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奇怪的车站
等笛拉从眩晕中恢复过来，眼前的场景已经不是清潭高中了，这里空空荡荡，到处都是蓝色的塑料椅，像是一个等候室。
“你终于醒了，都快要误车了。”
出现在笛拉面前的是那张熟悉的小孩面孔，他还是穿着下午那件奶黄色长袖，肩头蹲着那只出现了很多次的小猴。
“走吧走吧，要去检票了。”
男孩直接将笛拉从位置上拽起来，他力气很大，完全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男孩拽着笛拉往检票口去。笛拉有些认出这里了，公交车站，自己每次放月假都会到这儿来坐车，可这里都是短途公交车，这么晚了还有班车吗？
“为什么要检票啊？要去哪里？”笛拉才在学校看到爸爸，何必自己再坐车回去。
“先检票先检票。”
男孩直接从笛拉手里拿过那个小木块，扫了一眼，就递给已经等在前方的检票员，“为什么会是夏城？”男孩问了一个令笛拉听不懂的问题，不过他问的是检票员。
“这的确是通往夏城的票。”身穿深蓝色制服的检票员，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看起来已经工作了很多年，经验丰富，“都快11年没见着了。”
“可我给她的是春城的票，为什么会变成夏城？”
“这或许……与笛小姐最近的经历有关？”眼镜后抬起的一双眼睛，写满了困惑。
男孩吸了吸鼻子，“为什么你身上有硫黄的味道？”
笛拉撇撇嘴，不想解释。
男孩为难地挠了挠头，“能退票吗？”
“退票！凤先生您开什么玩笑，除非客人在出发前突发心梗、脑溢血……”检票员做了个抹脖子、吐舌头的动作，“这样才能退票，不划算吧！”
“她能活着回来吧？”
检票员露出夸张的表情，“这只是交换，哪有那么严重，您可是常客了，别说这种吓人的话。”
笛拉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现在要去哪？我不得待在学校吗？晚自习刚结束，可以回去休息了，我今天特别累。”
“笛小姐，能把您的大拇指按在这里吗？”检票员根本不接笛拉的话，直接将笛拉的左手拇指按在木块上。
笛拉的指腹被用力地吸了一下，“你这是在采集我的指纹吗？”
“也是在匹配您的性格。”
笛拉注意到木板上又亮起了指纹一样的光圈，不过这回变成了红色。
“您过来选一下想穿的鞋子吧。”检票员打开右侧的小栅门，那里立着一个很高的柜子。这里很像公交车站，但车站不会有这种又高又窄的黑色柜子。
“选高跟鞋。”男孩提醒道。
“凤先生，请您后退！这必须由笛拉小姐自己选择。”检票员邀请笛拉进来，又把小栅门关上。
笛拉觉得莫名其妙，跟着往前走，右手边的柜子里，果然摆放着密密麻麻的鞋子，车站什么时候开始卖鞋了？
“这要怎么选？鞋店也没这么多鞋吧。”笛拉向来是个对穿衣打扮没兴趣的女生，看到这一整排的鞋子，一下就得了选择困难症。
“选您喜欢的就行。”检票员依旧保持着她的职业态度，“凤先生，您就不用进来了吧，我帮您把鞋拿回来。”
“随便！”男孩趴在检票台前，他此刻更关注的是笛拉选哪双鞋，肩头的那只小猴也眼巴巴地朝里望着。
鞋架上似乎并不都是新鞋，“我该选新的还是旧的？”
“随您。”
笛拉盯着鞋柜，柜面跟着她的目光上下移动，再上面的鞋子也会随着她的目光移动到她面前。
“鞋号呢？”
“您不用考虑鞋号的问题。”
笛拉盯着满目的鞋子，要不要选高跟鞋？自己已经看到好多双造型漂亮的高跟鞋了。而且还发现了一双与校花脚上一模一样的，可自己真的喜欢吗？长这么大也没有穿过高跟鞋，而且今天的脚是肿的，穿这种鞋子一定会很累吧。笛拉悬在半空的手还是放了下来。鞋柜又开始动起来，出现了很多圆头皮鞋，她平时也想买过，不过太贵气的鞋穿在自己脚上总有些别扭。还有一些高筒的皮质靴子，看起来已经饱经风霜……
“我选这双。”
检票员瞟了眼男孩，小男孩在用眼神问她选了什么。
“是吗，您确定？”检票员礼貌地问道。
“我还是喜欢穿运动鞋，而且这鞋子上的红色很漂亮。”笛拉拿下鞋子，是一双洁白崭新的运动鞋，其中一只鞋底边缘往上一两公分被深红色包裹着。
男孩盯着笛拉怀里的鞋，突然嚷嚷起来，“如果她选了个死人，是不是可以重选。”
“您真会开玩笑，这里所有鞋子的主人都好好活着呢。”检票员接过笛拉手里的鞋去登记。
“她到底选了谁？”男孩又扒上柜台，可惜个头太矮看不见，小猴跳上柜面，却被检票员一把捂住了眼睛，不让它看自己的操作，笛拉还站在检票员身后，看到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位穿黑衣服的长发女孩，手里紧紧握着一支钢笔，神情像是刚参加完一场葬礼，沮丧到了极点。
