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玉树临风（4）

众人落座后，酒过几巡，楚王开始宣布：

赐封宋玉为文学侍从。

这是一个新设的官阶，以前各个国家从未有过的一个新职位，它表明楚国不拘一格寻找人才，也表明楚王的艺术水平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同时也向各国表明，楚国是一个爱好文学的国家，对征霸天下没有丝毫兴趣，楚国要征服的那只能是一座座文学的高峰，上一代王的宠臣屈原，已达到了一个高峰，这一代楚王也有信心和能力，带领文臣们，再建楚国的文化自信、道路自信，决不走秦国一统天下的春秋大梦。

宋玉也成为历史上第一位专职文人。

君臣举杯同庆，高谈阔论，好不融洽，雨后带着凉意的微风吹来，群臣都醉了。

一阵悠扬的编钟声传入阳云台。

“为何此时有编钟声？”楚王问。

侍从答：

“舞姬正在排演新的曲子。”

楚王草草地用蜜水漱口，起身穿上鞋，向钟鼓源走去，众人起身跟着也一同前往。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幅华丽的宫廷舞场面。

能容纳好几百人的大殿内，高大而敞亮，东面正墙上，被整整一幅帛画覆盖，帛上绘有数百只神态各异的凤凰，它们的姿态优雅，呼之欲出，画的前方，摆着一排编钟，按音阶排列，每组编钟前，立着一名乐师，散立在编钟两边的，是弹琴吹箫击磬的其它乐人，还有一群伴唱的优伶，这是一支庞大的乐舞班子。

在编钟的正前方，立着一面大皮鼓，虎座凤架鼓，虎座仰首卧底，凤首昂立于虎背之上，鼓就悬在双凤间，系在两只凤冠上固定，鼓边绘着三角云纹，乐尹---整个乐队的总指挥就立在鼓前。

宫殿四周，围绕着一盏盏青铜的灯座，都是铜人骑在骆驼背上，高高举灯杆，古朴雅致，灯油里注有兰膏，点燃后，兰膏受热融化，兰香四溢。

场地上正有六十四位舞者，踩着鼓点，和着钟石乐磬声，翩翩起舞，曲调一变，高昂清越的鼓声密不透风，钟磬声如雷霆裂帛，震动宫殿。

一位红衣少女从众人身后旋转到中央。

只见她长袖广舒，身若翩鸿，柳腰细款，如风吹起的杨絮，体若游龙，弯曲无骨。

一头乌发高挽在脑后，美目留盼，音乐通过她的不断变化的身段表现得淋漓尽致。

景差低声对宋玉介绍：

“看，她就是灵君，当今楚国最红的舞者，她现在正在试跳《激楚》。”

《激楚》是楚国最著名的一支舞曲，但是一直很少有人全面掌握它的技巧，据说它的瑰丽只有后世唐玄宗时代的《霓裳羽衣舞》可以勉强一比。

楚王君臣及乐师、优伶在激荡的音乐感染下，身体不可控地摇晃起来，加入了合唱团，宋玉因从未受到过音乐的熏陶，也被带了节奏，只是他比那些陶醉在音乐中的人清醒，他发现，灵君是赤着脚在跳，脚脖子上，挂着两串他在村庄时看到过的公子卖的金黄色的琉璃珠子。

他暗暗惊奇，没想到走到宫内，还能发现琉璃公子的痕迹。

楚王问宋玉：

“有舞无赋岂不是件遗憾的事，宋卿能即兴赋一首吗？”

“臣已有了新作。”

“快念快念。”

宋玉向舞池中央走了第一步。

灵君将长长的衣袖从他的脸上拂过。

“郑女出进，二八徐侍，姣服极丽，姁媮致态，貌嫽妙以妖蛊兮，红颜晔其扬华。眉连娟以增绕兮，目流睇而横波。珠翠砾而照耀兮，华袿飞髾而杂纤罗。顾形影，自整装。顺微风，挥若芳。动朱唇，纡清阳。亢音高歌，为乐之方。”

翻成今天的白话文，大损原文的美，但也可以了解到当时宋玉看到了什么样的一段舞蹈，并当场用纪实的语言，将它记录下来，让我等二千年后，带能还原现场：

16位舞者慢慢出场了，她们穿着宽袖细腰长裙，裙之下摆遮过脚面，展现着娇媚的姿态，她们的妆容光彩照人，梳着螓首式发型，画着平直而细长的眉，面颊上涂着淡淡的红色，眉目含情，楚楚动人。她们佩着光泽熠熠的珠翠，长裙后燕尾状的飘带轻拂我面，时而观照，时而整装，腰带中央心型垂缨香囊，也随风送香，我看见最美的那位朱唇启动，唱着高亢的调子。

很快宋玉被包围进了舞者的中心，片片衣袖将他团团围住，也让他看清了激楚舞的高难度动作：

“其始兴也，若俯若仰，若来若往。雍容惆怅，不可为象。”

意思是舞蹈动作开始时，腰部前后弯曲，带动了上身前曲与后仰，宋玉还注意观察到了跳这段舞时舞者的表情是“雍容惆怅”，带着伤感。

突然舞者变换了队列，把他推出了舞圈。

“罗衣从风，长袖交横。骆驿飞散，飒葛合并，绰约闲靡，机迅体轻”。

只见舞者两两相对，时而相继分散，时而转回聚合，散去时舞衣随风飘起，聚合时长袖交横在一起。舞蹈动作缓慢时显得柔美妩媚，而节奏突然变快舞者身轻如燕，动作迅速。

整齐的动作，快速变换队形，让他目不暇接，也随着舞者的不断变化的舞姿，《舞赋》之辞一句句如火花迸出，金句迭出。

场外听赋的君臣，早已经跟不上他随口吟诵的节拍了。

此时，场中已分不清是他的赋激发了灵君自由的舞蹈动作，还是灵君的动作更加激发了他的赋，他们不可分开的，成为了一体。

语言与舞蹈，将《激楚》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