬气得很,机宜司使尽了手段,他也不肯招承是契丹间谍。”

杨延昭本是爽直性子,闻言便再无顾虑,当即道:“高翼是辽国汉人重臣高勋之孙不假,肩头有刺青为证。而且他被捕后,自己也当面向杨某承认了。只是……身为辽臣之后,未必就代表他是辽国间谍。”

顿了顿,又举例道:“本朝高太尉就是最好的例子。”

“高太尉宋时“太尉”并非真的有太尉官衔,通常作为对高级武官的尊称。”便是曾经的最高禁军统帅高琼,已于四年前过世。高琼一生跌宕起伏,极见传奇——

其人出自渤海高氏此渤海高氏指渤海郡高氏,是指东汉起发轫于渤海郡(汉渤海郡郡治浮阳,今河北沧州沧县旧州镇。郡地包括今河北沧州东部、天津东南、山东德州东北、山东滨州北部)的高氏郡望,是中国高姓最大的郡望,素有“天下之高出渤海”之称。渤海高氏于东汉末形成后,至西晋渐趋兴盛,并形成渤海、渔阳(始置于秦,故城在今北京密云西南)、辽东、广陵、河南等多个支系。南北朝时期,渤海高氏已成为山东(太行山以东)门阀士族的代表,高欢、高澄父子相继任东魏大丞相、渤海王,控制东魏军政大权。至高澄弟高洋,以相国、齐王接受东魏孝静帝的禅让,成为北齐王朝的开国君主。至隋,隋开国元勋、宰相高颎,唐名相高士廉,均出自渤海高氏。又,高琼身世及传奇经历,均为历史真事,其人故事可参见吴蔚作品《斧声烛影》。宋英宗皇后、宋神宗之母高滔滔,即为高琼曾孙女。又,渤海郡高氏(汉族)与渤海国高氏(渤海国以靺鞨族为主体,王室大氏,主要“右姓”贵族为高、王、李、张、乌、杨、贺等,高氏当为靺鞨族)并不是一回事,但史籍往往将他们混称为渤海高氏。最简单的解释,渤海郡高氏世居于幽燕(泛指今北京、天津、河北北部及山东北部小部分地区,有时候也包括辽宁全部及朝鲜大同江以北部分地区。因上述地区唐代以前属幽州、战国时期属燕国,故称“幽燕”),这一带属辽南京管辖;渤海国高氏世居之地为渤海国故地(今中国东北地区、朝鲜半岛东北及俄罗斯远东地区的一部分),契丹灭渤海国后,归辽东京管辖。中的渔阳分支,祖上世代居于燕地,与辽臣高勋同族不说,高琼祖父高霸亦为契丹重臣。

五代时期,南唐占据江南锦绣之地,南唐中主李璟即位后,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消灭了楚、闽二国。为进一步与中原王朝相抗,李璟更是暗中潜结契丹,以为联盟。

当时中原王朝为后晋,初以割让“燕云十六州”为代价,换得契丹武力支持,方得建立。后晋高祖石敬瑭更是以“儿皇帝”自居,一向臣服于契丹。契丹则自恃扶立石敬瑭有功,挟制中原,虎视眈眈。然石敬瑭死后,继位的后晋少帝石重贵非但不再毕恭毕敬,还有反击契丹之意。

在此局面下,契丹亦有结纳南唐,以从侧翼牵制后晋,遂派汉人大臣高霸为使者,出使南唐。南唐宰相宋齐丘深谋远虑,为纾疆场之难,暗中派刺客杀了辽使者高霸,割走首级,并宣称刺客是后周所派。当时,辽国在位皇帝辽太宗耶律德光信以为真,不久后就发兵攻灭了后晋。

高霸出使时还带着儿子高乾,高霸被杀后,南唐以隆重礼仪下葬,又厚待高乾,为他在濠州濠州:今安徽凤阳东。此段取自史籍。安排了田舍宅邸,将江南美貌女子嫁他为妻。高乾在濠州生下三子,高琼便是其中之一此段取自史籍,高乾于中原所生三子分别为高琼、高瑶、高玖。但据高琼生年(935年)来看,他出生时,中原为后唐王朝,南唐尚未建立,前后纰漏甚多。作者一时来不及详加验证,谨记于此。但若是不考虑高琼生年(生年或许有误),抑或高琼出生在辽地,并非濠州,一切便能对上。本书故事仍然认定高琼为高乾在濠州所生长子。

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代周建宋后,高乾看出江左蹙弱,早晚会被大宋所灭,遂暗中携家眷逃往汴京,归附大宋。宋廷授予高乾官职,又赐地于亳州蒙城蒙城:今安徽省亳州市蒙城县。亳(bó)州:今安徽亳州。古称“谯(qiáo)城”。著名历史文化名城,是中华民族古老文化的发祥地之一。炎黄时代,帝喾(黄帝曾孙)代颛顼为帝,建都于亳。商成汤灭夏后建立商朝,在亳立都190年。亳州(谯城)亦是名医华佗、一代枭雄曹操故里。,高乾一系自此占籍蒙城。高琼素来自称蒙城人氏,便是源自于此。

但高琼一生并不平坦,少年时凶猛无赖,沦为强盗,犯下死罪,后被官府擒获,判处弃市死刑。正要被当众行刑斩首时,忽地大雨滂沱,看守忙着避雨,稍有松懈,高琼便趁机掣断锁钉逃遁。又为逃避追捕而投入军中,先在王审琦部下为将,后来晋王赵光义听说其人勇猛,便招至麾下。赵光义即位为宋太宗后,最先下的一道诏令,便是任命高琼为御龙直指挥使。御龙直是最亲近天子的禁军,为亲军中的亲军,心腹中的心腹,高琼由一名名不见经传的晋王府侍卫,一跃成为御龙直指挥使,足见宋太宗对其之信任。

高琼不识字而晓达军政,兼之有宋太宗藩邸旧人这张王牌,其后仕途一帆风顺——宋太宗时担任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封渤海郡开国公,名将潘美亦是其下属;宋真宗时任殿前都指挥使,已是禁军最高长官。

高琼在外时,长期镇守雁门关,但宋辽前后几次重大战事,高琼亦有参与,与杨延昭极有交情。二人来历均算得上奇特——高琼祖、父均曾在辽国任职,杨延昭父亲杨业原先是北汉名将,杨延昭自己也曾以北汉使者的身份出使大宋。但二人却没有因为出身而受到宋廷轻视排挤,均靠着自身才干脱颖而出,在宋军中担任要职,是而相比于一般武将,二人更多了一份知恩图报,也因而有更多的共同话题。高琼深知河北地形不利边防,是以坚决主张收复燕云十六州,亦视同样主战的杨延昭为忘年交。

四年前的冬天,高琼在汴京建宁里病逝,宋真宗为此辍朝两日。杨延昭虽因有军职在身不能赴京凭吊,却也专门设灵祭奠,涕泪长流,痛惋良久。

此刻杨延昭忽然举出已过世的名臣高琼来比拟,大有为高翼开脱之意,李允则不免很是意外。他为人要比杨延昭深沉得多,思忖了好大一会儿,才答道:“杨将军说得不错,辽臣之后,未必就是契丹间谍。”

又重重叹了口气,道:“高翼被囚禁已久,经受了各种苦刑,却始终不肯屈服,刚开始几日还大喊冤枉,后来干脆一言不发。本使也亲自讯问过,他始终不肯开口。本使见他顽强如斯,本来也有所动摇……”

杨延昭闻言一喜,忙问道:“李使君也认为高翼可能是受人诬陷吗?”

李允则道:“本使确实考虑过这个可能,毕竟高翼算是杨将军看着长大,照理说不可能为敌所趁。若不是前晚有人闯入囚所,试图营救高翼,本使已经准备要将高翼释放了。”

杨延昭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人这般大胆,竟敢闯入州府大狱?”

州府即雄州州府,同时还是河北安抚司官署所在地,是河北军政中心。李允则本人既任雄州知州,亦任河北安抚使。

李允则道:“对方不但大胆,而且身手极为了得。若不是高翼被精钢铁链锁住,只怕已被他救走。那人即便暴露了行踪,却仍然激战突围,脱身而去。不过他闯入的不是雄州州府,而是临时囚所。”

杨延昭不明其意,问道:“临时囚所?机宜司还有临时囚所吗?”