“27岁看起来也太小了点吧，是配错照片了吗？”检票员用手敲了敲屏幕，图片没有任何改变。
笛拉注意到照片旁的名字，屠雪绒。
男孩又试图扒上柜台，他对检票员的每句碎碎念都放在心上。
“你们到底在干嘛吗，不解释一下吗？”笛拉走出柜台，她实在不理解现在发生的一切。
“解释是最没有必要的，还是得您去了那个城市，亲身经历之后才会了解。”
“我到底要去哪？”
“夏城，一个会下火星雨的城市。”
笛拉立刻想到了在操场放的烟花，手里的小木块也迅速升温，低头一看，木块上冒出了一团平面状的红色火焰，刚好卡在那条细缝里。
“看来是对上了，您现在要把鞋穿上吗？”
“不用，我拿着就行。”笛拉从柜台上接过，再次打量这双鞋，那层漂亮的红色看多了似乎有点像血渍。
“您可以拿着，这样回来就不用经过转换车站了，但在进夏城前请务必穿好，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笛拉觉得现在就是个麻烦。
“您先上车吧，身份很快就会吻合完毕。”
笛拉拖着疲惫的身躯，这一天实在太折腾。
“凤先生，您的鞋，欢迎回家。”检票员递给男孩一双锃亮的尖头皮鞋。
笛拉觉得不可思议，这种鞋是一个小男孩穿的吗？但男孩却脱了脚上的娃娃鞋，径直踩进了鞋里，尖头皮鞋按着他的脚型变小了。
“您的身份也会很快恢复完毕。”
“她到底用了谁的身份？会有危险吗？会饿死吗？”男孩又露出哀求的样子。
“这年头，吃饱了问题也不少吧？”
“你指的是心理压力？可她才几岁？”
检票员不想解释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男孩与他的小猴赶紧进去。
伴随着男孩走路时的“咚咚”声，两人一同上了一辆大巴车，车上除了司机就只有笛拉和小男孩两位乘客，外加那只小猴。
隔着走道，小男孩在一旁的位置坐下，“你干吗不选高跟鞋？”语气里带着些责备，又多添了一份慵懒，语调好像与之前有了些差异。
“你说话好有意思啊，像个小大人。”笛拉打趣他。
男孩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个头本来就高，穿不了高跟鞋。”
“那你可以选皮鞋，看着就比这双鞋安分。”男孩那副不合年龄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一双鞋而已，你都能看出安不安分？”
“鞋比衣服还能表达一个人的真实想法，像干不干净……”男孩看着笛拉手里的鞋，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像有没有质感……”男孩又摆了摆手指，“像舒不舒适……像有没有档次……”笛拉看着他晃动的手指，似乎产生了错觉，对方的手指是不是变长了？
男孩说了一堆，一直在晃手指，最后直接生气了，扭头看着窗外，车子发动了，他还在喃喃自语，“你要知道，不管在哪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定是穷人，穷人才喜欢穿这种适合到处乱跑的鞋子。”男孩的理论带着强烈的主观意识，“我明明要的是春城的票，怎么到你那儿就变成夏城了。夏城那鬼地方，把我们的着陆场变成了打靶场，春夏两城早就不往来了，我想去夏城找你都不可……”
“啊！”
男孩听到笛拉的尖叫立刻从碎碎念里回过神，发现笛拉正趴在窗户上，战栗地看着窗外。
“汽车为什么往天上开？”
“它不是往上开，是往上升。”男孩司空见惯地说道。
“就像你今天放的风筝，直上直……下。”
笛拉一回头，顿觉浑身瘫软，男孩完全变了样，肉嘟嘟的脸颊变得棱角分明，头发也从原来的柔软乌黑变得微微泛栗色，一身西装，还打着领带，两条长腿直直地横在走道上，那双鞋，尖头皮鞋，已经变成成人的大小。连他肩头的小猴也穿上了正装，更像个精致的小人了。
“你，你是谁啊？”笛拉四处张望，想要寻找男孩的身影。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凤灵，春城人，是个飞灵师。”说话的语调与男孩很相似，但慵懒的随意感更重了。
笛拉看他眉清目秀的样子，很像吴振羽，虽然后者黑了一点，但也是这样五官清秀。凤灵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咖啡色小木块，细缝处多了一片洁白的羽毛。
