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狂四郎无赖控(中)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8章 地牢里的武士

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眠狂四郎苏醒过来。

就算用他那黑暗中依旧敏锐的视力,还是无法看透黑暗。而黑暗,犹如黄泉之国黄昏的微光一般,在眼前影影绰绰。

狂四郎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地面。看样子他已在这里躺了许久,仿佛连身体的最深处都感觉到已冰凉。

他尝试着站起来,但四肢的关节却不住地疼痛。深深的疲劳感,让勉强站起身来的狂四郎,暂时处于一种茫然和虚脱的状态之中。

狂四郎把静香的遗体埋到母亲的墓旁后就昏倒了。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对了!

突然,狂四郎苦笑起来。

他内心一隅不禁浮起这样的想象:在丘陵上被蒙面人逼近之时,如若他们是受将军女儿高姬唆使的话,那么自己这次定会落得个像上次在阿弥陀峰决斗失败时一样的下场吧。

已经丧失与敌对战的意志之人,就是一根悲惨倚立着的稻草。一击即垮。

——我眠狂四郎竟也沦落到如此田地!

狂四郎自嘲着,抱起胳膊——就在此时,他那敏锐的神经本能地转动起来,猛地察觉到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还有一个人。

没有杀气,看样子对方对自己似乎并没有加害之意。

“喂,那位仁兄——”寂静中,狂四郎向对方招呼,“你也是被抓进来的吗?”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稍稍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如果对我有戒备之心的话,大可不必担心。看在你我同被囚在这里的分上,可以告诉我这是哪里吗?我只知道这是个地牢——”

对狂四郎的问话,对方依旧保持沉默,久久不语。狂四郎等得厌烦,只得随便躺了下来。

他朝着满是昏暗的空间望去,心中想着:

——这样一来,就想着要继续活下去。看样子他们不会就这么轻易就把我埋了的。

狂四郎低声吟唱起谣曲《咸阳宫》:

“……七尺屏风可越过,罗觳[109]衣袂可挣断——”

此时——

传来咔嚓一声。想必是击打火石的声音吧,烛台一下子被点亮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躺在那边的寝具上。

此人看起来相当年长,可能是被关在这里以后才变得如此衰老吧。也许是经受了很多苦难的缘故,他的头发和胡子都花白了。他那深陷的眼窝中仍然带着暗淡的光。话虽如此,拿打火石的手已然骨瘦如柴。

狂四郎从他那秀挺的额头和鼻梁上,看得出此人家世显赫的气度。枕头旁边除了亲鸾[110]所著的《教行信证》[111]六卷本外,只放有寥寥几件日常用品。

那老者一边仰头望着天花板,一边喃喃自语道:

“我觉得您很擅长武术。”

大概是由于喉咙有痰,他的声音瓮声瓮气,而且嘶哑。

狂四郎能够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中,觉察到与他两间之隔的地方,躺着一个没有发出声音的人——那囚犯,就是在说这件事。

狂四郎没有回答,只是环视了一下这座地牢。四周就像是飞散着棉絮一般,尽是白色发霉的石壁。天花板是扁柏木板制的,支撑天花板的则是铁棒,细密组合成龟甲之状,就算是能够跳起越过,也不可能冲出这里。四周没有窗户,石阶上只能单面打开的铁格子门紧闭着。外面的空气大概只能通过那里进来吧。不用说,门的另一边是隧道。可以想象得到,要想到达地面的话,就必须再打开一扇门。

“您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唉——已有两年光景了吧。”

“如果是朝廷的牢房,这处置多少有些不对劲啊——”

朝廷的牢房是不会给囚犯经书典籍的。而且,从这里器皿中的剩饭残渣看,牢饭无疑是十分丰盛的。狂四郎也是如此,不知什么时候他左肩上的刀伤也得到了治疗,伤口上敷的药从味道上就可判定出价格不菲。

“如您所推断的那样,这里不是朝廷的牢房。这个牢房是一个叫备前屋的町人所建。”