李允则朝西南方向努了努嘴,又抬起手臂,朝地下指了指,解释道:“南北和谈之后,双方虽然仍暗中较量不止,但明面上已经不能再动用强硬手段了,即便抓捕的间谍是我方人员,也不能轻易声张,是以机宜司在城外单设了一处临时囚所。”

高翼既然被捕,重要的是要问出他到底泄露了多少军中机密,还有多少同党潜伏在雄州及河北,但高翼为人坚挺,要撬开他的嘴,少不得要动用酷刑拷问。机宜司官署设在州府之中,虽戒备严密,然州府官吏差役众多,人多眼杂,难以掩人耳目,机宜司另设囚所讯问犯人,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当杨延昭会意过来临时囚所所在时,还是惊奇地瞪圆了眼珠,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李允则点头道:“就是那里。所以,这件事,只怕是比本使之前预想得还要严重,严重得多。”

杨延昭皱眉道:“杨某曾到过那里视察,当时高翼亦随侍在身边,难道真是他泄露了军中机密?”顿了顿,又恳切地道:“李使君,可否让杨某跟高翼谈一谈?他跟随杨某多年,一身武艺都是杨某所教,如若他尚有一点人性,杨某一定能让他开口。”

李允则微一踌躇,即道:“如此也好。”又道:“军中机密当早已泄露出去,现下最重要的,是要让高翼交代还有哪些同党潜伏在雄州。”

杨延昭点点头,又问道:“可否要杨某派人详查高阳关军中曾与高翼来往密切的军士?”

李允则摆手道:“那倒不必。抓捕高翼,是因为有确凿证据,未必与他相交之人都涉入其中。风声鹤唳,只会让军心不安,自乱阵脚。”

忽有人仓促奔跑出驿馆,一眼见到李允则正与杨延昭站在树下交谈,侍从们都离得老远,便又生生顿住脚步。

李允则转头一望,认出是掌管酒库的库吏米霰,见其神色,揣度有事禀报,便招了招手。米霰这才敢上前,躬身禀报道:“酒库少了两瓮酒。”

宋朝实行榷酒制度,对酒进行垄断经营,酒库则是官方酿酒之所,因酒利极重宋代商业发达,官方也大规模地参与贸易活动。酒业盈利巨大,宋神宗熙宁十年(1077年),仅东京开封一地,卖酒曲收入为355804贯,酒税收入为240558贯。而宋每年输给辽国岁币银十万、绢二十万匹,一贯钱约相当于一两白银,四贯钱约合五匹绢,足见京城酒曲一项收入,便可抵消岁币。,通常都是由州长官兼领酒库。雄州酒库即位于白沟驿之东,一是此地取水方便,且水质不错,宜于酿酒;二来雄州主要接待过往使者,白沟驿怕是全河北耗酒量最大的地方雄州是辽宋使者必经之地,迎来送往,朝廷拨下来的招待费远比别处要多。可参见名臣包拯(曾出使辽国)奏章《论瀛州公用》:“除雄州每年五千五百贯文外,自馀瀛洲、莫州、恩州例皆二千贯文。”,故而两处息息相关的官署相邻不说,还有暗门直接相通。

宋代酒大多是黄酒,头年酿造后密封,第二年清明前方才开封。雄州地方惯例,均在清明前三日开封验酒,这开封还没过两日,竟少了两瓮酒,整整两瓮——封酒的瓮均是大瓮,相当于一口中等大小的水缸。李允则闻报,当即皱起了眉头。

库吏米霰忙主动告道:“酒库前日开封时,下吏一一验过,一滴不少。但适才下吏例行巡视,闻见酒库中有浓烈的酒气散出,进库一看,竟有两瓮空了。昨日尚不闻酒气,当是昨晚有人潜入酒库,偷走了酒。”

虽说酒不值什么大钱,但白沟驿戒备森严,驿馆隔壁酒库少了两瓮酒,这可是大事,是以米霰不敢怠慢,急忙赶来向长官禀报。

米霰又道:“下吏已经查问过了,自去年封酒之日起,酒库东大门迄今未打开过。北门是取水及日常进出之门,日落即落锁,日出方才打开。唯一进出的通道,就是驿馆东月门。刚巧白沟驿馆新进住了不少人进来,下吏在想……”他为人谨慎小心,有意无意地顿在这里,似不敢说出下面的话来。

李允则却听得十分明白,当即道:“两瓮酒可是不少,不可能藏得住,更不可能有人携酒离开驿馆。你去找驿馆馆长庾沧浪,跟他一道四下看看,看有没有醉得不省人事的。”

失酒事小,失窃事大,李允则为人宽厚,然治州素来严谨。库吏米霰原以为至少要挨一顿严厉训斥,不料长官似是另有心事,暂无责罚之意,不由得喜出望外,忙应声而去。

杨延昭目睹米霰离开,忽然想到一件事,忙问道:“适才侍卫们不是说崔小娘子人不见了吗?会不会是她……”

一时寻不到合适的措辞,便改口道:“或许她心情低落之下,借酒消愁,醉倒在了什么地方,是以房中寻不到人?”

李允则立时反应过来,“哎哟”一声,忙招手叫过一名兵士,命道:“立即派人沿拒马河河岸搜索。再传本使军令,命界河巡检司调派虎头船……”转头见到亲信侍卫忻继勋正疾奔过来,便住了口。

兵士莫名其妙,硬着头皮问道:“敢问安抚使,到底要搜索什么?”

李允则摆了摆手,令兵士先退到一旁。

侍卫忻继勋瞬间即到,不待长官发问,先躬身禀报道:“人找到了。崔玄妙小娘子就在对面的晴川酒肆。白锋锐目下正留在那里照应,属下先行赶回禀报。”

李允则最担心的事终于没有发生,立即长长舒一口气,连声道:“人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忻继勋不明所以,问道:“要属下去带崔小娘子回驿馆吗?”

李允则想了想,摇头道:“不必。跟北岸已经约好,日落后方才进行交接,目下时辰还早。”

侍卫忻继勋犹豫了下,又禀报道:“赵振也在晴川酒肆中,还有赵探。他二人均是便衣,也未坐在一起。”他虽只是陈述所见事实,却明显露出不可理喻的神气,表明此事不同寻常。

赵振是雄州归信县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氏,亦是河北最为著名的神射手,官任界河巡检。

河北一地,有两大巡检司:一是保州缘边巡检司,一是界河巡检司。二司不同于普通巡检司,为中央禁军编制,号称“兵马强劲,今未有逮”。尤其界河巡检司辖雄州、霸州、沧州三州界河,职责极重,赵振所任巡检,为界河巡检司副长官。

赵探则是赵振远房族兄,在雄州机宜司任职,其祖父便是名动一时的大宋间谍首脑人物赵延祚赵氏是宋雄州大姓,赵延祚更是河北豪强。宋初,宋太祖有收复北方“燕云十六州”之志,因而从立国伊始,便开始向契丹派遣间谍,以了解敌情。但宋廷没有因之成立相关机构,实际执行者主要是边关守将,宋廷基本不参与其中,即所谓“太祖分置大将边郡,榷之利悉以与之,其货易则免征其税,故边臣皆富于财,以养死士,以募谍者,夷人情状,山川道路,不备见而周知之”。宋太宗时,赵延祚即散家财,交结北中豪杰,为雄州刺取契丹机密事宜,或亲身进入彼中,察探山川地理及军中机要,故深得边镇倚重,奏报朝廷,授以官任,累资至殿直。后宋廷设置雄州机宜司,命赵延祚知雄州机宜司事,成为专门负责对契丹情报工作的首领。“澶渊之盟”后,景德二年(1005年),宋真宗特诏赵延祚赴阙,询以边事。赵延祚时年已七十余,体力精健,为宋真宗倍细述说契丹山川地理民情,并推测国家修和契丹,诚守恩信,理当长久。及说时事,历历有据,并请榷场贸易,自今应优与其值,其民获利,赖我之心益坚等。宋真宗大喜,问其所欲,但云“衰朽不堪使用”。宋真宗以契丹已经通好,不宜再置机宜司,故擢赵延祚为侍禁,官雄州北关城巡检,赐白金三百两。

李允则闻言,只皱了皱眉,却未多说什么。

赵振、赵探均是在籍武官,杨延昭自然也认识,闻听二人在酒肆中,且未同案,不免很是诧异——

军中禁止饮酒,虽然时值清明假期,但以赵振、赵探身份性情,都不该出现在那里。

侍卫忻继勋特意转头看了杨延昭一眼,又讪讪道:“那位大名天雄军天雄军:今河北大名。为河北另一重镇。彼时知天雄军兼驻泊都部署为前宰相寇准。寇准到任天雄军后,刚好遇到辽国使者路过,辽国使者故意问道:“相公(宋代对执政重臣的尊称)德高望重,为何不在中书省做官,却来到天雄军呢?”寇准被说中痛处,却回答得相当巧妙:“如今朝中无事,不需要我居中任职。皇上认为天雄军是北门锁钥,非我寇准执掌不可。”回击得无懈可击。又,寇准、杨延昭少年时故事可参见吴蔚作品《斧声烛影》。来的明未光,引着杨、李二位小公子,也在晴川酒肆中。”

杨延昭一怔,道:“杨某竟是不知明未光带着文广和柬之出门了。”

“文广”名杨文广,是杨延昭第三子。杨氏长子杨传永和次子杨德政均已成人成家,在朝中任职。第三子杨文广及第四子杨充广为续弦所生,年纪尚幼,杨文广方才八岁,一直跟在父亲身边。

“柬之”全名李柬之,比杨文广大好几岁,是秘书省著作郎、直史馆李迪李迪(971—1047年):字复古,祖籍赵郡赞皇(今河北赞皇县),后移居幽州(今北京)。其曾祖为躲避五代战乱,迁家至濮州(今山东鄄城旧城)。李迪深厚稳重有才学,曾携带自己所作的文章拜见文学家柳开,柳开认为他是一个奇才,并予以“公辅之才”的评价。柳开是宋代古文运动先驱,自称“吾文章可以惊鬼神,胆气可以詟夷夏”,尚气自任,眼光极高。胡旦(宋太宗大平兴国三年戊寅科状元,宋代重要史家)曾模仿孔子《春秋》笔法,撰写《汉春秋编年》,书成后请柳开品评。柳开只看了一眼,怒斥胡旦不说,还提剑追砍胡旦。李迪得柳开如此推许,极是难得。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年),李迪状元及第,后成为一代名相。李迪与寇准交好,其子李柬之自少受知于寇准。之子。

侍卫忻继勋心中一直有个疑惑,趁机问道:“那位明未光,到底是什么人?”

