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韩秦（一）
“大小姐！”
喊出了一个令赵总差点心肌梗塞的称谓，对韩家多少有些听闻的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人，居然会是韩家那位离家多年，漂泊在外的神秘大小姐。
忍不住想扇自己的耳光，自诩看人眼光独到的他，居然也会有看走眼的一天。
若他早看出这女生的身份，也不至于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把人晾在这新人面试的地方如此之久，怎么也得请她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待，再吩咐助理端茶递水的好生伺候。
“是凌峰哥哥啊，你是韩家主的长子，对我不用这么恭敬，我受不起。”
面露苦色的笑着，韩凌峰看出了对方是在揶揄自己，但出生在韩家，知道韩家秘辛的他很明白，自己在韩家是个怎样的地位。
只有命魄二阶的他，不过是在经商上有些天赋，才能在韩家得到重视。这和初到韩家，年仅六岁便是命魄一阶的她相比，简直无地自容。
从出生起修行至今，看起来三十多岁不到的他，实际年龄却已超过六十岁。自从八年前修炼到命魄二阶瓶颈，无法再突破开始，韩凌峰就从韩家的修炼禁地走出，步入世俗，以少家主的身份来到韩氏集团替父亲打理生意。
靠着他独到的经商头脑和家中长老们的提携，他很快得到了韩氏集团的继承权，但韩家家主之位，他明白，只有眼前的女孩才能够胜任。
六岁就是命魄境，八岁更是在短短两年突破到了命魄二阶。十六岁命魄四阶，如今的修为更是达到了恐怖的命魄五阶。
要知道在韩家，修为最高的家主韩秦，也不过天格六阶的修为。修炼了快两个世纪的他，如今逐渐达到瓶颈，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年纪还不到二十五岁，短短十数年便从跨过了半个命魄境的女儿身上。
“汐妹妹，你就不要开我的玩笑了。你是韩家的大小姐，是整个韩家这一代不世出的天才。如今的修为更是连一些家中长老都自叹不如。若不是你为了那个废……”
话没说完，在看到韩汐那如同杀人般的冷冽目光和骤然升起的畏，韩凌峰止住了嘴边的话。他想起了眼前这个叫韩汐的妹妹的逆鳞，而差点触碰到她逆鳞的韩凌峰，暗暗擦了擦心头的冷汗。
“我希望你注意自己的言辞，也希望韩家能把嘴放干净些。我从没想过和韩家有什么交集，若不是为了小瑶，这辈子！我都不会踏入韩家一步！”
在韩汐畏的逼迫下，感到滔天惧意的赵总跌坐在了地上。他也是圈里人，本体是只修行了五十年的黄鼠狼精。
当年，初成人形的他，偶然得到了韩凌峰的赏识。自此便在韩家的庇荫和照顾下，获得了一个可以融入人类社会的身份，更是在对韩凌峰勤恳的辅佐下，有了如今的地位。
在韩家的庇荫下，他可以不受道门威胁，用权势和金钱，找来那些甘于堕落的年轻女孩，在不取她们性命的前提下，吸食她们体内的灵气维系自身灵智。
总算明白了韩凌峰恭敬的理由，眼前的年轻女孩，是整个五尾狐韩家的未来，是未来的韩家家主。
“既然你来了，就带我去见你父亲吧。”
“好的，父亲就在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
走在跟前为韩汐引路，身后的赵总则是紧张到不行的对她各种恭维。周围人事部的职员都惊得眼珠子快要掉下来了，那先前议论韩汐的几名女子，更是震惊的托不住下巴。
赵总的助理上前想替他给韩汐帮忙，可被他瞪了一眼后，立马识趣的转身离开。很快，在整个韩氏集团上下，都传开了韩家大小姐归来的消息。
坐着专属电梯来到韩氏集团大楼的顶层，电梯门打开，迎面而立的便是一扇造价百万起，以上好黄梨木做底，精雕细琢的古朴大门。
推开有些分量的大门，韩凌峰立在门边，抬手请韩汐进去。
“大小姐，家主等您许久了。”立在门内的一侧，一名身着高价定制OL职业装，身材窈窕，两条美腿被黑色丝袜包裹的秘书对韩汐行礼道。
看了眼对方，那张虽不及韩汐，却也同样不俗的脸蛋上带着一副黑色眼镜，左眼眼睑旁生了一点墨痣，让她整个人透出一种恬美干练，知书达理的完美秘书气质。
“汐儿，怎么这么久才来？”
坐在这差不多占据半层楼大的办公室的正中，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穿着英国裁缝街定制西服的中年男子，不怒自威的注视着对面的韩汐。