“就像你们那里的歌手吧，我在春城也算有些名气，飞灵在我看来是份艺术工作，所以我经常到处采风，搜集灵感。”
笛拉听不懂。
“你叫笛拉，是清潭高中高一（8）班的学生。”
“嗯。”
“谢谢你给我买的风筝，有时候出来采风也会碰到回不去的风险，我的门票被当作杂物扔掉了，我必须得放个风筝重新申请。要是错过今天……今天是谷雨和立夏的交替日。”说这话时，小猴在凤灵的肩上用力地蹦了两下，“对了，忘了介绍，这是我的宠物，它看人很准，我已经到外界三个月，如果小猴没看到你奶奶给你生活费，没把你带到我身边，你没给我买那只风筝，我怕是要成为回忆了。”
“什么回忆？”
“通俗一点讲就是死亡，在四季城我们倒是可以在别的城市多停留些日子，但你们这儿就是四季城之外，没办法，不是我的季节我一刻都不能多待。”
笛拉有点慌了，刚才在车站，明明说不会死的。
凤灵继续说道，“我原本是想请你去春城作客的，顶多占用你一两个小时，午夜就让你回来。”
“我哪都不想去。”
凤灵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现在更惨，你得出去三个月，但有一点你放心，会有人替你在清潭高中继续学业。”
“什么叫替我？”
“你不属于四季城，所以进夏城必须选鞋，还得选人交换意识，能理解吗？就像我去你的世界，得选你们那里的鞋，所以我选了一个小孩交换。而与你在夏城交换的人，脚上会穿着你选的那双鞋子，手里还会拿着这样的门票，到时你就知道了，因为你很快就会变成她。”
“那……”笛拉想到了很重要的一点，“我的成绩会不会比现在好一点？”
凤灵嘴角抽动了一下，“那得看与你匹配身份的人脑子怎么样。”
笛拉想到了刚才屏幕上那个无比沮丧的女孩，看起来不像很会念书吧。
“凤先生，春城入口到了。”
司机大哥的声音突然加入，话音刚落，公交车上所有的窗户都开了，车顶也消失了，寒风“呼呼”地往里灌。现在不知在多少米的高空，笛拉被刮得从座位上腾空而起。
凤灵一把握住笛拉的手，“现在这种情况我实在抱歉！”风更大了，凤灵的领结都被吹弯了，小猴使劲抱着他的脖子，“你能进夏城，还能选鞋，去了那儿，就会有那儿的身份，有鞋穿的人不会没路走，夏城那地方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你刚才说会变成回忆。”笛拉被冻得哆哆嗦嗦的。
“这个概率就太小了，进了城别把门票弄丢就行，三个月一到一定要离开，按压门票就可以了，很简单。”
“能提前回吗？”
“当然，进了夏城，直接按压门票就行。不过像咱们这种门票可不好得，都是萨在选人，一座城也没几个人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萨？”
“就像你们说的神！”
“什么？”
“能到一个新地方晃悠一阵不是挺好的嘛，在夏城，火星雨是一绝，还有唤火师，春夏秋冬四座城都有自己的守护师。春城是飞灵师，夏城是唤火师，秋城是水影师，而冬城是雪幕师。我已经太久太久没去夏城了，你有这个机会一定要好好体验一下！对了，还有火球赛，记得要去看！”
笛拉被冷风刮得眼泪直流。
风更大了，凤灵再也拉不住笛拉的手，一下被大风吸了出去。
“来春城，我给你榨果汁！”
笛拉听着渐渐消失在夜空中的回声，抖得更厉害了。车子可以往天上开，下车就被大风刮得不见踪影，还有那些话，什么意思？为什么出去旅游还要做别人？四季城？到底是什么地方？
“笛小姐，请绑好安全带。”
笛拉回过神，注意到自己一直握在手里的那张咖啡色小木块，赤红的火焰烧得更起劲了。笛拉握得死死的，可千万不能弄丢！等进了夏城就直接按！
公交车车顶重新出现了，玻璃窗也在一点点关起来，笛拉看到车窗上印出的自己，两排牙齿立刻打起了架，头发正在像树苗一样疯狂地变长，很快就长过了肩膀，自己与屏幕上的女孩越来越像了。
看来这一切不是闹着玩的，连样子都变了。对了，鞋子。
“呀！”
笛拉慌乱地跺起了脚，自己的鞋子突然着火了，可没跺两下，鞋子跟着火焰一同消失了，笛拉立刻套上那双新鞋，那层红色真是越看越刺眼，真应该听凤灵的话，选一双安分一点的。
“下一站，夏城。”
公交车的窗户重新关上，车子也不再继续往上升，稳稳地停在空中不动了。笛拉觉得情况不妙，赶紧绑好安全带，她的预感向来很灵，心慌的时候就会出现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而此情此景，唯一能让她想到的就是跳楼机，她最不喜欢坐跳楼机，尤其是往下落的时候，像是要把自己砸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