李允则抬了抬眼皮,有意无意地朝下属瞥了一眼,隐有责怪之意。

忻继勋慌忙解释道:“不是属下多嘴,是明未光手里那把剑,那把剑,可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

李允则当即斥道:“明知多嘴,还要多嘴。”

忻继勋应道:“是,属下知错。”垂手站到一旁,目光却仍然投向杨延昭。

忻继勋是保州人氏,年少从军,一直在杨延昭麾下,后在军艺大赛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这才做了李允则贴身侍卫。细细论起来,李允则只是新长官,杨延昭却是老上司。

杨延昭遂告道:“杨某也不知明未光来历,只知道他是寇准相公宋夫人的心腹侍从。柬之一向跟在寇相公身边,这次他吵着要来雄州,寇相公没有子嗣,宋夫人素来视柬之为己子,便派了明未光护送他来边关。”

寇准与杨延昭年轻时即因一番偶然机遇而相识,交情深厚。此番寇准亦有私信寄送给杨延昭,故而明未光北上,先至高阳关。不想李柬之与杨文广一见如故,结为好友,杨文广听说李柬之要去雄州,也吵着要去看热闹。杨延昭年近五十方才得到第三子,甚为珍爱,正好他许久未曾到雄州巡防,亦到了重新编排高阳关路传信牌“字验”宋真宗咸平六年(1003年)十月,宋廷采纳大将石普建议,于军中设立传信牌,用于行军作战时传令及通信。传信牌为木制涂漆,长六寸,阔三寸,正反面均刻有“某路传信牌”字样。对刮为两半,中有榫头,可以合二为一。又穿二孔,中放笔墨和纸札。遇有军事活动时,将传信牌分开,通信双方各执一半。需传令时,写在纸札上,放在木牌槽内,系在传令兵的颈上,送到对方处,以两个牌相合为凭。复书亦纳牌中回报。为了防止传信牌中的字条落入敌手,泄露军情,又采取“字验”法,即将行军作战中经常遇到的事项,概括为四十余条,如“请弓”“请箭”“攻城”“添兵”“移营”“进军”“退军”“贼进兵”“被贼围”“围得贼城”“将兵投降”等等,再用旧诗四十字,每字配一条,不得用重字。“字验”由主将在临战前确定,临时编排好字号后,通信双方各持一本,不得泄露。“字验”相当于一套简便的军事通信“密码”,是古代行之有效的保密措施。的时候,需要他本人亲至雄州与河北缘边安抚使李允则议定,便携了爱子,与明未光、李柬之一道来到雄州。

雄州虽为大州,却是由瓦桥关改建的军事重镇,最主要的功能是御敌。城中甚为简陋,官署、军营及军事设施占了大部分用地,普通居民也不多。而且守城军士对陌生面孔盘查极严,稍有可疑,便会予以逮捕,再移送机宜司讯问,故而客栈、酒肆之类在城内难以经营,商业一类基本都位于城外,且条件很差。

以往杨延昭来雄州,均是住在军营中,而今身边带了两个孩子,便有诸多不便。白沟驿不仅是外事驿馆,同时也接待路过的大宋官员及某些特殊客人,居住环境要比军营好上许多倍。杨延昭向河北最高长官李允则打过招呼、得到允准后,便让明未光、李柬之亦充作自身侍从,引诸人暂时栖身在白沟驿馆中。

忻继勋闻言奇道:“那位宋夫人寇准妻子宋氏出身名门,宋氏跟唐代名相宋璟同族,祖父宋廷浩娶后唐庄宗李存勖之女义宁公主,父亲宋偓娶后汉太祖刘知远之女永宁公主为妻,长姊宋氏是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皇后,号开宝皇后。,便是开宝皇后幼妹吧?”

杨延昭未及回答,李允则已抢先问道:“你小子今日话怎么这么多?闲着没事做吗?酒库失窃了两瓮酒,限你一日之内查个清楚明白,捉到那名盗酒贼,否则军法处置。”

李允则待部下素来宽厚,忻继勋当即叫苦道:“酒库失窃,只是普通盗窃案,不该是‘两县尉’的差使吗?”

窥见李允则板起了脸,忙躬身应道:“是,属下遵命。”走出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扭头朝晴川酒肆望去。

李允则斥道:“还不快去办事?”

忻继勋抬手朝晴川酒肆指了指,似有话要说,然最终还是有所顾虑,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只嘟了嘟嘴,转身奔进驿馆。

李允则为人精明,最擅长察言观色、洞察人心,当即狐疑道:“继勋这小子,该不会是怀疑晴川酒肆盗了那两瓮酒吧?”

忽见“两县尉”郑定国引着一名二十三四岁的男子过来,李允则立时认出那男子来,微微一怔,忙迎上前去。

那男子名叫王惟一王惟一日后成就非凡,编著有《铜人腧穴针灸图经》一书,主持铸造针灸铜人(即历史上著名的天圣铜人,号称“国宝”),对中国针灸学做出了重要贡献。王惟一故事可参见吴蔚作品《天圣铜人》,本书将不会具体涉及其人身世、来历。,是祁州祁州:治所蒲阴(今河北安国)。安国(古称祁州)是闻名中外的药都,药业源远流长。秦汉以来,医生大多数是一方面行医,一方面卖药,专业经营药物的店铺比较少。到了唐代和宋代,由于城市商业的发展,专门出售中成药和药材的店铺纷纷出现。安国传统中药材加工技艺精湛,曾以“祁州四绝”名扬天下,自宋代始成为中国商业都会,药材的交易形式也从店铺发展到了庙会形式。宋代祁州庙会药市是当时长江以北各地药材商进行中药材交易的集散地,商贾辐辏,药材极山海之产,号称“天下第一药市”,且有“草到安国方成药,药到祁州始生香”之美誉。每逢庙会,整个祁州药气熏天,故有“药州”之称。又,东汉名医邳彤(人颂“药王邳彤”)死后葬于祁州南门外。北宋时,宋廷追封邳彤为侯,后改“封贶侯”“灵贶公”,并为邳彤立“药王庙”,供世人纪念。南宋时,宋廷又加封邳彤为“明灵昭惠显袍王”。这是中国历朝历代唯一的一次皇封药王,邳彤也由此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被皇封的药王。老名医邳良诚弟子。邳良诚深明医理,精通针灸,常走村串户,悬壶济世,活人无数。其子邳安国亦是当世名医,二十年前被召入朝中为御医,然太宗皇帝归天前用药失误,被朝廷处死唐咸通十年(869年),唐懿宗爱女同昌公主病逝,唐懿宗迁怒于医官,下令杀翰林院医官韩宗劭等二十余人,并将医官亲族三百余人全部逮捕下狱。明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年逾七十的明太祖朱元璋患病卧床不起,御医们束手无策,朱元璋因此将御医们全部逮捕,关入死牢。不久,朱元璋病逝,建文帝朱允炆即位,将当时给朱元璋诊治过的御医全部处死,只有戴思恭一人幸免于难。仅举此两例,便可知做御医的风险。事实上,历史上因皇帝或皇族亲眷病死而被杀死泄愤的御医不计其数。,死时还不到四十岁。这场事故虽未牵连到邳良诚本人,但之后其人性情大变,既暴躁又孤僻,常人往往难以靠近,前几年新收了徒弟王惟一,脾性方才有所好转,重新开始为民众治病。

去年一队辽国使者途径雄州时,正使耶律宁忽然发病,陷入昏迷之中。雄州医博士、驻泊医官宋代地方医官主要包括地方医官和驻泊医官。地方医官称“医博士”,设于州府。驻泊医官也称“驻泊郎”,由中央医政管理机构(主要是翰林医官院)派遣至地方州郡,作为地方医官的补充。均不知病因,难以对症下药医治。