把玩着袖口刻有篆体韩字的黑金袖扣，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挂起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浅笑。
“很早就来了，只是被你手底下的人给拦住了。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在公司出现，他们不认识我很正常。”
“哦？那你想怎样办？”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韩秦看了眼在韩汐身后不远处，恭敬站着的秘书。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你想怎么办是你的事，我对你手下人会怎样不感兴趣。今天喊我来有什么事就直说，我不想在这浪费时间。”
“汐儿，你这个性子可真随你母亲。”像是回忆什么美好那般，韩秦散发着成熟男人韵味，俊朗的脸上流露出感慨。
但在韩汐眼里，这些都是显得如此的惺惺作态。
“收起你的虚伪，从十六岁开始，我就没对你报过什么希望了。你也别想拿妈妈来说事，你不配！”
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与怨恨，韩汐尽量克制着自己保持冷静，但看着眼前的伪君子，心中的愤怒却不断地叠加，难以遏制。
“汐儿，过来让爹爹好好看看，你长大了，比上次见你要成熟了许多。真的，有时候看着你，我就会想起汐瑶。”
办完韩秦交代的事情，秘书又回到了办公室，她垂手恭敬地站在门边，仿佛让自己从这个办公室消失般，不去打搅眼前感人的父女大戏。
“不许你提妈妈的名字，你这个人渣！”
一字一顿的将口中的单字吐出，压抑不住心中怒火的韩汐，怒极反笑的说道：
“韩家主，请你不要喊得这么亲切。我们不过是血缘上的陌生人，我和韩家也只是简单的利益关系。你们付钱，我为你们干活，就这么简单。身为商人的你，应该很清楚交易是什么意思吧？”
冰冷的话语让一旁的秘书都有些听不下去，但她没有资格插入他们的对话，只能立在门边，默默地注视着，等待韩秦向她下达命令。
“韩汐！”
巴掌重重的拍在桌面，韩秦眼中泛起怒意，韩汐的话显然让他很是不快，随之释放出来的畏，几乎凝固了整片空间，让一旁的秘书和门外因手下人被逐出韩家而抱头懊恼的韩凌峰，都浑身一紧，感到一阵的发自内心的胆战心惊。
“怎么了，韩家主？”
被骤然爆发的天格境气息直击，韩汐不受控制的现出了妖身，那五条雪白的尾巴迎风飞舞，一双白色狐耳立起，悍不畏死的她，用满含怒火的双眼瞪着对方。
“你若是想就地格杀了我，就直接放马过来。反正你也从没在乎过自己的女儿，你的冷血我早就见识过了！我要是没了利用价值，你杀了便是。”
绝美的淡金色双眸看得韩秦都有些迷醉，那不同于寻常狐族，不带一丝狐媚之气的身姿在遍体的雪白衬托下恍若天仙。
见识到韩汐妖身的秘书，明白了什么是“格”的差距，也明白了与韩汐关系如此恶劣的家主为何，至今都不愿放弃她。
身上天格六阶的畏，缓缓收回体内，看着那连自己都不由心神颤动的韩汐，韩秦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当年修为还是命魄境修为的他，因为一次失败的家族行动，重伤濒死的他，被仇家追杀至一条遍地尘芥，污水横流的阴暗小巷。
在那个地方，无比落魄且即将成为他人刀下亡魂的韩秦，被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女人救了。
那时的白汐瑶，一声无瑕雪色的白狐妖身给韩秦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就像如今的韩汐这般，没有一丝狐族天生的魅气，恍若仙界谪贬下凡的仙子般的她，以天格一阶的修为救下了落魄不堪，羞愧的无法直视她的韩秦。
天真无邪的她，有着足以媲美妖中皇族，青丘一脉的气质。那超凡脱俗的绝美容颜，更是至今都烙印在韩秦的脑海。
那时的他，一直以为白汐瑶是青丘皇族的后裔，可随着他们四处躲避仇家的十多年相处，
从不欺瞒韩秦，对他无来由倾慕的白汐瑶，不设防的将心中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出身都告诉了他。
直到那时，韩秦才知道白汐瑶是一个偶得机缘，妖身变异的新妖。通过雷劫化形，被一位途经她化形地的乾道收养的白汐瑶，在这位乾道的帮助下，通过功法改变了自身血脉，成就了白狐妖身。
这一切的经历都让韩秦感到难以置信，但直到他修炼了白汐瑶毫无保留，传授给他的功法后，韩秦不得不接受她有所奇遇的事实。
