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复仇计划楚南天
前一场无人机的偷袭只让基地受了点儿皮外伤，这一场暴机器人偷袭则让基地伤了筋骨。基地表面几乎被夷为平地，没有像样的建筑留下。
吴司令站在残破的指挥控制塔上，放眼望去，只见满目疮痍。他的脸抽搐了几下，似乎在极力忍耐，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双手捂面，失声痛哭起来。
楚南天第一次见到吴司令这么失态，相识多年，他一直都很沉稳，从来不轻易流露心底的感情。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放声大哭，悲痛的情绪完全无法抑制。
楚南天拍了拍吴司令的肩膀，他能够理解这个哭得泪人一般的男人——苦心经营了整整八年的基地，几个小时就全毁了，哪怕吴司令把心机掩饰得再深沉，面对这惨淡的现实，也无法再控制情绪。
机场里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炸弹坑，残骸满地，机器战士进进出出，忙着收拾。远处的训练馆、指挥中心、武器库、防空导弹塔……几乎已经没有完好的建筑，一片狼藉。
哪怕在八年战争最激烈的时期，川江基地也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打击。
敌人居然能对戒备森严的重要军事基地发动突袭。这简直不可思议！
但血淋淋的事实就在眼前。
冲进基地的偷袭者是一支混杂的机器人部队，其中大部分都是暴机器人。绝大多数入侵者最后都被消灭了，然而有一小队入侵者却逃脱了。它们并非溃逃，而是有序撤退——暴机器人从不珍惜生命，哪怕在最不利的情况下，它们也会战斗到底。这些撤退的暴机器人一定有一个组织核心。
找到它们，清除它们，只有斩草除根，才能永远免除后患。楚南天的决心很坚定。
“我去看看伤员的情况。”他对吴司令说。
他想去看看阿龙的情况。阿米丽塔不幸身亡，阿龙不能再出什么状况。
吴司令抹了把眼泪，稍稍控制情绪，点了点头，说：“一个小时后我们在中心作战室碰面，先把基地安定下来。这一次我要深刻检讨，准备好上军事法庭。”
楚南天敬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开。
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里，伤员的呻吟此起彼伏。
偷袭造成了惨重的伤亡。川江基地大约有一半的人并没有替换机器躯体，其中大部分是非战斗人员，也包括少数坚持保留肉体的军官。阿龙是中级军官中唯一一个还保留着肉体的人。吴司令在躯体替换这件事上一直很宽容，在北方军团，李世军司令的命令就很强硬：要么替换为机器躯体，要么从军队滚蛋，整个北方军团，只有李司令自己还是一个原生人类。或许在军队里，保留这种温情其实只会坏事——那些死掉的人，如果有一个机器躯体，大部分都可以活下来。
楚南天很快找到了要找的人。
一个军医正在给阿龙测量体温，见楚南天走过来，慌忙起身敬礼。楚南天回礼，说：“我要和他单独谈谈，他的身体情况行吗？”
“他的情况很稳定，只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休息几天就好。”
军医退了出去，拉上了围帘。
“阿米丽塔死了。”楚南天对阿龙说。
阿龙盯着天花板，脸上满是哀伤，“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告诉她要处理猫，她就不会赶过来，碰上这次袭击。”
“不要苛责自己，小白楼也被摧毁了，这一次袭击很猛烈，它们几乎摧毁了基地表面所有的建筑。它们在无人机偷袭之后接连发动地面偷袭，实在出乎意料，是我们的失策。对手很高明，也充分了解基地的情况。”
“它们会付出代价的！”阿龙恨恨地说。
“原本阿米丽塔明年就可以接替小六作脑库的守门人，我应该早点把她送到小六那里去。”楚南天踱到床边，看着阿龙的脸，“现在，只能靠你了。”
“我一点也不想去做守门人。”阿龙喃喃地说。