“原来如此——”

狂四郎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来,指使亲不知组的不是高姬,而是有着奇妙友情并且彼此惺惺相惜的宿敌。囚犯继续说道:

“您大概也知道吧。原洲崎[112]的日式酒家‘升屋’——”

“听说了,现在新的‘升物’在柳桥的河岸红红火火地经营着……”

“新升屋就在这地牢的上面。”

宽政时期的大海啸中被冲毁的,江户烹饪界首屈一指的酒家——升屋,两年前进行翻天覆地的大规模重建时,关于经营者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也曾有知情人士爆料喧嚣了好一阵。但是最终也没有探究出这主人究竟是谁——

狂四郎告诉自己,这样一来就必须慢慢接受死亡这件事了。

然——

天花板上突然响起了细微的声音。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就像是蝼蛄之类的虫鸣一般。狂四郎探视着发出声响的地方,突然站起来举起了烛台,走在那下面把烛台举高。正在这时——突然扑哧一声,锥子尖儿穿透了天花板,然后又立刻缩了回去。

“先生——”

从那个细小孔洞里,远远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普通人的耳朵一定是听不到这个声音的。可狂四郎的五官何等了得,在此已经没有赘述的必要了吧。

“是次郎吉吗?”

“是的。”

鼠小僧次郎吉听龙胜寺住持说“阿眠大概是去追那位女施主了吧”,就求得了静香的住址,奋力追了上去。在静香的茅草屋中,自然没有看到两位的身影,次郎吉厉声追问下人,知道了静香如若去了别处,应该会去涉谷宫益町尽头的乐水楼。他飞奔到那里的时候,女佣回答他说狂四郎刚刚造访过,又马上离开了。

这样一来,执着的次郎吉决定无论如何都必须追上狂四郎。已经追红眼的次郎吉,偶然从小路上遇到的村民那里得知,似乎有那么个浪人,牵着载有昏迷女子(村民看到的)的马走去了那个山丘,并且给他指了方向。

后来——当次郎吉找到狂四郎的时候,他已昏倒在亲不知组的包围之下。

“你的忠告似乎是正确的,次郎吉——”

“这个天花板能弄破吗?先生。”

“不能。是铁的龟甲模样。连脑袋也没把握能出去。恐怕只有死掉才能离开这里吧。”

“别开玩笑了!”

“没有其他办法。你现在去水野越前守的宅邸,见一个叫做侧头役武部仙十郎的老爷子。然后把我说的话传达给他,老爷子应该会调制可以杀死我的毒药。”

“先生!”

“快去!在这种地方让我沉默着坐个两三天,完全不合我的性子。”

次郎吉离开了。狂四郎用明快的声音说道:

“这位同囚,看样子,我们似乎可以重见天日了。”

那囚犯却纹丝不动,躺在那里闭口不语。

不知为何,狂四郎一瞬间对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我叫眠狂四郎,如您所见,是个穷浪人。如若恢复自由,我也并不担心深陷波澜。为了能够摆脱被人骑在头上欺负的窘迫境地,有时似乎也会因一时冲动而不在乎豁出性命来反抗……或许可以说是我多管闲事吧,但是如果您的不幸是由于备前屋的贪欲的话,逃出之时想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狂四郎接下来把逃脱的方法简单地说给他听。

没有任何回应的囚犯,嘴边终于露出了凄凉的微笑——

“如果早半年遇到你就好了。那样的话,在下或许会活下去……”

“生的希望,在没有做出努力之前是不能丢掉的。”

“在下的身体,在下自己最清楚。”

囚犯冷冷地答道,慢慢坐了起来。

之后,对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自己放在被子上骨瘦如柴的手上。良久,才静静地把目光移向了狂四郎。

“在下,已经完全丧失了恢复自由的信心……也没有理由拒绝您的好意。反正,在不久的将来,在下也打算在这里终结自己——就听从您的吩咐吧。”

