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季
绵延到视线尽头的墨色雨云，最终遮蔽住了太阳。
风止住了声响，无数蛟状电离在云层中一闪而灭，一道数公里宽的闪电神罚般劈向地面，转瞬间击在一根细小的避雷针上，化作无形。
震耳的雷声姗姗迟来，避雷针下，磨坊硕大的扇叶转动起来，引得一阵欢呼。
仙草田中的男人们闻声直起腰身，目光望向另一个方向。
那是一座建在石柱里的皇都。
如针毯般绵密的雨水轰然砸向地上正昂起的头颅，男人们纷纷披上雨衣，在孩子们的撒欢声中，又躬下腰背。
克诺洛斯帝国京畿的雨季，如期而至了。
“警察方阵请注意，升降台即将启动。”
“收到。”顾执轻触头盔，切换到另一个通话频道，“各单位注意，升降台即将启动，准备预热机甲。”
“收到。”警察方阵的机甲驾驶员回道。
嗡——
载着八十架警用机甲方阵的升降台应声在昏暗的作战通道里缓慢向上升起。
方阵最前列，顾执前方的三辆引导车亮起警灯。
“启动机甲。”顾执说着按下手边操作台上的启动按钮，熟练的输入识别码和启动指令。
八十架黑色警用机甲座舱左侧的工作灯几乎同时亮起，晶能核心开始怠速运转，发出阵阵令顾执热血沸腾的轰鸣。
高空中的克诺洛斯帝国都城——天柱城正中，黯黑色晶砖铺就的光耀广场上，激昂的帝国阅兵进行曲高响，围满的近十万民众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道路的尽头。
一年一度的阅兵仪式已经过半，平日里繁忙的空域已经净空，民众们翘首以待的机甲部队即将登场。
作战通道上方的盖板收起，一阵晃眼的亮光射进通道。
“警察方阵请注意跟随前方引导车，保持匀速前进。”
“收到。”顾执对二级频道里的警员们说，“到我们了，按排练的来，出错的就地枪毙。”
“老大你放心，都练了多少回了。”通话频道里嘻嘻哈哈的嚷嚷着。
升降台停稳，三辆引导警车缓速前进，八十架身背防爆盾，双手拿着T型警棍的人型警用机甲踏上光耀广场。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瞬间响起，观礼的民众们欢呼着，将手里的花束扔向机甲方阵。
“这感觉也太棒了！”有人在频道里兴奋的说，顾执听出那是罗勇的声音。
“保持静默。”顾执制止道。
“今年怎么是警用机甲先出来啊？”趴在围栏上观望的一个小孩喊着。
“就是啊，皇家护卫军的机甲方阵呢？”其他人也发现今年接受阅兵的机甲方阵与往年不同。
“那帮孙子在我们后头呢！”频道里有人不满的喊着。
“各单位准备！”顾执大声说，主席台近在眼前，为了这场阅兵，他们这一届皇家警校的毕业生们已经准备了快半年，作为领队，他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
“敬礼！”顾执大吼一声，快速拉动控制器，并按下操作台上几个预输入的指令。
八十架高三米重一点五吨的警用机甲同时亮起警灯、鸣响警笛，脚步踏的震天响，从主席台前走过。
顾执神经绷紧，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主席台上的大人物们，单手操作着机甲，另一只手在操作台上快速切换着视角，监视着方阵的一举一动。
“走快点走快点！我爬都比你们快！”通话频道突然有陌生的声音传来。
“哪个低能切错频道了！？”罗勇骂道。
“你再骂一句？”那人还了一句。
“好像是护卫军的人。”有人小声说。
罗勇立马不吭声了。
“你违反规定了。”顾执回道，手上操作一刻不停，好在是没出意外的走过了主席台。
“二等公民闭嘴！”那人嚣张道。
“你欺人太甚了吧？”若言不忿道。
“护卫军就了不起了？”有人小声附和。
“警察方阵注意，关闭警灯警笛，跟随引导车到预定位置。”上层通话频道下达指令。
“收到。”
“关灯闭嘴，保持静默。”顾执向警员们传达了命令。
警员们听话的完成了命令，那个护卫军也从频道里切了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嚣张的护卫军在骂谁，在警校的所有人中，只有顾执是二等公民。
方阵在其他三军艳羡的注目礼中，停在彩排时预定的位置，大家纷纷放松下来。
按照要求，顾执他们纷纷从座舱里出来，站在各自的机甲旁边。
刚才众人心中的兴奋还未消散，光耀广场上的民众又沸腾起来，耳边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喝彩。