“小六预计她自己还有六年的寿命，但是也随时可能就走了，她的神经因为高度紧张，已经出现很强烈的衰老迹象，如果没有人顶上，我们就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白。”
阿龙沉默着。
楚南天看了阿龙一样，继续说：“当初你同意，作为预备队员，随时要上场。”
“预备队员不只是我一个，你找别人吧，我实在没法接受。”
楚南天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是我们等不起。你是所有预备人选中最优秀的那个。七个守门人，你们可以彼此合作，如果有什么意见不一致，你就是做决定的那个人。”
“七个？”阿龙有些惊讶，“守门人难道不是只有一个吗？”
“这是小六自己的教训，和脑库的高强度交流对神经压力太大，很容易造成精神崩溃，所以她重新设计了脑库的控制体系，允许七个人同时和脑库交流，分担责任。每个守门人都有自己的备份，你是阿米丽塔的备份。阿米丽塔已经不在了，这个任务只能由你来承担。”
阿龙闭上眼睛，满脸痛苦，“但是我一想到阿米丽塔是因为我才死的，我就没法平静。如果我也死了多好！”
楚南天在床边坐下，凑近阿龙的耳朵，“我理解这种感受，我也经常会想，如果我当年在补天行动里死了，会不会是一个更好的结局。每个人终有一死，如果你的死能够给活着的人、给你在乎的人带来莫大的利益，死也是值得的。记得小六说过什么吗？你有巨大的能力就要承担非同一般的责任。现在，我们需要你振作起来，承担这个责任。侦察系统已经铺开，要找到那些逃跑的暴机器人，你要支持我。我需要你在脑库系统里帮助我。”
阿龙猛地睁开了眼睛，“你要去追击那群畜生？带我一起去！”
楚南天盯着阿龙，“你的阵地是脑库，你要通过脑库汇聚情报，给前线提供支持。”
阿龙咬了咬牙，要从床上坐起来，楚南天摁住了他，附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你先安心睡一觉，脑震荡需要休息。这一次被偷袭，我怀疑内部有问题。你要注意基地内部是不是有被敌人渗透。我已经告诉小六我的怀疑，她也在查，但是我需要你也振作起来帮我。你要成为守门人。”
阿龙的眼中露出一丝惊异，随即变得很坚定，“我明白，我会尽全力支持你。”
楚南天稍稍放下心来，阿龙个性坚强，只要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他扶着阿龙的肩头，宽慰这个自责的年轻人：“阿米丽塔的死，账要算在敌人头上，不要自己过不去，是我们大家没有保护好她。我们一起去替她讨还公道。”
阿龙咬着嘴唇，微微点头。
离开战地医院，楚南天直奔白房子，安抚好阿龙，该去看看冯汉杰了。战斗结束之后，阿米丽塔被安葬在白房子的废墟后边，冯汉杰就一直在她的墓前待着，没有离开过。
相比阿龙，冯汉杰的情况更棘手些。他的记忆模块曾经被阿尔法清洗，这样的机器人都会彻底瘫痪，但极少数机器人会发生意料不到的变化，当年机六就是一个被阿尔法清洗过的机器人。冯汉杰能够苏醒，这是一个意外惊喜，然而他的行为模式已经不可预期，谁也不知道阿米丽塔的死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眼下看起来，他像是有些行为障碍。
最坏的情况，或许只能把他送回脑库去，由赵兰芳来监护。
白房子被炸塌一半。这座仿古的建筑是砖石结构，到处都是碎裂的砖块和家具的残骸。战士们在塌掉的屋子后边清理出一片空地，十多个新的坟冢就立在空地上，都是在袭击中丧生的人。阿米丽塔的坟冢距离屋子最近，就在她原先的房间窗户下。
楚南天看见了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冯汉杰站在一堵断墙边，望着新修的坟场，一动不动。巨大的废墟阴影里，他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
楚南天正想走上前去，废墟间突然传来异常的响动，虽然只是轻轻的模糊声响，还是没有逃过楚南天的耳朵。他立即警觉起来，隐蔽在一堵墙后。
入侵的暴机器人虽然已经被击退，然而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藏匿在基地的角落里。
冯汉杰留在这里不安全，应该让他待在军营里。