狂四郎颔首,老者这才开始说出自己的身世。

老者是勘定[113]所胜手方的头领兵堂扫部——但那是还曾自由身时的官名。

所谓胜手方,主要是负责金钱谷物的收支,三季切米[114]的支付、行情贴示,金银币铸造厂及其行情,代官所、委托地的还贷通知以及负责万石上下的借款或其他事务的一种职务。

胜手方组的头领按规定是两人,但是兵堂扫部在任二十年间,与他平行的另一职位却一直空缺,因此支配权就完全被掌握在他一人手里。

扫部是一个过于坚持原则、固执己见的人,自从松平定信从加判[115]的位置上退下来以后,掌握主导权的松平信明给予他绝对的信任,敢于不甄选跟他同职位的人。扫部在职期间所做的最大一件事,就是从宝历到天明年间把外国输入的金子藏匿起来,只把银子向外流散。

当时——关东是金勘定,关西是银勘定。定信任职期间,相对于丁银[116],金币贬值,物价不稳,经济发生混乱。而这就是田沼意次[117]时代,随意新铸南镣银[118]的弊害。

扫部在职期间,金银的不平衡状态一直持续着。松平信明为了尽量保持金银的均衡,就让扫部把集聚在金币铸造所的六十余贯进口金藏匿了起来。

但他并未明示怎样处理这些金币。十年前,信明在位上突然去世了。

信明离世后,扫部对那些金币的下落只字不提。

信明之后的继任者是水野忠成,他首先考虑到的,是为解救财政困难所要进行的金银改铸与新货币的流通。因此,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信明藏匿起来的金币。他严刑拷问了扫部,扫部却坚称自己毫不知情。(关于藏匿进口金这件事,除了信明和扫部外便再无人知晓,水野忠成和他手下的胜手组也只能推测是否有这回事。)

对于金银币铸造所屡次提出的改换货币的提议,信明以降低金银品质为国家之耻辱为由,一次也未容许。扫部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毅然决定反叛水野忠成,始终不肯吐露实情。

“嗯——连本丸老中都没有深究到的秘密,那个备前屋居然打探到了。所以就把你囚禁在这里了吧?”

“正是如此。在下似乎已被认定是突然失踪。朝廷的密探,应该也在全力搜寻在下。羽州[119]大人还不知道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了一口。这些利欲熏心之徒在丑恶地互相欺骗。推崇金玉以至成为盗寇吗——”

“你打算让那些金币永远腐朽在地下吗?”

“良木被伐,杂木可免,在这样的浊世中,黄金的光辉会渐渐蒙蔽小人们的心啊。但是——”

扫部突然停下不说了,一直盯着狂四郎,目光热烈。

“您对于这批金子的用途,如有什么真知灼见的话,就说给我听听吧,告诉您它的下落也可以——”

“真不凑巧,我只能回答您,我对那么多的金子,没什么兴趣。我既对天下国家之事未存一点儿志向,也没有想要拯救黎民百姓的同情心——在这一点上,您遇见的我不过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男人。”

狂四郎说完,笑了起来。

扫部忽然开口说道:

“如果能成功逃出去的话,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片刻后,他继续说道:

“在下有个女儿,叫做百合枝。她失明了,现下应该也在备前屋的监视之下。可以拜托您将她救出来,照顾她吗?”

“这是我分内之事。”

“不胜感激!”

不久后,扫部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女儿如果眼睛能看到的话,大概她自己就可判明埋藏金子的地点。”

他自言自语地道出这像谜一般的话语。

“您女儿知道内情?”

