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乡村记忆与烟火
寒冬腊月,凛冽的风如尖锐的哨音,刮过寂静的乡村。夜幕像一块沉重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上,唯有村舍中透出的几点昏黄灯光,似在这黑暗中艰难喘息。
儿时的我,逢寒假便从喧嚣的城市奔赴乡村祖母家。彼时父母离异,与母亲分离之际,我强装镇定地安慰她不必牵挂,可内心却像被暴风雨席卷的海面,汹涌澎湃且酸涩无比。我深知母亲独自过年定是孤寂落寞,而我又何尝不想陪伴在她身旁,但命运的安排却让我身不由己,只能将这份牵挂与不舍深埋心底,在前往祖母家的路途上,满心都是对母亲的担忧与思念。
在祖母家,日子平淡而清苦,每餐菜品寥寥,分量稀少,好似那吝啬的溪流,勉强滋润着干涸的生活。
一日闲聊,我忍不住提及往事:“祖母,听闻姐姐曾向您讨要面包,您却未予,还说要等开面包厂?”祖母眼神闪烁,辩解道:“那时家中贫寒,你若想吃,往后午饭便买面包,祖母也省了做饭之事。”我暗自腹诽,往昔虽艰,怎会连面包也难以负担,不过是借口罢了。自那后,祖母果真让我自行买面包果腹。那时的我满心委屈与不解,不明白祖母为何如此区别对待,仿佛我和姐姐是被遗忘在角落的小草,只能自生自灭,而心中对祖母也渐渐有了一丝疏离与埋怨。
春节将至,乡村宛如一位沉睡的老者,在春节临近的脚步声中渐渐苏醒。原本寂静的村巷,似被注入了活力的脉络,开始有了轻微的动静,仿佛老人在慢慢舒展着筋骨;接着,欢声笑语如灵动的音符在空气中跳跃,那是老人脸上渐渐绽开的笑容;随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门扉上的春联似老人换上的喜庆新衣,整个乡村就这样带着对新年的期待与热忱,鲜活而生动起来。家中购置了诸多鞭炮与年货,如同一堆等待绽放的欢乐。姐姐、姐夫、姑母、姑父与堂兄也纷纷前来,姑母所携礼物丰厚华贵,如璀璨星辰照亮了祖母的眼眸。祖父祖母笑逐颜开,忙不迭地准备火锅与螃蟹。那火锅蒸腾的热气,恰似幸福的云雾缭绕;螃蟹的红壳,仿若喜庆的盛装。然而,祖母对姑母他们的热情大方,与对我和姐姐的冷漠吝啬,形成了鲜明得如昼与夜般的对比,让我心中的困惑与失落如影随形,我像个局外人般看着这一切,只觉自己在这个家中仿若无根的浮萍,找不到归属感。
夜晚,乡村被黑暗笼罩,寒风似无情的刀刃,肆意切割着。姐姐、姑父、姑母与堂兄围坐麻将桌,如虔诚的信徒围绕圣坛。烛光摇曳,映照着他们兴奋的脸庞,棉被裹身,棉袄加身,他们在这寒夜中与麻将热恋。乡村的麻将声此起彼伏,好似一场盛大的交响乐,“麻将瘾”如同传染病,在这片土地上肆虐。家中这几位尚算节制,有的人家却通宵达旦,沉醉不知归路,除夕的春晚倒成了他们的背景音乐,为这独特的“麻将盛宴”添了几分喧嚣。我在一旁看着他们,心中既对这种热闹感到陌生,又隐隐渴望融入,可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默默坐在角落,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内心满是孤独与迷茫,这与记忆中那些阖家欢乐、温馨和睦的场景相去甚远,更凸显出此刻内心的凄凉。
我吃完除夕饺子,如一只敏捷的小兽,裹着被子溜出门外。手持火柴,仿若手握神圣火炬,对准鞭炮引线,点燃后便以风驰电掣之势窜回屋内。刹那间,鞭炮声如雷炸响,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又如汹涌澎湃的海浪,将寂静彻底击碎。电视机里春晚的旋律悠悠响起,“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亲友与故交……”那歌声似潺潺溪流,淌过心田。我心生顽皮,拿着几个麻将贴于窗户,天真地幻想明日它们会被严寒冻住,让那恼人的麻将声就此停歇。那时心里还带着一丝对麻将声打扰我宁静的不满与小小的报复后的窃喜。
那年恰逢我的本命年,我带着一丝期待向祖母请求:“祖母,今年是我本命年,能否为我买件红色内衣内裤?”祖母眉头紧皱,如干枯的老树枝桠,毫不犹豫地拒绝:“祖母没钱,你若想要,便将我这身拿去卖了换吧。”我心中疑窦丛生,追问:“那吃火锅和螃蟹的钱从何而来?”祖母支支吾吾:“不过花费十几块罢了。”我虽年少,却也知晓其中真伪。那一刻,我的心像掉进了冰窖,寒冷且失望,对祖母的最后一丝期待也彻底破灭,只觉得自己在这个家中是如此的不被重视与关爱,与那些在家庭中被长辈宠溺呵护的孩子相比,我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的荒原,无人问津。