他锁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悄然做好战斗准备。
一只黑色的猫从废墟中探出头来。
楚南天松了口气。
猫向着冯汉杰走过去，一直走到冯汉杰脚边，用头在他的裤脚上摩擦。
冯汉杰弯下腰，抱起黑猫，将它放在肩上。猫蜷起身子，稳稳地半蹲在冯汉杰肩头。
这就是那只间谍猫了！楚南天锁定黑猫，扫描了一遍。没错，那猫的体内的确有纳米机。它仍旧是一只猫，但是脑部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弥散阴影，集中在大脑皮层上方。
扫描惊动了冯汉杰，他向着这边望过来。
楚南天从藏身处走出来，向着冯汉杰走去，边走边说：“这只猫很危险，把它交给我吧。”
冯汉杰见是楚南天，轻声打了个招呼：“楚叔叔！”
楚南天走到了冯汉杰身前，伸出手去，说：“它很危险，把它交给我，我会妥善地处置它。”
冯汉杰退后两步，伸手护住肩上的猫，“不行，它是我的！”
楚南天一怔。
“它是侦察工具，你不能留着它。”楚南天继续说着，忽然间发现冯汉杰手中握着什么。他仔细看了看，是一绺头发。那是阿米丽塔的一绺头发！
楚南天抬眼看着冯汉杰，“我们要给阿米丽塔报仇，这只猫是一条线索，把它给我吧。”
冯汉杰已经把猫咪抱在了怀里，“阿米丽塔要我照顾它，我不能把它给你。”
楚南天缩回手，说：“我理解。”顿了顿后，他继续说，“阿米丽塔的事，大家都很悲痛。我比你更悲痛。”
楚南天望着那小小的黄土包，眼眶一阵发酸。八年的时间，他眼看着阿米丽塔从一个小女孩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聪明活泼，深得大家的喜爱，为了她的成长，自己又付出了多少心血，却一夜之间，永远不能再见了。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再抱一抱她，听她喊一声“叔叔”。然而她真的死了。哀伤让他的心支离破碎，然而他不得不强撑着维持局面。
冯汉杰低下头，抚摸着猫的背。
楚南天努力把那泛起的伤感压制下去，说：“我很快会出发去追击那些暴机器人。如果你留着这只猫，要小心行事。你要留在军营里，机器战士会保护你。”
听到这句话冯汉杰抬起头来，“暴机器人？你是说那些杀死阿米丽塔的凶手？”
“对，偷袭基地的暴机器人，它们至少有两百个暴机器人，还有些机器兽。大部分都被消灭了，但是有一些逃跑了。”
“暴机器人可以重生。”
“没错，只要它们能把自己的信息包裹送出去，它们可以重生。但在这个基地不可能，基地上空的电磁屏蔽仍旧在起作用，传输的电磁信号会受到强烈干扰，它们所接受到的信号只是一堆无用的碎片。”
“所以这些暴机器人都是敢死队。死亡对暴机器人来说也不算什么，但是他们主动撤退了，这种情况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唯一的解释，它们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把它们统一在一起，有绝对的权威。这种情况很危险，我必须去找出这个元凶来。”
“我跟你一起去。”
“可以，但是……你不能带着这只猫。它可能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阿米丽塔把它托付给我，我不能放弃它。”冯汉杰的态度很坚决。
楚南天跨上两步，向冯汉杰伸出手去，“把猫给我，我不会伤害它。”说着他向冯汉杰点了点头。
冯汉杰愣了愣，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把猫咪递了过去。
楚南天抚摸着猫咪，这只小动物皮毛柔滑，身体温暖，大大的耳郭几乎占了脑袋的三分之一，两只眼睛又大又圆，无法让人不喜欢。
楚南天心中有了计较，他抱着猫，抬头看了冯汉杰一眼，说：“跟我来。”说着转身就走。
冯汉杰跟了过来。
给阿米丽塔复仇，这对冯汉杰显然很重要，自从他在这个新的躯体中苏醒，他总是对一切都缺乏兴趣。复仇心态至少是一个积极信号。
楚南天一边想着，一边向着控制中心走。