“不,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扫部只说到这儿,然后便对此事缄口不提了。狂四郎也没有再追问。

鼠小僧从天花板上的阁楼咔哧咔哧发出了信号,此时,清晨的阳光不知从何处悄悄溜了进来,能够模模糊糊辨认出脸的轮廓。

狂四郎立即点亮熄灭的烛台,站在那个小孔下面。

“大人,我开始了啊。”

“好——”

从那小孔里,突然流下一条似绢丝一般的浅红色液体。

狂四郎把那液体接进口中,咕咚一声咽了下去,然后迅速将扫部扶起到小孔下面。

“次郎吉,再来一次,这次分量少点儿。”

“好,明白了——”

狂四郎让扫部仰躺着,目测到合适的位置,让扫部的口正对着小孔的下方,接住那液体喝了下去。

一瞬间,狂四郎看到,扫部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寂寥之色——

——也许这会杀了他。

他想道。此时的他,胸口微微作痛。

当天下午,狂四郎和扫部被人发现倒在地上,气息全无。

深夜时分,升屋通往后门的栅门被打开,八名非人[120]抬出两具盖着白布的棺木,悄悄走了出去。

大门外,是被河浪冲洗着的石阶,左右两边是蔓延的芦苇荡。天空中挂着的细细月牙儿,被浓浓的夜雾遮住,没有月光的水面一片漆黑,万分寂静。

非人们沉默着解开石阶下面木桩上绑着的船索,把载着两具棺木的屋形船放离岸边。

船橹在油一般黏糊糊的水中搅动,那单调的嘎吱嘎吱声,是打破这寂静深夜的唯一声音。

船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了两国桥。不久,在正前方,新大桥就如同巨大的黑色彩虹一般浮起。

就在这时,从一旁的水渠里划出一艘猪牙船[121],船的滑行速度相当快,很快就追了上来。

刚好划到新大桥正下方的时候,屋形船和猪牙船并行了。确切地说,猪牙船紧紧地靠近了屋形船。

一个身穿黑衣、身手敏捷的男子,轻巧地从猪牙船跳到了屋形船上。

“喂,诸位仁兄。你们是品川松右卫门家的手下吧?是不是受命将这两具棺木送到佃岛的海面水葬啊?”

浅草的车善七、品川的松右卫门——这是当时江户非人小屋的头领。

其中一个非人回答道“是”。

“俺是鼠小僧。”

鼠小僧直截了当地说道。然后,抓住正在吃惊的对手的手腕,往他的手里塞入一枚切饼[122]。

“这死人我买了!把他们移到猪牙船上!快点!”

不容拒绝的、干脆利落的声音。在这些非人们的眼里,江户首屈一指的江洋大盗飒爽不凡的身姿比奉行大人更值得他们尊敬。

非人们欲把棺木抬起时,次郎吉咂舌道:

“混账东西!只抬棺材里的人!你们要给我把空棺木扔到佃岛的海里去!”

非人们打开棺盖,次郎吉窥探着其中一人——

“原来如此。不愧是备前屋训练有素的手下,无想正宗也随主人一起放进棺木里了。幸好幸好,省得我再去跑一趟了。”

那夜之后过了十天——

饭仓新町挂着“地回米榖经销·备前屋”招牌的一个分店别院里,与年轻的侍妾同枕共寝的主人,听到黑暗中有人在叫“喂,备前屋——”,他猛地睁开眼睛。

但是,他还是保持着睡觉的姿势——一只手放在女人柔软胸部隆起的地方,一只脚夹在满是汗水的大腿之间,一动不动。备前屋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一个比黑暗更为漆黑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然后,静静地坐了下来。

“你还活着啊,阿眠——”

为了不吵醒睡着的侍妾,备前屋小声说道。

“是真正的尸骸还是假死,居然没有看出来,这不像是您的做派。太草率了吧。”

“刚好那前后四五天时间,我出远门了。回来的时候听说你和兵堂扫部‘暴毙’了,当时我心中也曾感到有点儿不对劲……负责处理此事的人说准确无误地把你们送去水葬了。我相信了他们的话,也就没有再去深究。我从那时起就觉得,如果先把你送到那个世界的话,我一定会倍感寂寞。但是,现在不会了。真的是跟当初的预感一样啊。”

这个时候,侍妾睡梦正酣,说着梦话向备前屋靠了过来。备前屋温柔地抱住了她,说道——

“不——大概,只有你,是我难以对付的对手……话说回来,扫部怎么样了?”