若是辽使死在宋境,便可能上升为重大外交事件,雄州知州李允则深知利害,自然要千方百计地救人。他早听闻邳良诚大名,便请高阳关副都部署杨延昭出面,用“杨六郎杨将军”的名义,终于将这位老名医请动。又因邳良诚恨辽人入骨,不得不请辽方为耶律宁换上便服。

邳良诚携弟子王惟一翩然而至后,只看了耶律宁一眼,不开方,不用药,直接开药箱取了针包,几支银针扎下去——

耶律宁便立时醒转了过来,且活蹦乱跳,没有任何后遗症,甚至耶律宁浑然不知自己新得过一场暴病。

旁观者瞧在眼中,无不啧啧称奇。

治好耶律宁后,邳良诚未取分文酬金。他看出雄州知州李允则身体不好,为其针灸后,还专门开了一张方子,让李氏按方配药、按时服用。李允则长年为病痛所苦,按嘱咐用药后,病情竟大为好转,一身轻松,为此对邳良诚深为感激。此刻忽见到邳氏弟子王惟一意外现身,且面色焦虑之极,料想必是出了大事。

果然,王惟一一见到李允则,不及行礼,便仓促问道:“李使君可有见过我师傅?”

李允则一愣,问道:“邳医师人不在祁州吗?”旋即意识到这是一句多余的废话,便立刻改口问道:“邳医师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王惟一道:“去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李允则闻言吃了一惊,道:“失踪这么久了吗?祁州州府可有查到线索?”

王惟一摇了摇头,道:“尚未报官。”

又主动解释道:“我原本不知道师傅是失踪了,还以为他老人家去了无极。”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一张纸条,上书“出远门三月”五字。

无极县无极:今河北无极。原名毋极,唐时改名无极。据《新唐书地理志》:“无极县有无极山。”当指县以山名。清康熙皇帝南巡时路过无极,觉得村名地名有趣,随口道:“东两河西两河泗水南流。”联中“东两河”“西两河”“泗水”“南流”均为无极当地村名。该联甚是巧妙,迄今无人能对出下联。原为祁州州治,“澶渊之盟”后,宋廷调整河北边关格局,将祁州州治移到蒲阴县,无极县则划归定州定州:州治安喜,今河北定州。。县左山谷中有温泉,对缓解某些病痛大有益处。邳良诚已年近七旬,虽然身子康健,没有什么大毛病,但每到冬季,手足便会僵硬发冷,他曾经念叨过要去无极浸泡温泉过冬,是以王惟一看到字条后,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师傅去了无极县。

王惟一又道:“去年入冬后,师傅曾提过无极温泉,我还说陪他老人家一道前去,反正路途也不远,他却说不必了。后来他留了字条,独自离开,我还以为师傅一生好强,特意选择不带我去,便想着这样也好。不想今年开了春,师傅仍未回来,我便赶去无极县寻找,却不料那边温泉根本没人见过师傅。”

王惟一这才意识到不妥,不由得大急,于是重新回到祁州,大街小巷地打听,终于有人声称见到当日邳良诚被几名大汉簇拥着出了北门。王惟一便往北寻找,一路打听着到了保州,却已无迹可寻。他一时惶然不知所措。祁州、保州在军事上均属定州路部署,彼时定州长官李允正,正是雄州知州李允则亲弟。王惟一忽想到去年随师傅到雄州时,曾与李允则有过一面之缘,而李允则官任河北缘边安抚使,河北诸州包括保州、祁州等均为其辖境,便折转向东,赶来雄州,想请李允则出面,帮手寻找邳良诚。

李允则既知究竟,当即应道:“邳医师是本使辖境子民,更是于本使有恩,这件事,本使一定全力以赴。”

杨延昭与邳良诚有旧,早年几次作战受伤,均曾得到这位老名医救治,当即也道:“杨某也会全力襄助安抚使。”

王惟一忙道了谢,又迟疑问道:“师傅他老人家……会不会出了意外?”

李允则不答,只随口安慰道:“你先别急,一切自有本使做主。”随即招手叫过县尉郑定国,命道:“劳烦郑县尉立即赶去晴川酒肆,将赵探替回。”

郑定国不知原委,问道:“赵探正在晴川酒肆当值吗?下官“下官”是宋代官场广泛使用的谦称,无论大小官员均可自称“下官”,既不区分说话人官职的大小,也不看受话人地位的高低,譬如《水浒传》中太尉高俅对林冲自称“下官”。但由于出身、经历及性格差异等因素,宋人自称亦大有不同之处,如权臣丁谓爱称“某”(“我”的意思,近似于“丁某”)。位卑者自称“小人”则是宋时风气。书中将会根据人物不同身份及性格体现这种差异。要替他做什么?”

李允则一时解释不清楚,道:“这样,郑县尉去晴川酒肆悄悄向赵探传话,就说本使有事要见徐颂和陈丽,命他速将那二位带回白沟驿馆。”

县尉郑定国虽不明其事,仍躬身领命。又禀报道:“另外还有一事,下官今日带领下属出城巡防时,遇到一名鬼鬼祟祟的可疑男子,便照例上前拦下盘问。那男子支支吾吾,说是外地来的,来雄州是为了寻找失踪多年的亲眷。”

寻亲在河北是极为常见之事。早先宋辽对峙,契丹每每南侵,都会从宋境掳走大量人口。这些宋民被当作牲口一样驱赶到辽地,沦为奴隶,亦有极少数设法逃回中原。然边地经过多年战乱,无数家庭妻离子散,家人多背井离乡,流亡在外,于是寻亲便成了常态。

譬如雄州州民赵祚早年被契丹掳去,因通晓文史,被擢升为小吏,在南京任职。契丹人还为赵祚娶妻苏氏。苏氏原是宋朝赵州人氏,亦是在战乱中被辽兵所掳。“澶渊之盟”前,赵祚设法带着苏氏逃归雄州,然其家人尽已离散,不知流落何处。夫妇二人又去赵州寻苏氏父母,亦是不果。

因赵祚曾在契丹仕为小吏,故雄州地方不敢留驻,将夫妇二人遣送至京师。宋真宗即命安置赵祚及其妻苏氏于京师城南归明院归明院:宋廷专门为归明人修建的住所。除了安置,也有集中管理、监视的意思。蕃夷(非汉族人)脱离少数民族首领建立的国家,投归宋朝,称“归明人”,即弃暗投明之人,为北宋特有称呼。南宋时,称沦于外邦而返回本朝者为“归正人”,即投归正统之人。著名大词人辛弃疾即为归正人。又,“澶渊之盟”约定宋辽不得接受对方逃人,故宋辽议和后不再有“归明院”一说。但也有自契丹逃归的有价值的官吏为宋廷接纳,多居住于枢密院大程官营(大程官驻所,隶枢密院承旨司。编制有大程官一百人,由都头、十将、副将分级管理)。又,李允则在雄州任上十余年,在边关威望很高。他晚年定居于京师,凡有从契丹逃回的人,都接回自己家中居住。直到天圣六年(1028年)李允则去世,这些归明人才搬去枢密院大程官营。中居住。

赵祚定居汴京后,忽然有“亲”自己寻上门来。赵州民户苏翰辗转来到东京,到宣德门狂敲登闻鼓古代帝王为了表示听取臣下的冤情或谏议,悬鼓于朝堂之外,允许臣民击鼓直接向皇帝反映问题,称“登闻鼓”。北宋于皇宫正门宣德门东设有登闻鼓院,由宦官掌管,门外悬有大鼓,均允许百姓击打。凡有议论朝政得失,涉及军情机密,公私利害,呈献奇方异术,或者请求恩赏、陈诉冤情等,无法通过常规渠道向皇帝呈进的,可以上登闻鼓院敲鼓呈进。这个官署规模很小,地位也不高,却给民间有冤难诉者提供了一条有用的渠道。北宋立国之初,东京有平民牟晖家中失了一头猪,因猪是自己走失,并非失窃,开封府拒不受理。牟晖气急败坏,跑到登闻鼓院敲响了大鼓。登闻鼓有一套完善体系,鼓响后必须立即受理,于是丢猪一事被紧急上报到御案前。宋太祖赵匡胤并没有因为丢猪是小事而生气,反而喜滋滋地给宰相赵普下手诏道:“今日有人声登闻来问朕,觅亡猪,朕又何尝见他的猪耶!然与卿共喜者,知天下无冤民。”猪肯定是找不回来了,宋太祖便诏令赐给牟晖一千钱,以补偿损失。上诉,称赵祚妻子苏氏是其独生爱女,数年前被辽兵掳入北地,今与其夫俱来归国家,请求朝廷还其女并婿赵祚。

