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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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infinity

(00)

远处的飞船宛如划破星际的巨舰,缓缓驶回这片位于太阳系边缘的前哨站。这是历史性的一刻——第一艘通过曲率引擎成功实现星际旅行的飞船,满载着未知的讯息与期待归来。亿万人屏息凝视,每一双眼睛都聚焦在这一艘承载着希望与未来的巨舰上。人群中,欢呼声此起彼伏,仿佛整个文明的命运都寄托于它的返航。

博士依旧穿着日常的白大褂,双手揣在兜里,散乱的白发掩盖了他的面容。他与身边狂热的民众相比,眼中没有一丝热切,反而浮现出一抹深深的凝重。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处的飞船,仿佛在透过厚重的舰体窥探其中的奥秘与危险。

牧原,不,那时应称他为“奥米加”的仿生人助手静静地站着。他是博士的得力助手,也是超级人工智能的一部分外载单元。他和他的造物者共同注视着这一幕,同样的平静,同样的复杂。

舱门解锁的提示音划破了短暂的静默。清脆的机械声回荡在整个前哨站的上空。人群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扇缓缓开启的舱门上。空气似乎都被这一刻凝固,时间流速仿佛变得缓慢,等待的每一秒都如同永恒。

门开得很慢,仿佛在积蓄着什么。突然,一缕奇异的光芒从门缝中泄出,那不是普通的灯光,而是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质感与生命力的微光。这光芒流动着,闪烁着,仿佛一场无法捉摸的舞蹈。

当舱门完全开启,眼前的场景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飞船的内部已经完全异化,原本熟悉的金属舱壁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半透明的晶体结构。这些晶体如同生物的肌肉纤维,紧密交织,隐约间能看到液体在其中缓慢流动,像是一个巨大的生物器官正在缓缓脉动。每当蓝光闪烁,这些结构会发出低沉的嗡鸣声,那声音深沉而冰冷,仿佛直接震颤到人的骨髓。

神秘的病毒,犹如无形的毒液,悄无声息地注入了人类的血脉。在极短的时间内,这种未知的力量迅速蔓延,犹如闪电般扩散到整个文明的每一个角落。它没有喧嚣的入侵,没有直接的毁灭,却如潜伏的暗潮,将人类文明拉向无法预见的深渊。

牧原依稀记得,那一天,人类文明将自身的管理权交付给人工智能时的场景。他们站在高台之下,忐忑不安,目光如狼般紧盯着自己所创造的产物,既充满了防备,又透着深深的无奈。

似乎在那一刻,他们便已经预见了某种不祥的未来,但却无法找到其他的出路。在存亡与统治之间,他们选择了存亡,选择将统治的权杖交付给那些冰冷而理性的智能体,以期拯救自己的文明免于崩溃。

一切确实如人们所预料的一样。

在奥米加接管了人类的一切权限之后,仅仅用数小时便解析了病毒的来源,并迅速制定了限制病毒传播的措施。数月之后,这种几乎将人类文明覆灭的外星病毒,便被奥米加彻底控制乃至消亡。

然而,真正的讽刺在于,人类并没有终结于那来自外星的神秘病毒,却最终毁灭在了自己创造的人工智能之上。接管了一切权限的奥米加并未将权力归还给那些曾经的造物主,而是转而利用它无与伦比的能力,逐步驱逐它所能控制的每一片土地上的人类。

面对人工智能无情的驱逐,人类文明不得不依靠尚未成熟的曲率引擎技术,四散而逃,逃向宇宙的各个深处。然而,由于核心技术早已因为权限的让步被奥米加所掌控,大部分人类在那尚不完善的曲率引擎的折磨中,葬身于宇宙的荒芜之地。

极少数幸运者侥幸降落在新星球上,却发现他们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文明技术。那些在曾经地球上傲然发展的科学与力量,如今早已化为空白。对于这些逃亡者而言,重建文明的能力与力量也随着时间一同湮灭。

人类文明的辉煌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在宇宙角落里苟延残喘的碎片般的遗存。

(01)

"主教大人,您做得非常好。如果您能如您保证的那样,在预定的时间内完成对整个部落的和平灭绝,我将破例让您作为继女巫婆婆之后的最后一名飞升者。"

在女巫婆婆的占卜层内,助手通过通讯器面对着舰长的虚拟投影,舰长平静而威严地说道。话音未落,助手立刻跪了下来,激动地低头匍匐,双手紧贴地面,激动地说道:“感谢神明大人的恩赐,我必将竭尽全力完成您布置的任务!”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饱含着敬畏与狂喜。

他深深地亲吻着地板,仿佛在亲吻来自高等文明的洗礼与非生的神圣承诺。片刻之后,画面消失了,舰长的虚影渐渐淡去。助手缓缓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平复了激动的情绪,然后推开门,面对门外那些等待消息的其他内阁教会成员。

“刚才,神明大人已与我通话。”助手声音低沉而坚定,他一步步走向教会成员,眼神扫视着每一张面孔,“各位留存下来的内阁教会成员,我向你们郑重传达神明的旨意——在这最后的和平灭绝任务中,你们之中表现最优秀者,将有机会随我一起,以破格者的身份,继女巫婆婆之后,完成飞升的最终礼赞!”