皇家护卫军的机甲方阵走上了广场。
四米高的暗金色人型作战机甲迈着整齐的步伐，全副武装的在民众发自内心的呼喊声中走向主席台。
天空中，帝国皇家空军卫队驾驶的十一架战机低空飞行，与机甲方阵一齐掠过光耀广场，抛洒下漫天的金色亮片，阅兵仪式的氛围推向最高潮。
帝国的民众们爱戴着德文皇室，近五个世纪的时间里，帝国的每一场战争，皇室的子弟都是冲在最前线的战士。
这样的区别对待，不免让顾执他们心里有些落差，好像不论做的再怎么好，都比不上护卫军们在民众心里的地位。
护卫军的方阵停在警队方阵旁，第三代晶能核心驱动的作战机甲故意从泄压阀喷出一股蒸汽，警队方阵中有人躲闪不及，立马被烫伤。
白雾快速散去，顾执一动未动，身后的警员看他这样，也强忍着痛站好。
“哟，还挺能忍。”顾执旁边的机甲座舱开启，一个金发青年探出头来，对顾执说。
“牛什么，还不是在我们后面出来。”有警员嘴里嘀咕着。
“谁说的？你有本事再说一遍？”金发青年指着警员这边说。
“立正！”顾执大喝一声，警员方阵应声站的笔直。
克诺洛斯帝国三军元帅的座驾依次从三军方阵前驶过，警察学院和护卫军的机甲方阵齐齐行注目礼。
空军元帅吐着舌头，从方阵前快速掠过，黑狗的耳朵在风里吹得乱飞。
是的，号称大陆最强战力的克诺洛斯帝国的空军元帅，是一条名叫小八的黑色柴犬。
警察学院这边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阅兵仪式的所有流程就此全部结束，周围参与阅兵的部队纷纷有序离开。
“笑什么，你们想当狗都当不成。”护卫军那边立马有人回击，不管皇帝德文三世陛下的人事任命有多荒谬，但这是皇家不容置喙的尊严。
“不是谁都跟你们一样想当狗的。”顾执转身去看自己心爱的机甲，淡淡的说。
“哈哈哈哈哈”警察学院的学员们哈哈大笑，护卫军刷的一下纷纷跳出座舱，围了上来。
顾执自然而然的站在最前面，金发青年坐在机甲座舱里点着一根烟，指着顾执说，“我建议你收回刚才说的话。”
“我建议你立刻灭掉烟头，否则我将向上级报告你的违规操作。”
顾执的话引来护卫军们一阵哄笑。
“你是不是还要告家长呢？”护卫军那边说。
“这是你们最擅长的事吧，就是不知道，当初你们一个连被我在演习里生擒之后，”顾执昂着头看向那个金发青年，“回家有没有哭鼻子。”
金发青年双眼瞬间要喷出火来，十指飞转，暗金色机甲右臂转动，三十公分口径的手炮对准顾执的头颅。
警察学员们惊呼一声，往顾执这边冲了过来，顾执一挥手。
“用我帮你按射击键吗？”顾执的视线越过炮口，盯着座舱玻璃后的金发青年。
“艾文。”金发青年的机甲后面走出一个人，轻声说道。
“殿下。”金发青年艾文听到这声音哆嗦了一下，立马从座舱里跳了出来，“殿下您怎么来这了？”
“是卡尔殿下！”顾执身后的警员们低声惊呼。
顾执看着这个帝国最年轻的公爵，点头向他示意。
“殿下，这小子口无遮拦，侮辱皇家——”
“年轻人难免有些没来由的傲气，我代他向你道歉。”卡尔躬身优雅的行了一礼，卷曲的金色秀发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语气说不出的慵懒。
“哪里的话殿下，是我们太过分了。”罗勇不知从哪跑了出来，低头哈腰的赶紧赔罪，颤抖着伸出手，“我叫罗勇，皇家警察学院第五百期学员，很荣幸认识您。”
卡尔笑着直起身，轻轻握了一下罗勇的手，一双媚眼却盯着顾执。
“我记得你，演习的时候把帝国装备最精良的光耀连打成俘虏连，印象深刻。”
“运气。”顾执不咸不淡的说。
“你这个劣等公民，这么跟公爵殿下说话，一点礼教都没有！”艾文大声嚷嚷起来，试图找回场子，不少人附和着。
卡尔回头看了他一眼，艾文立马闭嘴，在一旁站好。
“我刚好路过这里，现在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失陪了。”卡尔欠身说道。
“再会。”顾执欠身还礼。
卡尔上了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旁边的车，眨眼间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几个护卫军还想再找顾执的麻烦，被艾文拦了下来。
艾文隔着座舱的玻璃盯着顾执，冲他和警队众人比了个国际通用手势后，带着护卫军驾驶机甲走了。