归明人因身份特殊,受到朝廷统一监管,赵祚夫妇甚至不得擅自离开归明院,与软禁无异,故而苏翰才请求宋廷“还其女并婿赵祚”之语。宋真宗得报后,同意了苏翰的请求,厚赐赵祚夫妇衣物纸帛,遣还赵州。

这算是大宋最轰动的“寻亲”故事,直接敲登闻鼓,上达天听,也有最完美的结局。而今这赵祚正在雄州州府任职,其人熟知契丹体制,正是雄州知州李允则需要的人才。

而最近发生的一起高丽送还中原人口事件,更是引发了河北边州寻亲浪潮——

雄州人氏窦文显早年被契丹军士俘虏,陷身于辽地。他思念家乡,想要逃归故国,遂暗中结纳了同样被掳的河北同乡共十余人,自契丹腹地逃走。然南逃时被辽军追捕,一时慌不择路,失了方向,最终窜入高丽界内,即遭高丽郡县拘执。

窦文显虽向高丽方说明了原委,然高丽与宋亦时友时敌契丹虽然武功雄耀一时,但经济文化远远落后于中原。高丽自太祖王建开国以来,就对契丹采取敌视态度,拒绝与之交往,而与宋朝联系密切。高丽成宗王治即位后,除了不断遣使朝贡外,还与宋朝开展广泛的文化交流,求得宋朝太庙、社稷、文庙等图样及请赐大藏经和九经,又派留学生崔罕、王彬进入宋国子监读书。高丽的“越海事宋”,令契丹寝食难安,早在宋太宗雍熙二年(985年)七月,契丹就预备东征高丽,但由于“辽泽沮洳”而作罢。不久,宋朝大举对辽用兵,此即影响深远的“雍熙北伐”。宋太宗赵光义事先派使者出使高丽,要求高丽出兵牵制契丹。高丽虽然没有配合宋朝出兵,但契丹使者厥烈来到高丽请求和好时,高丽也未予理睬。宋太宗淳化三年(992年)十二月,契丹再次计划出兵高丽。淳化四年(993年)五月,预先得到消息的女真向高丽通告此情报,然而高丽成宗王治及其臣下不信任女真,以为是女真人在诈骗,所以没当回事。八月,女真再次通报,高丽朝廷这才认真起来,准备御敌,可为时已晚,契丹东京留守萧恒德于当年十月大举南下,此即为第一次辽丽战争。契丹军锐不可当,高丽成宗王治一度打算割地求和,因徐熙、李知白等大臣劝阻而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久后,契丹军在安戎镇(今朝鲜平安南道文德郡)被大道秀、庾方率领的高丽军挫败,但萧恒德继续要求高丽投降。王治派阁门舍人张莹去契丹军营议和,萧恒德以其官职卑微而拒之门外,大臣中只有徐熙主动请缨谈判。面对萧恒德的割地要求,徐熙打出女真牌,请求契丹帮助高丽“逐女真、还我旧地”,作为交换,高丽同意向契丹称臣。当时辽的主要敌人是中原大宋,对高丽的讨伐只是为了避免高丽与宋合谋,形成两面作战的不利局面,见达到了威慑目的,便顺势同意了高丽提出的条件,撤出军队,翌年将鸭绿江以东二百八十里土地移交高丽,高丽在此地设立“江东六州”。第一次辽丽战争结束后,高丽仍然不甘心臣服于契丹,遂于宋淳化五年(994年)六月派使臣元郁到宋朝求援,宋太宗认为“夷狄相攻盖常事,而北边甫宁,不可轻动干戈”,于是仅厚待使节,优诏答复,但拒绝出兵相助。随后王治与宋朝绝交,彻底投入契丹怀抱。宋至道二年(996年)三月,契丹派遣的使臣翰林学士张干、忠正军节度使萧熟葛来高丽,册封王治为“开府仪同三司尚书令高丽国王”,标志着契丹和高丽正式建立了宗藩关系。又,以上提到,辽军入侵高丽前,先行得到消息的女真曾提醒高丽做好准备,但高丽却在战争结束后以牺牲女真利益的代价,换回了鸭绿江以东之地。因书中故事情节涉及此节,这里再谈一下高丽与女真的关系。渤海国灭亡后,辽太宗耶律德光将渤海遗民大量内迁辽东,一时间广袤的渤海故地变得地广人稀。契丹对原渤海地区特别是对今朝鲜半岛北部女真地区控制减弱,于是高丽和女真人展开争夺。两方旗鼓相当,实力不相上下,故而争斗旷日持久。契丹最大的敌人始终来自中原,无暇东顾,面对高丽的向北扩张,很长时间内都只能采取姑息态度。到高丽成宗王治执政时,高丽与女真关系格外紧张。当时鸭绿江流域的定安国(在今白山市浑江附近,从渤海国分裂出来的小国。后跟渤海国一样,为契丹所灭)和女真人不断与宋朝往来并骚扰契丹,令契丹人很是头疼,便用兵讨伐女真,高丽也被卷入纠纷之中。契丹大破女真后,大批女真人逃到高丽境内,契丹追兵为抓捕女真人,直接进入高丽境内。女真由此认为高丽和契丹合谋,于是利用向宋朝进贡马匹的机会向宋控诉高丽“与契丹结好,倚为势援,剽略其民”。雍熙元年(984年)十一月高丽使臣韩遂龄朝贡宋廷时,宋太宗将女真的告急木契出示于韩遂龄,并要求高丽归还其俘获的女真人口。高丽觉得在大朝失了颜面,转而怨恨女真。与此同时,高丽在鸭绿江边筑城的军民也遭到女真人袭击。自此,高丽对女真态度愈发强硬。到宋淳化二年(991年),高丽已用武力将女真人驱逐到白头山以外。正因为高丽与女真一直敌对,故女真告知契丹将入侵高丽时,高丽根本不信,而第一次辽丽战争结束后,更是采取联合契丹驱逐女真的外交策略,以确保国土西北面的安全。,彼时高丽已与宋朝绝交,臣服于辽国。在位的高丽成宗王治王治:字温古,高丽王朝第六任君主(981—997年在位)。他是高丽太祖王建(高丽王朝开国之君)之孙,高丽戴宗(追尊)王旭次子,早年受封开宁君,宋太宗太平兴国六年(981年)继承堂兄高丽景宗王伷之位,被宋朝册封为高丽国王。王治在位时仰慕华风,敦崇儒学,奉行“以儒治国”的政策,按照中国唐宋模式全面改造高丽的典章制度。宋太宗淳化四年(993年),高丽遭遇契丹入侵,王治派大臣徐熙与契丹议和,就此向契丹称臣纳贡,且与宋断交。王治也在宋至道二年(996年)三月接受了契丹的册封,被封为高丽国王。次年,王治薨逝,临终前传位于堂侄王诵(高丽穆宗)。死后庙号成宗,谥号文懿,葬于康陵。遵奉契丹正朔,频繁进贡,并向契丹上表求婚。辽方也欲以和亲来控制高丽,遂欣然同意,封东京留守萧恒德萧恒德:字逊宁,国舅部人。父萧挞凛,兄萧排押。萧挞凛为萧思温族侄,娶妻永徽公主(非皇帝女,为辽皇帝兄弟之女),辽国名将,在澶州之战时被宋军床子弩射死。萧排押为萧挞凛长子,娶卫国公主耶律长寿女(萧绰所生,辽圣宗亲妹),其长女萧氏(非卫国公主所生)为辽圣宗贵妃,即萧贵妃,生辽圣宗长女耶律燕哥。自父亲萧挞凛死后,萧排押专任南面事(即主管汉人事务),及宋议和成,为北府宰相。最后说萧恒德。萧恒德为萧挞凛次子,尚越国公主耶律延寿女(萧绰所生,辽圣宗亲妹)。宋太宗淳化四年(993年)十月,萧恒德任东京留守,奉诏率领大军征讨高丽,引发了第一次辽丽战争,这也是高丽开国以来的第一次重大外患。双方各有胜败,但高丽成宗王治惧怕辽国实力强大,上表请降,契丹同意。萧恒德因为降服高丽,立下大功,辽廷赐号“启圣竭力功臣”。之女萧氏为公主,出嫁高丽萧氏公主(因萧恒德989年才娶越国公主耶律延寿女,故萧公主非越国公主所生)与高丽主王治定亲之后,陆续出现意外。定亲当年(996年)年底,越国公主耶律延寿女怀孕待产,太后萧绰爱惜女儿,派心腹宫女贤释到公主榻前伺候,而驸马萧恒德借机与宫女贤释私通。事泄后,耶律延寿女忧愤而死,时年二十一岁,越国公主新生之子(萧匹敌)尚未满月。太后萧绰得报后勃然大怒,杀死宫女贤释,将女婿萧恒德一并赐死。萧公主身为萧恒德前妻所生之女,处境已经很是不妙。次年(997年)八月,高丽成宗王治率群臣南巡东京庆州,途中身体不适。后返回开京,于十月二十七日薨逝,时年三十七岁,庙号成宗。王治一死,辽丽联姻遂不了了之,萧公主亦不知所终。。辽丽既然交好,便是窦文显等宋民的噩梦。好在高丽还是留了余地,未将窦文显这些人交还辽国,只是拘押起来,充作苦役。