往昔岁月,酒蒙子也曾在工地辛苦劳作。发薪后,他如被诱惑的飞蛾,一头扎进棋牌室。起初,他似幸运的宠儿,棋局连胜,那得意的笑容如盛开的野花,心中满是对未来常胜的憧憬与幻想,仿佛看到无数的财富在向自己招手。然而好景不长,后续连输,他又转战牌桌,却如陷入泥沼的困兽,难以自拔。赌局无常,输赢交错,可他却沉溺其中,第二日、第三日依旧奔赴赌场。长此以往,他辛苦挣来的工钱如流水般消逝在那一方小小的牌桌之上。工期结束归家时,他囊空如洗,恰似被秋风扫过的荒原,荒芜而寂寥。望着空空的口袋,他的内心充满了悔恨与自责,可那又能如何,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只能在无尽的叹息中面对生活的窘迫。
他难得清醒之时,取来象棋,眼神专注,如深邃的幽潭。他看着我,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一抹温情与期许,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岁月的迷雾,看到了曾经未曾好好陪伴我的愧疚,也看到了对我未来的期望。他耐心教我摆棋,我懵懂无知,如迷失在森林的小鹿。望着棋子,我手忙脚乱地先将红棋与绿棋分离,再依样分类。见有五个兵,一个帅,其余皆两两成双,我心中暗自揣测,楚河汉界前后的五点,定是兵的栖息之所,后方两点该是炮的阵地。在他的悉心指导下,我渐渐领悟,马走日如灵动的舞者跳跃,象走田似优雅的绅士漫步,炮打隔子若神秘的射手出击。每走一步棋,他都会轻声讲解,那声音不再是平日的粗粝与暴躁,而是带着从未有过的耐心与温柔。他偶尔会因我走了一步好棋而露出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如春日暖阳,瞬间驱散了他脸上长久以来的阴霾,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他内心深处对我的爱与关怀,在这冷漠的家庭氛围中,这一丝父子间的温情显得如此珍贵而又脆弱。可他清醒的时光,如夜空中闪烁的流星,转瞬即逝。每当他陷入酗酒的混沌,我心中便会涌起一丝惋惜,如此聪慧之人,却被酒与赌消磨了意志与生活。
铃铃铃!清脆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彼时姐姐正与姑姑他们在麻将桌前酣战。“姐姐,你的电话响了!”我大声提醒道。姐姐当时用的是诺基亚,诺基亚手机崭露头角之际,似一颗新星落入凡间。机身简约硬朗,如坚毅行者。按键整齐排列,按动时仿若敲响科技的鼓点。屏幕幽光轻绽,映出数字与图标的神秘。双电续航,耳机传情,万能充与数据线编织便捷之网。老板推荐的移动卡,月租无、话费廉,通话短信随心,彩铃奏响新潮之音,就好像开启了生活新篇。
姐姐接起电话,“喂!妈妈!”我一边看着电视,一边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通话。原来妈妈在外祖母家过年,从姐姐与妈妈的交谈中能真切地感受到那满溢的温馨。不一会儿,妈妈说道:“婷婷,把电话给凯凯!”听到妈妈温柔的声音,我的内心瞬间被幸福与快乐填满,那浓浓的家的温暖和幸福感如潮水般将我包围。我对着电话大声说道:“妈妈,过年好!正值冬季,您一定要注意保暖,年后回去也别着急做生意,不差这几天!”妈妈的声音带着笑意与欣慰:“儿子真乖,妈妈爱你!”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句话,却饱含着无尽的母爱,那母爱如同明亮而温暖的光,直直地照进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以至于那一晚,我在梦中都与母亲幸福地团聚在一起。在祖母家所经历的种种不快与冷漠,在这一刻都被妈妈的爱所慰藉,仿佛在黑暗中摸索许久后,终于寻到了温暖的港湾。
电话里,我又一一向外祖母、外祖父、舅父、舅母等长辈虔诚地拜年问好,依照家乡的春节习俗,我还对着电话郑重地磕了头。在我的家乡,过年磕头乃是晚辈对长辈表达尊重的传统仪式,这一习俗一直传承至今。就像现在每到过年,小我 12岁的兮兮和小我 8岁的岑岑,都会乖巧地给我磕头拜年,而我也会欣然给他们准备好压岁钱,毕竟我是他们的舅舅,这也是亲情传承与延续的美好体现。
如今,时光悄然流转,乡村往昔的旧俗,有些已在岁月长河里渐渐隐去踪迹,有些则历经变迁换了新的模样。曾经那热热闹闹、充满烟火气的春节盛景,仿若一幅在时光中渐渐褪色的精美画卷,只在记忆深处留下斑驳陆离的痕迹。
唯有那冬日的寒风,依旧如忠诚的老友,岁岁年年准时赴约。它轻拂过村头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丫,枝丫在风中瑟瑟发抖,似在低诉着往昔的故事;它穿梭于错落有致的村舍间,吹起地上干枯的落叶,使其打着旋儿飞舞,像是在跳着一曲怀旧的舞蹈;它掠过空旷的田野,发出的呼啸声,仿佛是在呼唤着那些被遗忘的时光片段,在这寂静与空旷里,默默见证着乡村的变迁,守望着那些或悲或喜、或浓或淡的悠悠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