广场边缘只剩警校的学员们，大家哄闹着围着顾执，兴奋的把他高高抛起。
自从毕业前的演习中，皇家警察把皇家护卫军挑落马下，护卫军就一直卯着劲想找警队的麻烦。
护卫队里的学员大多是皇室后裔来镀金的，不敢将金贵的他们和作战部队安排在一起，所以历届的演习都是和警校学员走走过场，没想到这一届出了个较真的顾执，一个人开着鬣狗I级警用机甲把护卫军指挥阵地直接杀穿，引来警局和军方高层侧目。
虽然最后呈到军部的战报上写着皇家警察学院惨胜，但终究是丢了面子，阅兵的出场顺序也因此对调，一向对皇室歌功颂德的媒体这次也集体保持了沉默。
几百年来的第一次，警校里有人将那次演习称为庶民的胜利。
若言摘下头盔，露出一头汗湿的红色，安静的站在人群最外面，看着他们疯闹完，把顾执拉到一边，“疼不？”
顾执取下头盔，黑色寸头下，是一张斧凿刀削般俊朗的脸，他看着眼前他这个面上有些愠怒的未婚妻，眼底流出一丝温柔，笑着拉开作战服，露出里面一层的加重训练服，“好着呢。”
若言气的锤了他一下，“阅兵也不忘了穿这个，害我白心疼一阵。”
顾执傻笑，“习惯了。”
“你干嘛每次都这么倔？”
“你说跟护卫军那帮人啊，我下次注意。”
“每次都这么说，从来没注意过。”若言白了他一眼，然后小声对顾执说，“我爸说了，你调令下来了，北方军机战营副连长！”
“真的！？那晚上可要好好庆祝一下！”顾执嘴要咧到耳根去。
“以后面对的都是他们这些纨绔子弟了，他们抱成团，你怎么办？”
顾执高兴地扯扯她的脸，“不是还有你么，咱俩也能抱成团。”
若言闻言抿了下嘴，半晌不说话。
“怎么了？”
“我妈不愿意我去部队上，我爸就把我调到文职岗了，”若言有些委屈的看向顾执，“说好要一起去作战部队的。”
“好事！”顾执笑着揪了下若言的耳垂，“文职好，到时候你把虎级机甲偷偷调出来给我试试。”
“就知道这些！”若言扁起嘴。
“我这不是想赶紧立功，才好去你家提亲么。”顾执哈哈一笑。
“说什么呢？”若言脸上一羞，用低到听不清的声音说，“早就是你的人了。”
“我听到了。”顾执一脸坏笑，“你可说话算话。”
“哎呀。”若言挥舞双拳追着顾执打，后者边逃边幸福的大笑。
嬉闹了好一阵，其他人都驾驶着机甲回警局了，准备去参加晚上的狂欢。
两人累的坐在顾执的机甲座舱里，若言躺在顾执身上，看着天上繁华的空中航线，和令人炫目的属于皇室家族的摩天巨厦。
还有视线尽头，看不见，但罩在城市最上方的皇城。
“今天是雨期吧。”顾执说。
“嗯，”若言也抬眼向上看去。“应该快下了。”
“啪”
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带着最上方皇城边缘沉积了一年的尘土。
“第一场雨还是这么脏。”若言伸手把座舱关上。
“二手的雨是这样的。”顾执看着不停从玻璃上滑落的泥水。
在座舱这个小小雨棚里，顾执轻轻抱着若言，嗅着鼻尖她秀发的香味。
若言转头，轻轻的吻了上去。
“到了部队上，你可要守身如玉。”若言掐了顾执结实的胸肌一下，郑重告诫道。
“我心就这么大，装不下别人。”顾执保证着。
“太脏了这雨。”若言看着玻璃上糊成一片片的污泥。
顾执打开清洗器，不由得向上看去。
“以后我们住到那上面就好了，一直听说环印城永远是晴天，真想去看看。”
“那你赶紧当上将军，进了近卫师团，咱们就能去上面了。”若言靠在顾执肩头。
“那得要很久以后了。”顾执喃喃道。
“你准备怎么去礼堂？”若言岔开话题。
“跑过去吧。”
“我就知道，都毕业了，就偷这一天懒不行吗？”
“习惯了，今天的十公里不跑，浑身像有蚂蚁在爬。”
“倔驴。”若言从顾执身上坐起身来，“那咱们先把机甲开回去吧。”
“好。”
两人驾驶着机甲在丹尼尔大道上手牵手漫步，回警局的路上，不停有路人拉着他俩合照。
机甲入库之后，两人站在警局大门口，一辆辆轨道列车呼啸而过。
“我先去了，不然来不及了。”
顾执说完就冒着雨迈步在街道上奔跑起来。
“真是个呆子，非要我说多陪我一阵吗。”若言看着顾执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自言自语道。
停在远处的一辆暗金色跑车里，艾文对身边的人指了指撑着伞的若言。
“就是那个。”
“挺正的。”艾文身边的金发男人眯着眼说。
“嗯，可惜了。”副驾上的一个巨汉咂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