高丽国力虽远远称不上东方强国,但论宫闱争斗、风云激荡,丝毫不亚于宋辽两国。

高丽成宗王治成功结束了第一次辽丽战争,取得外交上的胜利,并请婚辽国,得到辽主允准,却没有娶到辽国萧公主的命——

先是准岳母萧公主虽非越国公主耶律延寿女亲生,但越国公主是其嫡母(妾所生的子女称父亲正妻为嫡母。相对庶母而言),故也是高丽成宗王治准岳母。又,高丽成宗王治与萧公主订婚后不久,即遣使来问起居,很是殷勤。越国公主死后,高丽成宗王治亦遣使吊祭越国公主,并纳聘币。越国公主耶律延寿女去世,再是准岳父萧恒德被萧太后赐死,而他自己尚未成亲,亦一病而亡。

王治无子,临死前传位堂侄王诵。王诵是高丽景宗王伷之子,母亲是献哀王后皇甫氏献哀王后(千秋太后):高丽太祖王建之孙,高丽戴宗(追尊)王旭之女,高丽成宗王治之妹,母亲是某位皇甫氏的夫人,故称皇甫氏。她与妹妹献贞王后皇甫氏一起嫁给高丽景宗王伷,并给高丽景宗生育了唯一的儿子王诵。高丽景宗去世后,皇甫氏兄长王治继位,是为高丽成宗。王诵被留在宫中,由高丽成宗抚养长大。而献哀王后皇甫氏则搬出大内,移居崇德宫。书中人物关系均为史实,高丽王室时兴近亲结婚。千秋太后之妹献贞王后皇甫氏(景宗王后)在高丽景宗驾崩后也与叔父王郁(高丽太祖王建之子)私通,生子王询(即后来的高丽显宗)。。王诵即位为高丽穆宗后,即尊母亲皇甫氏为王太后,因为皇甫太后居住在千秋殿,故被世人称为“千秋太后”。

高丽穆宗王诵即位时已年满十八岁,且继位后不久便获契丹册封为高丽国王,但仍由母后千秋太后皇甫氏摄政。千秋太后早年守寡后,曾在崇德宫包养了一名与皇甫家族有亲戚关系的男子,名叫金致阳。奸情败露后,金致阳被杖配远地书中人物关系均为史实,高丽王室时兴近亲结婚。千秋太后之妹献贞王后皇甫氏(景宗王后)在高丽景宗驾崩后也与叔父王郁(高丽太祖王建之子)私通,生子王询(即后来的高丽显宗)。。高丽穆宗一即位,千秋太后便将金致阳召还,继续与他私通,甚至还生下了一个私生子。高丽穆宗害怕得罪母亲,也不敢过问及干预。

高丽王室均为近亲结婚,故而子嗣不旺,而高丽穆宗王诵更是有龙阳之癖,喜欢男子,厌恶女色。他宠爱贵族子弟庾行简及渤海此“渤海”指渤海国。渤海国灭亡后,大批遗民流入高丽。本书中“渤海郡”及“渤海国”为截然不同的两码事,但有时候均会习惯简称为“渤海”。如为“渤海郡”,会尽量提及汉人,至于渤海国的“渤海”,则请读者根据上下文自行区分(因为故事发生时渤海国已经灭亡,不存在了),譬如辽景宗嫔妃“渤海妃”大氏,“大”是渤海国王族姓氏,故此“渤海”明显是“渤海国”之渤海。人刘忠正。庾行简相貌俊丽,胜过女子,王诵爱其疯狂,封为阁门舍人,凡宣旨时,都会事先征询庾行简后,方才下达。庾行简恃宠而骄,不可一世,对百官颐指气使。渤海人刘忠正则被任命为知银台事左司郎中,他与庾行简出入的排场,可以与国主媲美。

高丽穆宗王诵无子,而且看情形也不可能再有子嗣,对千秋太后及姘头金致阳而言,简直是天大的美事。当时金致阳在千秋太后的庇护下,已官至宰辅,但他仍然不满足,想要自己与千秋太后的私生子来继承穆宗王位。

高丽穆宗王诵没有亲生儿子,但王诵表弟王询仍然有继承王位的资格由于高丽王室近亲结婚导致生育质量糟糕,加上高丽光宗王昭(即位前被称为“王昭君”)执政时为强化王权而对王室内部进行了大清洗,以致当时王询是除了穆宗王诵以外高丽太祖唯一在世的男性后裔(高丽太祖另一子孝隐太子王垣的两个儿子因为躲在民间,尚不为人知,王询即位后才将他们寻回)。。王询虽然也是私生子,但母亲是高丽景宗王后,千秋太后也是其姨母,父亲更是高丽太祖王建之子,地位尊贵,远非金致阳所能相比。而王询本人更是高丽成宗王治钦封的大良院君献贞王后皇甫氏与王郁通奸怀孕后,高丽成宗王治感到非常羞耻,下令流放王郁于泗水(今韩国庆尚南道泗川市)。献贞王后生下一子后即在惭恨中死去。成宗王治遂命保姆将此子抚养于宫中,取名王询。王询两岁时,成宗王治召见他。王询望着成宗,连喊“爸爸”,然后坐在成宗膝盖上,摸着衣襟,又叫“爸爸”。成宗王治深为怜悯,当即流下了眼泪,下令将王询送到泗水与父亲王郁团聚。后王郁病死于泗水,王询遂被成宗王治召还开京,封为大良院君(一作大良君)。,穆宗王诵亦有心将来百年之后将王位传给王询。

但千秋太后却不能任凭王询成为储君,遂施展手段,强迫其到杨州三角山神穴寺神穴寺:今韩国首尔津宽寺。出家为僧。之后,千秋太后多次派人到神穴寺谋害王询,行刺、赏赐毒饼等,花样层出不穷。但在正直大臣及僧侣的保护下,王询均幸免于难,时人称其为“神穴小君”。

为了给私生子铺平道路,千秋太后还排斥异己,陷害忠良。高丽穆宗王诵虽然大为不满,但也不能禁止,对此无可奈何。由于奸臣弄权,高丽朝政腐败,社会亦动荡不稳,曾发生过大量高丽民众不堪苛政、外逃日本的风波。

不过高丽穆宗王诵在位时,待窦文显等宋民甚厚,免除了诸人的奴隶身份,虽然拒绝了窦文显等人的归国请求——倒不是穆宗王诵小气,而是当时契丹是高丽的宗主国,高丽与宋朝仍处在绝交状态,穆宗王诵若公然纵逃自辽地的窦文显等人回归大宋,可是要冒不小的风险——却主动为他们安家置业,也算得上是善待了。

此举亦与王诵的外交策略有关。彼时高丽仍称臣契丹,但王诵一心想摆脱契丹控制,欲暗中联络宋朝,在继位后就试图派兵校徐远出使宋朝,只不过没有成行。后来还是由高丽吏部侍郎赵之遴韩国白川赵氏声称赵之遴是宋太祖赵匡胤之孙,为赵德昭第三子,依据是其先祖《恭和公讳之遴神道碑铭》。碑铭载:“(白川赵氏)始祖恭和公府君讳之遴字撰叔也。府君姓赵,大宋太祖皇帝长子,魏王讳德昭,第三子也。太祖宾天,太宗即位,有剪除魏王膝下之志,府君明炳祸机,潜行出境,东渡鸭绿,至于银川县都台里居焉。即丽家景宗四年也。”意即赵之遴为宋太祖赵匡胤之后,因害怕宋太宗赵光义“剪除魏王膝下”,遂于高丽景宗四年(978年)潜逃到高丽银川定居。出面,派心腹牙将朱仁绍到宋朝。朱仁绍获得宋真宗赵恒召见后,“自陈国人思慕皇化、为契丹羁制之状”。宋真宗闻言颇为触动,写了一道密诏,交由朱仁绍带回给王诵。密诏内容,不得而知。

咸平六年(1003年),王诵又派户部侍郎李宣古出使宋朝,请求宋朝驻军高丽,以牵制契丹。宋真宗畏辽若虎,只答以诏书,但不同意出兵。

次年,宋辽达成“澶渊之盟”协议,高丽危机感愈发深重。穆宗王诵生怕宋辽议和后,辽国腾出手来专意对付高丽,是以接连派使者出使宋朝,想联宋抗辽,然均无结果。

当时有宋人周伫随商船至高丽经商,因工文善书而被高丽穆宗王诵留用。仅数月间,周伫便升为掌制诰,当时高丽致北宋、辽的外交文书,均出自其手周伫:温州人,是温州侨居海外的先驱者。彼时被高丽称为“投化人”。周伫在高丽穆宗、显宗两朝均得重用,后擢翰林学士承旨、崇文辅国功臣、左散骑常侍、上柱国、海南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进礼部尚书。宋仁宗天圣二年(1024年)卒于高丽。《高丽史》有传。