从废墟间穿过后，两人进入地下室，楚南天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门。
进了门，他将猫放在地上。猫轻轻叫了一声，跑开了。
冯汉杰跟了进来。
“关上门。”楚南天吩咐。
冯汉杰依言将门关上。
几乎就在门关上的同时，从天花板上落下一道薄薄的屏障，将屋子分为两半。
这边是楚南天和冯汉杰两个人，猫则被隔绝在另一半屋子里。
“这里屏蔽一切电磁信号，我不想冒任何风险，所以在这里说话会比较方便。”
“是因为猫吗？”
“对，就是那只猫。”
“你想怎么处置它？杀了它？”
“我说过不会伤害它。但是，如果你想要跟我一起行动，也不能带着它。它可能会把我们的情报透露给敌人，它是间谍。”
“我答应阿米丽塔，要照顾它。这是我的承诺，我必须做到。”
楚南天看着冯汉杰，后者正平静地看着自己，眼神中透着一股倔强，和他的父亲颇有几分相似。
“我不反对你照顾它，但我们可以更好地利用它，这也是为阿米丽塔复仇，为基地牺牲的人们复仇。你带着这猫和几个战士一起行动，我带领战斗部队隐蔽跟随你们，如果这只猫真的会把敌人引来，我们就可以包围它们……”楚南天描绘着自己的计划。
冯汉杰一边听着，一边默默点头。
“你没有上过战场，没有经验，我会指派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作为领队，你要服从他的指挥。我也会告诉他，你的主要任务不是战斗，而是照看好那只猫，它是我们的诱饵。”
楚南天边想边说，模糊的想法逐渐变得清晰。
原本他打算带着队伍去搜索追击那些逃掉的袭击者，然而这只猫让他意识到，很可能还有更多的侦察机器隐藏在动物的躯体内，躲藏在山林的角落里，如果就这样贸然去追击，可能劳而无功，甚至被动挨打。
他希望这只猫真的能把敌人引来。
楚南天从数据库里找到了阿龙给这只猫做的检查记录。
暹罗猫，全身皮毛黑至棕色，头部有斑纹，身体强健。体内扫描发现不明类型纳米机，数量估计在八百万至一千万，主要聚集在大脑皮层，彼此结合为星形网络，形成第二脑结构。推测具备初级视觉和听觉功能，是否能控制动物行为存疑。建议直接销毁。
纳米机最小的功能单位就是纳米机本身。哪怕这猫的身体里只有一个纳米机，也能和外界进行交互，只不过功率太低，需要大功率的外部装置才能形成交流。这只猫体内的纳米机聚集已经到了千万的规模，完全可以直接和外部进行交流。
屋子中间的隔断升了上去，猫正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或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蒙了。见到冯汉杰，猫一下子跳了出来，蹿到冯汉杰脚边，一边叫一边蹭冯汉杰的裤腿。
冯汉杰将它抱起来。
“你看好了！”楚南天提示冯汉杰。
冯汉杰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望着楚南天。
突然间，他怀中的猫焦躁起来，接连叫唤了几声，然后一跃而下，在屋子里绕着圈跑了起来，越跑，叫声越凄厉，最后简直就是在惨叫。
冯汉杰惊呆了。
突然间，一切又停了下来，猫恢复了常态，舔了舔爪子，露出很疲惫的样子，走回到冯汉杰身边，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冯汉杰再次将猫抱起来。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能影响它，至于敌人，它们或许能控制它。”楚南天说着突然心中一凛——暴机器人的身体并不需要功能强大的纳米机，它们依靠芯片存储记忆和智能，然后用少量简单的T纳米机辅助各种身体功能。这只猫体内的纳米机却和阿尔法纳米机有些相似，从前在暴机器人身上从未见过。
谁能制造出这样精巧的纳米机？自从阿尔法基地被摧毁之后，属于机器联盟的纳米机只有贝塔纳米机和T纳米机两种。贝塔纳米机粗糙，只存在于机器兽身上，T纳米机简单，仅仅用在暴机器人身上完成一些简单功能。这只猫大脑中的纳米机，精巧而复杂，显然不是任何一种。
楚南天看着冯汉杰怀里的猫，突然感到深深的戒惧。
他想立即找到小六，和她讨论这个异常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