那门功法不仅改变了韩秦，也使百年前，族中天才陨落后，血脉极速衰退的韩家获得了一个甲子的短暂喘息。
原本以韩家本来的血脉之力，天赋一般的韩秦根本不可能达到百年后天格六阶的高度，族中子弟，更是难以在百年后成就妖身。
这是每一个古妖家族都要面对的问题，自妖主青丘陨落，妖族至宝失踪开始，所有古妖家族的血脉之力都一代不如一代。
百年后的现代社会，那些没有利用特殊手段，古妖血脉本就有所衰落的家族，更是出现了后裔无法修炼出人身的情况。
可以说，是白汐瑶的功法拯救了正逐渐没落的韩家，而韩家除了没能给她一个名分外，给足了一切作为韩家媳妇应得的东西。
毕竟在百年前的那个乱世，没有哪个古妖家族有余力去接纳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只是偶然获得机缘，勉强压制了妖族宿命的新妖。更不用说，那个时代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
所以，当韩秦面临白汐瑶与家族的两难抉择时，胸怀抱负，想要改变家族境遇，复兴家族，在这乱世中闯下一番事业的他，选择了后者。
自知这样的选择白汐瑶可能会不理解，但韩秦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也不舍得就此与她恩断义绝。所以，韩秦带着同样感激白汐瑶的韩家，作出的最大许诺，找到了白汐瑶。
可白汐瑶却放弃了韩家给予的一切，还给韩秦留下了一抹带着失落与孤傲的眼神。
他至今也无法理解白汐瑶当时的决绝，更不明白她为何不接受韩家的馈赠，甚至将它称作施舍。
不欢而散的他们，在一个雨夜留下最后的印记后，分道扬镳。至此近八十年的岁月都未曾再见。
而八十年的光阴，也早就结束了当年的乱世。韩秦在家族的安排下，迎娶了门当户对的一位古妖家族的小姐。
有了家室，也一直对妻子尽着丈夫本分的他，从那天他们分别后，就一直把白汐瑶当作是生命中的过客，一直想要将她忘记，却怎么也无法忘却。
直到十七年前，白汐瑶为他送来如同曙光般的惊喜——流淌着韩秦血脉的韩汐。
六岁的她所展现出来的天赋震惊了韩家和韩秦，一出生就达到命魄境，短短六年更是在没有任何家族支持的情况下，仅靠着白汐瑶的抚育达到命魄一阶瓶颈。
这在韩家历史上都是从未有过的，哪怕是百年前韩家那位最后的天才，也无法达到韩汐的高度。
这样出色的女儿让韩秦一度下定决心要对她们母女弥补自己亏欠了八十多年的责任，可与韩汐同胞的韩瑶，却又如同一个笑话般，让韩秦失望的压下了心中的冲动。
她们姐妹就仿佛上天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一个是惊才艳艳的天纵之才，一个却是无能到极点，身体残缺的废物。
夹在家主和父亲双重身份中的韩秦很是纠结，他也为韩瑶和家族争取过。按照妖族的惯例，凡是像韩瑶这样的族人，都要送去上位家族当眷奴，但身为父亲的他，曾以家主的身份恳求过长老们为韩瑶向上位家族求情，不去伤害她，让身为眷奴的她能有个较为安稳的童年。
后来的事情，可以说完全超出了韩家和韩秦的预料。他们对韩瑶的遭遇全然不知情，听说了韩瑶惨状的他，也一度和韩汐一样，恨不得让那些畜生付出代价。
可他是家主，背负着整个韩家的兴亡。韩秦不能去复仇，只能在家族长老过半数要求处死韩汐，以平复上位家族怒火时，以她们父亲的身份，只身到上位家族处求情。在付出极大代价的情况下，他保住了韩汐，也出于对韩瑶的亏欠，让身边最信任的管家寻来广南最好的玄医替她治疗。
他想要和韩汐解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觉得那时的韩汐还小，或许无法明白自己的苦心，所以他决定当个恶人，一边默默地保护着她，一边将韩汐对韩家的恨意全部转嫁到自己的身上，以期她能够在自己死后，扛起韩家的兴衰。
至于白汐瑶的死，韩秦心中也不比韩汐好受多少。
诚然，他是可以动用韩家的势力去保下白汐瑶，可这样就意味着，韩家要得罪道门，更会使淮江另外的两大古妖家族，趁机对韩家进行打压。
韩家如今的地位和权势，是无数韩家先烈们用生命换来的，韩秦不敢赌，也不能赌，只能以个人的身份，瞒着所有人，独自让那杀害了白汐瑶的道门弟子，血债血偿。
从回忆中渐渐缓过神来的韩秦，很是复杂的看着韩汐。他比谁都要深爱着这个女儿，在她所看不到的地方，一次又一次的保护着她，保护着她所爱的一切。
然而这些，身为家主的韩秦，都无法说出口，在韩家没有达成千年来的夙愿前，在韩家没有彻底崛起前，他都只能将这些，只有他自己清楚的秘密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