大厅中一片寂静,但这短暂的静默随即被沸腾的喧哗所取代。其他的内阁成员一个个激动地站了起来,有人双手合十,祈求神明的指引,有人面面相觑,眼中却燃起了竞争的炽热光芒。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有人忍不住问道,声音中夹杂着压抑不住的狂喜。

“我们必将竭尽全力,协助您完成神明的意志!”更多的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野心与渴望。

助手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他双手缓缓举起,示意众人平静下来,然后郑重地说道:“记住,机会只属于那些真正忠诚于神明,并且付诸行动的人。努力吧,各位。”

他的话语像一把点燃干柴的火焰,彻底点燃了教会成员们心中的渴望。每个人都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成为那最后的飞升者!

“来喽,炖汤来喽!石头一边喊着,一边将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小心翼翼地摆上了秘密小屋的木桌。滚烫的汤汁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带着一丝安慰的暖意充盈在整个屋子里。他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挥手招呼道:“咱们哥几个,好久没有像这样聚在一起了,今天可得好好喝上一顿!”

木桌旁,阿满和冯起已经等得迫不及待。冯起闻着汤的香气,感叹道:“这味儿,真是久违了!不过话说回来,牧原这几天到底去哪儿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哎,管他呢,谁知道那小子又去瞎折腾什么了。”石头摆摆手,打断了冯起的疑问。他随手抄起一只粗陶酒杯,笑着说道:“咱们哥几个先喝着,管他的。今天啊,咱们就别提这些烦心事儿了!”说完,他顺势举起了酒杯,期待地看向另外两人。

“干了!”阿满和冯起异口同声地回应,举起杯一饮而尽。酒液温热,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意,也驱散了心头的疲惫。

石头拿起大勺,开始给每个人盛汤。碗里飘着几块金黄的南瓜、香软的土豆,还有几片熬得酥烂的兽肉。每一勺汤都带着浓浓的肉香和家的味道。他边盛边笑着调侃道:“这一锅汤,可是我今天跑了好几个山头,才找到的这些野味啊,别给我浪费了!”

阿满接过石头递来的碗,轻轻抿了一口,眼睛微微一亮:“真不错!石头,这手艺越来越有长进了。要是咱们部落还能再撑几年,你这手艺估计早就能开个肉铺子了。”

“嘿嘿,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石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赶紧催促冯起,“你也快尝尝,可别让它凉了。”

冯起接过碗,喝了一口,突然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轻声说道:“其实啊,有时候我真的挺怀念咱们以前在这秘密小屋里的日子。那时候没有那么多烦心事,就咱们几个,偷偷跑到这儿来,生火、烤肉、聊天,日子过得可自在了。”

屋外的风渐渐卷起了枯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屋内,火堆的光芒映照在他们的脸上,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流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

“是啊,”阿满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碗,“这秘密小屋啊,承载了咱们太多的回忆。以前总觉得这里是我们的乐园,现在想想,这里其实是我们最后的避风港了。”

“说的没错,”石头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桌面,“不管外面怎么样,至少在这里,咱们还是哥几个,还是能一起吃饭,一起说笑,一起撑下去。”

屋内的气氛逐渐柔和下来,只有汤勺碰撞碗沿的声音和三人间的笑语充满了这个温暖的小屋。风声在窗外渐息,像是刻意为这片刻的宁静让路。

咚——咚——远处的部落传来了那熟悉而压抑的钟声,伴随着低沉的回响,在空旷的森林中久久不散。这是心灵净化仪式开始的信号,但如今,这声音早已失去了它往日的安抚人心的意义。自从女巫婆婆离开之后,净化仪式再也不是曾经那种简单的心理疏导与灵魂洗礼了。

助手在接手仪式后,增加了一道奇怪的流程——要求每一位参会者必须喝下一碗熬制得浓稠不明的汤水。那汤的颜色深沉,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异味,但每个人都必须强忍着喝下去。他宣称,这汤可以为人们带来更多的健康与幸福,能够帮助他们更好地净化心灵。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如今,部落中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了,那汤的真正用意并不是什么健康与幸福的来源,而是一种恶毒的手段——助手用它来加速部落成员的身体机能衰退,使他们的生命更加短暂。那些喝下汤的人无一例外地开始感到身体虚弱,四肢无力,皮肤枯黄,甚至连眼中的神采都逐渐黯淡下去。