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正月十六日,是高丽王室传统的燃灯会。高丽穆宗王诵在详政殿观灯时,大府油库突然失火,延烧到太后所居的千秋殿,千秋太后不得不移居长生殿。王诵看到殿宇府库一夜之间化为灰烬,悲叹不已,由此染上疾病,干脆戒严宫中,不再上朝听政。宰臣多次请求入宫问疾,都遭王诵拒绝。

此时王诵心灰意冷,已生出禅位心思,暗中派宣徽判官皇甫俞义带兵前去杨州三角山神穴寺迎大良院君王询入宫,准备将王位禅让给他。

当时高丽国内谣言四起,朝野疯传王宫大火为千秋太后姘夫金致阳所放,为的是除掉穆宗王诵,好立己子为国君;而且金致阳事先收买了穆宗男宠刘忠正,预备火起时里应外合,发动兵变,多亏刘忠正及时上书告变,金致阳阴谋方才未能得手。事后穆宗下令王宫内外戒严,也与金致阳谋变有关。

穆宗王诵躲在深宫、懒不理事,而金致阳依旧在外兴风作浪。高丽大臣崔沆、蔡忠顺等不愿意见到高丽王位落入异姓之手,决定先发制人,怂恿西北面都巡检使康兆率重兵入卫京师“清君侧”,除掉金致阳,同时废黜王诵,拥立王询。康兆得信后,即率五千兵马赶赴京师,同时又派心腹金应仁赶往神穴寺迎接王询。

二月初二,康兆即将入京,先上奏指责穆宗王诵宠信庾行简等人,赏罚不明,致此危乱,请求他出居龙兴归法寺,由大良院君王询继位。穆宗王诵答复道:“已知所奏。”

同一天,穆宗所派宣徽判官皇甫俞义和康兆所派金应仁同时抵达神穴寺,一起接走了王询。

二月初三清晨,康兆命李铉云率兵入宫,抓走了穆宗男宠庾行简。另一男宠刘忠正已在王宫大火时失踪,下落不明。

康兆随即亲自带兵逼宫,穆宗王诵自知大势已去,与千秋太后仰天大哭,随后出宫,移居法王寺。

同日,王询入宫并即位于延宠殿,是为高丽显宗。

康兆处死了金致阳及其与千秋太后的私生子,同时杀了庾行简等七人,将金致阳同党和千秋太后亲属三十多人流放海岛,并废穆宗王诵为“让国公”,令其与千秋太后出居忠州忠州:穆宗王诵正妻宣正王后刘氏(父为弘德院君王圭。母为高丽光宗王昭之女,先嫁弘德院君王圭,后改嫁成宗王治,称文德王后刘氏)的母家所在地。积城:今韩国京畿道坡州市积城面。又,王诵本有画像流传,到朝鲜王朝时期仍然存世,藏于开城广明寺。朝鲜王朝文人俞好仁等访古于开城,曾在广明寺目睹此画像,他记载王诵画像“轩冕采绋,盖帝王仪也,岁久漫漶,绡丝应手飘裂”。可惜画像今已亡佚。。当天康兆又派人在积城弑杀穆宗,对外则宣称自杀。千秋太后则北上娘家所在的黄州黄州:今朝鲜黄海北道黄州郡。,并于那里终老。

康兆当权后,废除了银台和中枢南北院,改为中台省,自任中台使,正是目下高丽最炙手可热的权臣,全面执掌朝政,连高丽显宗王询也得让他三分。

这一年,还真是多事之秋,年初死了高丽穆宗王诵,年底则死了辽国太后萧绰。好的是,宋境平安无事。对滞留高丽境内的窦文显等宋民,更是出现了新的转机——

新即王位的高丽显宗王询虽然仍奉契丹为宗主国,即位后派司农卿王日卿出使契丹告哀称嗣,但跟前任穆宗一样,亦有强烈的忧患意识,担心高丽再次遭到契丹入侵,希冀能早日与大宋结成同盟。且显宗王询更为大胆,也更有诚意,在尚未与大宋恢复正式外交的情况下,便派使者护送窦文显等十七名流落于高丽境内的中原人口归国。这是一件大事。宋真宗嘉赏高丽美意,厚赠使者,并令窦文显等各归本贯,诏令州府还其家产赵祚、窦文显等辗转归国故事,均为历史真事。

这十七名宋民均是河北人氏,其中窦文显等五人更是雄州乡民。他们的归来,在本地掀起了一股热潮:有喜,也有悲。有亲人团聚相拥而泣,也有独对坟茔孤苦伶仃。甚至还有许多家人被掳往辽地的乡民闻讯赶来,向窦文显等人询问打听亲人下落,此亦为另一种寻亲。

容城、归义两县尉郑定国专管治安捕盗,巡防时可没少遇见“寻亲”人士,但那些都是河北乡亲,与今日遇到的男子大不相同。因为河北是辽间谍的主要活动地,尤以雄州为最,本州捕获的辽谍最多,故而雄州大小官员警惕性非常高,措施也最为严密。两县尉郑定国一眼便能看出异样,丝毫不足为奇。

郑定国又继续道:“对方一开口便有极重的口音,汉语也说不利索,明显是北岸偷渡过河的契丹人。他眼见瞒不过去,还想转身逃走。下官命人将其拘捕,他便声称认识安抚使。”

李允则闻言很是惊奇,问道:“那契丹男子叫什么名字?”

郑定国道:“他不肯说,非要面见您老人家。下官明明白白告诉过他,安抚使可不是谁想见就见的,他却强调只有见了安抚使才会说实话。下官本想带他回城,好好审讯一番,不料刚好在城门处遇到了邳医师的弟子。”

去年祁州神医邳良诚带领王惟一来雄州为辽使耶律宁治病时,郑定国也见过师徒二人,对王惟一印象尤深。此次听王惟一说邳良诚可能出了事,有急事要见雄州知州李允则,一时顾不上契丹男子,便直接引他赶来白沟驿。

李允则听说那自称认识自己的契丹男子已被带去州府关押,便摆手道:“这件事,回头再说。郑县尉先去晴川酒肆,向赵探传令。”

白沟驿距离拒马河岸尚有两三里距离,坐西朝东,东门为正大门,面朝驿路。此朝向设计非中原常见的坐北朝南,主要是为了迎合契丹“东向而尚左”契丹有拜日习俗,故东向最尊:“每月朔旦,东向而拜日,其大会聚、视国事,皆以东向为尊。”以东方为正,面东而立,左即北,右即南,这种“东向而尚左”的习俗在政治生活中也有重要的位置,契丹的北、南职官经常被冠以左、右的称呼,如北院大王可以称作左大王。这两种称呼相互通用,相对比较随意,并没有严格的要求,符合契丹“国制简朴”的特点,具有强烈的游牧民族特色。又,辽北面官实力要大于南面,如北府宰相控制五院部、六院部、奚六部三个大部族,而南府宰相只控制乙室部一个大部族,这就与“东向而尚左”,即重视北面的习俗相吻合。的习俗。

驿馆占地很大,可以说是雄州除了军营之外最大的官署。

驿馆又分为南、北两部:北面为专门接待契丹使者的契丹馆“北馆”,大馆之中又有小馆,中有水榭亭台,颇事奢华。南面前半部分亦是驿馆,称“南馆”,亦分作多处小馆,专门接待途径雄州的大宋使者或官员;后面部分则是厨房、仓库、驿馆仆役居处等。

李允则自引王惟一进来南馆,到客厅坐下,这才正色告道:“你是邳医师唯一弟子,邳医师素来视你若子,本使得实话告诉你,这张字条,并非邳医师所留。”

王惟一当即吃了一惊,道:“怎么可能?这分明是师傅的笔迹。”

李允则道:“这只是看起来像邳医师笔迹,但手劲、笔锋完全不同。”

杨延昭也坐在旁侧,闻言亦极为吃惊,急忙索过字条,仔细察看,只不过他不如李允则老辣心细,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李允则又道:“不过本使也不算行家,一会儿等赵探赵知事回来,让他带着字条赶去州署,取出去年邳医师开给本使的药方,两相比照,一见便知。”

李允则虽然自称“不算行家”,然堂堂河北最高军政长官,没有十足把握,决不会轻易下如此结论。那王惟一虽然慌神,人却不笨,不然也不会被一向苛刻挑剔的名医邳良诚收为弟子。他料想师傅已是凶多吉少,且时隔几月,难以追寻,而这一切过错,全在自己不察。一时间王惟一惊悔交加,如此春寒天气,额头竟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沁出。

杨延昭也相信李允则的判断,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允则道:“依本使看,应该是有人将邳医师强行带走,但又怕邳医师声名太盛,他的失踪会惊动地方官府,遂模仿邳医师笔迹,留了一张字条,如此,便可以拖延时日。”

带走邳良诚,自是仰慕其人医术高明,要让他出手治病,但采取这等非常规手段,病患必定是邳良诚不愿意医治的那类人了。

王惟一立时接话道:“会不会是朝中的达官显贵?”