“很可惜,他没醒过来。或者说他本人似乎早已有了觉悟。”

“那他有没有给你留下遗言,说出金子藏匿在什么地方?”

“他还没有信赖我到那个程度……备前屋,我今夜造访,是想让你交出扫部大人的女儿。他的遗言就是让我来照顾他的女儿。”

“但是,他的女儿可是个瞎子哦。我也没怎么怠慢——”

“这是扫部大人的遗言,我不得不这么做。”

“是这样啊。”

备前屋想要摸出暗藏在两条被子之间的短枪,心中挣扎了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怕拿出短枪的一刹那,自己的头就会被砍掉。

备前屋洒脱地抛下了敌意,随即,精神也放松下来。

“好吧。我就把那姑娘交给你。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再次把她弄回来。这一点,请您一定小心提防。”

“知道了。”

“把她送到哪里?”

“烦您送到龙胜寺。”

狂四郎站起身,迅速走出回廊。

一瞬间——暗藏在帐子阴影里的值夜侍卫,受到了无声的袭击。

下一瞬间,狂四郎的身子像风一般,迅速闪到了对面一间开外的地方。

侍卫没有了首级的身躯用刀支着,踉踉跄跄地走了不到两步,就“嘭”的一声栽倒在地。同样被劈成两段的帐子,也歪歪扭扭地“哐当”一声砸在了尸体上面。

狂四郎头也不回,径直走了出去,只留下咔嚓一声刀入鞘时护手与鞘口撞在一起的清脆声响。

第二天早上,一顶轿子穿过了古寺龙胜寺的山门。

狂四郎怀揣双手站在别院前,叫住轿夫,让他们把轿子抬进来。

轿子落下后,从里面走出一个用手小心试探着路的少女。她继承了父亲扫部的气派,容貌俊美。她那秀气挺拔的鼻梁、形状姣好的嘴唇,让狂四郎突然想起了将军后宫医师室矢醇堂府邸内的雾人亭里,那尊被斩为两截的圣母玛利亚圣像的容貌。

但是,这么美丽的容貌应该拥有的明亮双眼,却是惨不忍睹的一片白浊,里面没有黑色瞳孔。

狂四郎默默握着少女的手,引她前往别院。

“你听备前屋说过我吧?”

“是的。听说您是要代替备前屋照顾我的人。”

“关于令尊的事情呢?”

百合枝一副吃惊的样子,歪着头。

——是吗,看来她不知道父亲被拘禁在地牢的事。大概只以为父亲是失踪了吧。

“那个……您莫非——知道家父的去向?”

“令尊,已经过世了。”

“欸?!”

百合枝瞪着她那双看不见的眼睛。

她那长长的睫毛之间涌出了泪花。狂四郎一直看着她,想起了她父亲扫部那谜一样的话语。

“女儿如果眼睛能看到的话,大概她自己就可判明埋藏金子的地点。”

——咦?

狂四郎等待着百合枝停止哭泣。百合枝大概也已有所觉悟,须臾便又恢复了之前稳重的样子。

“你,天生就看不见吗?”

“不是。大概在两年前,突然看不见了。”

“两年前?那么,就是令尊失踪之时了?”

“是的,在父亲失踪的三天前——”

——我知道了!

狂四郎在心中暗暗叫道。

“你是在一夜之间看不到的。也就是说,早上睁开眼才发现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很痛,是这样吧?”

——这失明,是假的!她的眼中被嵌入了很薄的不透明玻璃!但她本人并不知道。这两枚玻璃上写着金子的藏匿地址!就是这样!

狂四郎莞尔一笑。

但是,对于拔出玻璃让她重新恢复明眸这件事,狂四郎犹豫了。如果这样做的话,备前屋一定想立刻从这女子的口中知道这个奇迹的真相,而试图把她强行带走。

——复明这件事恐怕要等待时机。

狂四郎这般思量着,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看不见并不一定就是不幸。这世上有很多人虽然五体健全,但心却是残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