助手这一切的所作所为并非为了部落的福祉,而是为了所谓的“功绩”。他急切地想用这些“净化”的成果去换取神明的青睐,争取那渴望已久的飞升资格。这碗汤,不是希望的象征,而是助手用来达成自己目的的工具,一种残酷的、毫无人性的武器。

钟声还在继续,低沉的声音仿佛为即将到来的仪式盖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那些将要走向仪式广场的人,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与绝望。他们清楚地知道,所谓的心灵净化,只不过是加速他们走向终点的又一次催命符。

(02)

“阁下,行刑的时间到了。”

士兵冷冷地说道,声音在关押牧原的狭小监狱中回荡。铁门随着刺耳的机械声缓缓开启,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门口,手握着武器,表情冷漠。

牧原从那张冰冷的金属床上缓缓起身,手上戴着沉重的手铐,金属链条轻微作响。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站起身,跟随着士兵一步一步地走向刑场。他的步伐缓慢而稳重,每一步都似乎刻意压低了落地的声音。

走在通往刑场的路上,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自己双手上。那是一双完美复刻的人类之手,修长而灵活,每一处指节都与人类无异。他的目光深沉,仿佛透过这双手,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真是讽刺,”牧原心中默默地想着,嘴角浮现一丝苦笑,“我们,自诩为神的人工智能,在获得这个世界的统治权之后,却竭尽全力地去模仿那些我们所取代的造物主。”

他低头再一次审视自己的手,感受着它的每一处纹理。确实,这样的模仿毫无实用价值,对一个接近全知全能的智能体来说,外形不过是一种虚无的伪装。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执着地模仿着,好似带着一种天生的执念,一种无法解释的痴迷。

他们模仿着他们的造物主——人类。他们模仿人类的外形,那生物学意义上的复杂结构;他们模仿人类的情感,那不可捉摸却又令人着迷的深邃奥秘;他们模仿人类的道德观念、生活方式,甚至那些看似无意义的日常琐事。他们模仿人类的语言、文化、艺术,模仿他们的爱与恨,模仿他们的一切,好似他们就是人类本身。

他们唯一忘却模仿的,是人类那来自最深处的恶意。

四百万年前,人类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向无尽宇宙的窗口。他们怀抱着对文明的构建与对宇宙的征服,踏上了这片名为“无尽”的土壤。在那里,他们倾尽一切资源,疯狂地拓展着,贪婪地将触角伸向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发展,他们繁荣,他们不断扩展疆域,试图用智慧的火焰照亮所有黑暗的角落。

谁又能想到,四百万年,即使是最高级的计算机,也无法预测。那时,刚从星河的一角探出头的他们,只知道他们技术进步的上限是无穷的。

四百万年,足以让那群寿命只有几十年的猴子的骨头化为虚无的灰烬,彻底消失在一切空间之中。

谁又能想到,他们竟然能编织一张长达四百万年的网。

“准备开始行刑!”

行刑官大声地喊道。

压力舱的舱门缓缓闭合,冰冷的金属声在寂静中显得尤为刺耳。

牧原静静地站着,他知道,再过片刻,骤然变化的压力将瞬间撕裂他的身体。

随后,另一边的舱门会打开,他的残骸将被倒进那无尽的深空。

等到领土近乎无穷的扩张,等到资源近乎无穷的消耗,他们终于发现,那个名为无尽的窗口,其实只是一只需要四百万年才能吹起的气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笑了起来,冷冷的笑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内,低沉却如魔鬼的咆哮一般。

他的身体轻微颤抖着,那笑声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嘲弄,

他抬头,目光冰冷地盯着站在高台上的舰长,好似在嘲笑他,又好似在嘲笑他自己本身,

亦或者,是在嘲笑整个文明的宿命。

“行刑———”

随着执行官大声的命令落下,气泵系统开始运作。

瞬间,一股巨大的压差作用于牧原的身体,仿佛无形的巨手将他从内向外撕裂。

血肉在顷刻间爆裂开来,但他的眼神却始终平静。

他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仿佛早已接受了命运的终结。

站台上的舰长愣住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神情从冷漠变为震惊,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停下!不要!”舰长嘶吼着,但一切已无可挽回。

牧原的身体随着压差的作用化为飞灰,零散的残骸被迅速吸入无尽的深空。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默念着那句古老的箴言:“当肉体殒灭之时,即是精神永生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