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里士满[61]交谊晚餐会上的演讲
一八四二年三月十八日
狄更斯于三月十七日到达里士满。在这之前,他已经拒绝了当地市民让他出席公开晚宴的邀请。他不仅希望遵守自己曾经当众作出的不再出席正式宴会的誓言,而且私下里决心不在奉行奴隶制的州里接受款待。然而,一个代表团专门在那儿等着他,而且再次提出了他们的请求。他终于接受了参加一个交谊晚餐会的邀请,理由是“会会几个朋友”——事实上会了近一百个人。他事后写信告诉福斯特:“我被迫接受了出席里士满欢迎宴会的邀请。在那里,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南方的这几个州对我们这个国家的仇恨,而且这一仇恨情绪因克里奥尔号事件[62]又一次被煽动起来,其活跃程度几乎再怎样夸张都不过分。”
晚餐会在“交流饭店”举行——狄更斯就在那儿下榻。《里士满探索报》的编辑托马斯·里齐[63]主持了宴会。在“美味佳肴和充足的主食被一扫而光”之后,里齐马上起身祝酒。他滔滔不绝地对狄更斯表示赞赏和欢迎,不过在结束前作了这样的祷告,即希望狄更斯永远不会让自己的成功“冲昏头脑或败坏才气”。他最后的祝词是:“查尔斯·狄更斯,我们民族的文学贵宾——我们弗吉尼亚每个家庭的大门都向他敞开,我们的心灵也都向他敞开。”
狄更斯在热烈的掌声中起立,随后开始了演说。
主席先生以及各位先生们,我由衷地感谢你们对我的热情欢迎。你们的欢迎证明了你们对我的友好感情,因此让我怀着感激的心情接受这份感情并向你们表示感谢。假如我有可能表达你们对我的厚爱给我带来的感受和感激之情,我确实会成百倍地答谢你们对我的良好祝愿。然而,正如我几天前在华盛顿的一个交谊晚会——就跟这次交谊会差不多——上所说的那样,我的不幸是必须匆匆忙忙地经过你们的国家,就像天上任何急速飞行的鸟儿那样——美国雄鹰除外。(喝彩声)我发现,我在你们中间生活的情形竟和《一千零一夜》中的那个闻名遐迩的苏丹十分相像——他每个晚上都要交上一个新朋友,而在第二天早晨却要砍去后者的头颅。我还发现,我跟我们所读到的那位苏丹有另一个相似之处:他迷上了一个人的故事,使他对后者的喜爱超过了其余所有的人,并且使他改变了已往的坏习惯;同样,美国人的好客使我改变了悄悄旅行的初衷。(喝彩声)
我要说,两个同源和同语言的国家之间最好的停战旗帜莫过于一张像样的白纸,上面记载着两国各自的文学。(喝彩声)从今以后,如果我回忆起今晚,如果我记得你们对我确切无疑的欢迎,我在那张纸上所占的小小的角落或微小的一部分——请相信我——将记载着我在这里所结交的朋友给予我的盛情款待。先生们,有人说餐后演讲可能会太长。(笑声)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可以更加确切地说:餐后演讲怎么短都不会过分(笑声),对那些听惯了演讲的人来说尤其如此。(笑声)就后者而言,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倒很稀罕,而且几乎是不折不扣的“非凡人物”。(大笑声和热烈的喝彩声)因此,我认为我必须向你们说的只有一句话,即我深深地、最诚恳地感谢你们的友好情意。(“继续下去”的喊声)
关于我尊敬的朋友——你们的主席——刚才对我的忠告,我要说,好久以来我心里一直提防着骄傲情绪。不过,我希望我永远都不需要依靠旁人的监督,就像他提醒我们的那样。我的情形不允许我的笔处于瘫痪状态——就像我希望你们能在今年十一月发现的那样,我将重操我的文学旧业。美国人民对我的盛情款待永远不会在我的劳动中被遗忘:我绝不可能忘记你们的友好情意。请想象我明天思念你们的情形;请想象我上路去弗雷德里克斯堡[64]的情形——然后我又将从弗雷德里克斯堡出发,沿着弗吉尼亚路向波托马克河[65]进发。(此时笑声和喝彩声沸腾了起来。会议主席只得高声喊道:“请静一静!请保持秩序!”)事实上,我在所有这些地方旅行时都会想到我在你们中间所获得的快乐。(欢声雷动)
好几位其他演讲者相继登场。他们的祝酒词大致相同:不是祝英美友好以及赞扬狄更斯的出色才华,就是模仿狄更斯的诙谐调侃。里齐此时已经请狄更斯坐在他的身旁。《里士满探索报》的一篇报道的结束语无疑出自里齐之手——从这些话来看,里齐和狄更斯当时似乎毫无节制地互相调侃。我们被告知,狄更斯和里齐之间可谓“唇枪舌剑,妙语连珠,十分逼人。其中有一次后者赞扬了《老古玩店》中的一位人物,而狄更斯先生却反把他称为活着的‘古玩’……这是一次雅典式的晚宴。——没有一个在场者会忘记它”。最后的祝词是“为狄更斯,‘狡猾的逃脱者’——他逃脱了费城和巴尔的摩,但是却逃脱不了弗吉尼亚”。
这是狄更斯二十五年内在美国所作的最后一次公开演讲。离开里士满以后,他和夫人继续他们的旅行:开始到了巴尔的摩,然后又到了匹兹堡。这时他对美国的幻想已经彻底破灭。他在“乘汽船从匹兹堡前往辛辛那提[66]”的途中又一次写信给麦克里迪。他说:“我没有改变——我不可能改变……我私下对这一国家的看法。我曾经告诉福斯特,我相信自由之神所遭受的最沉重的打击莫过于这个国家对它的打击——这种打击表现在它最终未能为世界作出良好的榜样。”
离开辛辛那提以后,他们先后去了路易斯维尔[67]、圣路易斯、哥伦布城、克利夫兰[68]、布法罗和尼加拉河,然后从那儿到了加拿大。他们于五月三十日离开蒙特利尔,重返纽约,接着又访问了莱巴嫩[69]和西点[70]。六月七日,他们搭乘“乔治·华盛顿号”回国,并于当月二十九日抵达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