自独生爱子邳安国被宋廷处死,邳良诚便不再为宋廷官员看病,去年为雄州知州李允则开下药方,可谓破例。这其间,自有一番原委——

李氏与大宋赵氏皇族私交深厚,李允则生父李谦溥病重时,宋太祖赵匡胤甚至派遣中使领太医为其治病。宋太宗赵光义即位后,主动与李氏结亲,为儿子赵元僖娶李允则幼妹为正妃。李允则与其弟李允正均在边关执掌重任,李允正患有佝偻病,严厉果敢,杀伐很重;李允则则平易近人,洞知人情,善抚士卒。兄弟二人性情迥异,却都是有名的清官,从不以权谋私,家中清寒如洗,“身无兼衣,食无重羞,不畜资财”,在朝中为官多年,嫁妹时竟拿不出一份像样的嫁妆,不得已,只好卖了父亲李谦溥留下的宅子。

而大手笔买下李家老宅的人,即是皇亲国戚宋偓。这位后唐外孙、后汉驸马,既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岳父,也是名相寇准的岳父。

因为那处宅第是李谦溥留下的唯一财产,也是李氏兄弟在京城的住所,宋太宗听说故友宅第易手,大为生气,狠狠斥责了李氏兄弟。得知原委后,皇帝本人很是感慨,遂自掏腰包,亲自拿出钱来,命宦官用车子拉着钱送给宋偓,重新赎回宅子,还给了李氏。这件事曾轰动一时,许多士大夫都曾赋诗记录,故而家喻户晓。宋真宗即位后,名相毕士安还亲自向皇帝举荐李允则,认为其人勤政惠民,清正廉洁,堪当大任。

神医邳良诚也是仰慕李允则清名、且造福地方百姓,才肯主动为其医治。但这只是破例,而邳良诚一向的原则,是绝不为官宦及家眷看病。

李允则听到王惟一发问,当即摇了摇头,道:“若是本朝权贵,根本不必留下字条,强行将邳医师带走便是。”

顿了顿,又道:“如若本使猜得不错,当是那边捉走了邳医师。”说到“那边”时,有意抬起手来,朝北面指了指。

三人所在客厅为接待宋使、宋臣的正厅,坐西朝东,北面是墙。王惟一浑然不明其意,问道:“那边是谁?”

李允则未及回答,杨延昭已诧然问道:“李使君是说邳医师被契丹人捉走了吗?”

王惟一闻言惊愕无比,一时难以置信,转头去看李允则。

李允则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本使有八成把握。”

他如此肯定,自是有一番依据——

去年十一月初一,辽国太后萧绰在上京举行了契丹传统的“柴册礼”,正式将朝政大权交还给儿子辽圣宗耶律隆绪。结束了四十年的摄政生涯后,萧绰即动身去南京,说是要在母亲封地萧绰跟燕京颇有渊源,其生父萧思温曾长期担任南京留守(辽南京道军政长官,权任极重。但因南京为要害之地,通常南京也驻有北府宰相,位在南京留守之上)。萧绰生母为辽太宗之女,封号燕国公主。此“燕”即为幽燕之地,即辽之南京(又名析津府)。又,辽国只有皇后或受宠的贵妃(均姓萧)所生公主才会被封为古国(如燕国、楚国等)公主。安享晩年。

萧太后这一举动,本身已极不寻常。契丹以上京为都城,中京为陪都,除非重大战事或是例行巡视,辽皇太后、皇帝极少到南京、西京、东京三京之地。而萧绰丈夫辽景宗更是于盛年时病逝于西京大同焦山行宫,此后辽国一直有巫师声称南京、西京、东京虽为辽土,却非契丹主体,异族之气太重,不利大辽。

南京即中原所称“幽州”“燕京”,原为汉人之地,后晋时方才割让给了契丹,是辽境中最繁华的城市,远胜上京、中京。即便契丹统治已有七十余年,但燕地始终是汉人占了绝大多数,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萧太后原先也相信契丹巫师所言,将极具威胁的亲姊萧夷懒囚禁于南京,又在燕地大修佛寺、佛塔,便是源出于此。

那么这位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萧太后为何在退位后一改初衷、不顾忌讳,坚持前往南京居住呢?必有重大隐情。

众所周知,萧太后是病重后方才主动让权,随即启程前往南京,那么她这一趟南行,目的是不是为己求医治病呢?

刚好祁州神医邳良诚去年因医治辽使耶律宁而扬名契丹,他人又在十一月二十一日失踪,极可能跟萧太后病重求医相干。

从宋祁州到辽燕京,如果没有大的阻碍的话,最多只需几日时间。而这“大的阻碍”,便是来自大宋官方的追捕。这便是为什么会有人刻意模仿邳良诚笔迹留下字条,显然是不想令旁人发现邳氏已遭绑架一事。

辽方虽然得手,成功掳走邳良诚,但事情似乎进行得也不顺利:十二月初五,太后萧绰病重。十二月初八,辽圣宗耶律隆绪赶至南京,宣布大赦天下,以为太后祈福。三日后,十二月十一日,萧太后逝于南京行宫。

这些都是重大事件,早有潜伏于燕京的大宋间谍送来探报,李允则反复阅览过,烂熟于心。他当时便对萧太后选择南京作为人生最后一站而感到疑惑,而今既知祁州神医邳良诚失踪,失踪时日刚好是在萧太后抵达南京之后,便猜测萧太后是为了求医才亲赴南京。而辽方所“请”医师,便是祁州神医邳良诚。

听完李允则一番分析,杨延昭、王惟一均是目瞪口呆。客厅中一时沉寂了下来。

李允则面色愈发阴沉。对他而言,辽人公然在他辖境之内掳走了一位名医,事隔四月,官方都毫无觉察,即便辽方有备而来,但他也有重大失职之处。不但他本人,他弟弟李允正以知定州兼镇、定路副都部署“澶渊之盟”后,宋廷调整河北防务,将镇、定两都部署路合为一路。但后来设安抚使路时,依然为两路,即真定府(镇州)路和定州路。,祁州是其辖境,亦有相当大的责任。

而宋方苦心经营谍报网许多年,辽萧太后至南京求医、辽方掳掠宋朝名医等事,却无任何消息及谍报传来,足见涉及辽宫廷秘事时,宋方间谍均一无所知。

心头波澜大起,口中却是缄口不言。偏偏厅外庭院中有一只杜鹃鸟不识时务,“布谷布谷”地鸣叫个不停,叫得人心揪起来,又跌下去,再揪起来,又跌下去。

“风回日暮吹芳芷,月落山深哭杜鹃”“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杜鹃声声曾是多么凄美迷离的意象呀,何以今日竟如此聒噪刺耳?

王惟一忽然起身,大叫道:“师傅恨辽人入骨,宁可自己死,也不会为辽人治病。而且那个萧太后不是去年年底就死了吗?师傅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他老人家一定已经……已经……”

转念想到自己因出身备受世人唾弃,天大地大,亦无容身之处,是师傅收留了自己,还授以绝世医术,而自己竟然任凭师傅在眼皮底下被人绑走,且几月后方才发现。王惟一一时情不自禁,蹲下身子,号嚎大哭起来。

界河巡检使祖名望正要跨门进来禀事,见客厅情状不对,便将伸出的脚又缩了回去,主动退到台阶之下。

李允则早已望见,朝杨延昭举了举手,示意他从旁宽慰王惟一,自己则走出客厅,问道:“祖巡检不是该在北岸迎候契丹使者一行吗?可是北岸有了动静?”

巡检使祖名望躬身禀道:“契丹使者正乘坐巡检司虎头船渡河,马上就要到了。”

李允则皱眉道:“明明约好日暮之后方才交接,为何忽然提早了?”

祖名望答非所问地道:“来人是北府宰相刘晟。”

李允则一怔,问道:“是辽人号为‘刘宋公’的那个新上任的汉人宰相吗?”

祖名望道:“正是他。而且这位刘宋公只带了两名随从,未携灵柩。”顿了顿,又道:“依下官判断,契丹使者独自过河,怕不是提早,而是要延后交接。”

李允则摇头道:“朝廷体制,本使不能随意与契丹使者见面。你快些去请朝廷阎特使来。”

话音刚落,侍卫忻继勋便奔进庭院,躬身禀报道:“除了空闲的契丹馆,其他地方都搜过了,没有找到酒库失窃的酒。倒是少了几个人,朝廷派来的那位阎特使,以及他的几名随从,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