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尼克松的福利改革遇到的阻碍
尼克松的这些改革措施颁布之初，得到了人们热烈的支持。据民意测验显示，那些对家庭援助计划有所了解的人，65%赞成这个计划。在白宫收到的信件和电报中，表示支持的比例占81%，另外在报刊的编辑人员中，还有95%的人对这个计划表示赞成。[16]尼克松向国会提交了他的家庭援助计划之后，1970年众议院在投票表决中以234票赞成，155票反对的比例通过了这个计划。岁入分享计划的情况也与此类似。尼克松命令他的首席国内事务顾问约翰·埃利希曼（John Ehrlichman）“用一切对人们有吸引力的方式来宣传岁入分享计划”。埃利希曼努力的结果是，到1971年底，有77%的美国人表示他们支持岁入分享这个概念，并且在最终的投票表决中，以众议院223票赞成、185票反对，参议院64票赞成、20票反对的结果压制了民主党议员的反抗，使这个法案得以通过。
然而好景不长，尼克松的福利改革措施很快就遭到了严重的阻力。虽然绝大部分报刊编辑人员认为，尼克松的家庭援助计划把对共和党人有吸引力的福利改革和对民主党人有吸引力的收入重新分配结合在一起了，但是这个计划不仅没有得到保守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的一致支持，反而遭到了他们的左右夹攻。保守主义者对尼克松的家庭援助计划中规定每个家庭收入底线的做法暴跳如雷。尼克松的经济顾问赫伯特·斯坦抱怨说：这个法案的自由主义倾向比新政以来的其他任何总统所提出的都更为浓厚。根据尼克松的这个计划，符合联邦援助标准的人数将再增加1300万，而在该计划付诸实施的头一年，福利开支就会增加40亿美元。对那些主张减少福利受益者，削减福利开支的保守主义者来说，尼克松的计划是与他们的希望背道而驰的。用共和党众议员赫伯特·伯克的话来说：“这个计划除了在我国扩张社会主义外，别的什么都不是。”[17]
除此之外，尼克松的家庭援助计划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它把大量黑人纳入了福利援助的范围之内，这在经济和政治上将对南部地区造成巨大的冲击。家庭援助计划将把南部地区2/3的黑人都纳入福利体系。这些黑人接受福利援助之后，经济状况将得到改善，从而减少廉价劳动力的供应，对劳动力市场造成巨大冲击。同时，他们对白人的经济依赖减轻之后，会进一步在政治领域要求更多的改善，从而对南部的政治权力结构也造成影响。这些都是南方保守的民主党人绝对不愿看到的，因此他们成为家庭援助计划最坚决的反对者。众议院的155张反对票中，有79张来自南部。南方民主党人的反对使保守主义权势集团内部发生了致命的分裂，使尼克松的家庭援助计划在反对的力量面前显得更为薄弱。
与此同时，自由主义者也坚决反对尼克松的计划。他们坚持在社会财富分配方面的“福利权利”原则，声称“工作福利”对那些不能或拒绝工作的人是一种惩罚。全国福利权利组织领导人乔治·威利把家庭援助计划称为“家庭灭绝计划”，指责这个计划是反穷人和反黑人的。自由主义者用来攻击家庭援助计划的武器就是声称它所定的年收入底线太低，要求大幅度提高这个底线。这种做法很快产生了效果。盖洛普民意测验表明，人们要求联邦政府每年至少应该向四口之家提供3200美元的收入。全国福利权利组织则把四口之家的收入底线定为5500美元，还有一些社会福利组织甚至把四口之家的收入底线提高到每年6500美元。1970年，在家庭援助计划得到众议院通过之后，参议院财政委员会就是以要求增加对贫困家庭的援助为由驳回了这个计划。1971年，尼克松在压力之下把四口之家的年收入底线提高到2400美元，但是仍遭参议院搁置。此时，美国的通货膨胀已经恶性发展，为了压制通货膨胀，尼克松甚至不得不采取了和平时期美国历史上最严厉的政府管制措施——冻结工资和物价。这种情况下，接受自由主义者关于家庭年收入底线的要求将意味着福利开支大幅度增加，这是尼克松政府所无法承受的。
最终，来自保守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的压力迫使尼克松不得不放弃推行家庭援助计划的努力。他回忆说：“这不是因为我放弃了这个主张。我并没有放弃它，而且仍然认为它是个好主意。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在国会山上的人……说我们不能再坚持它了。……我知道这（放弃家庭援助计划）对于保持国家团结并维持联盟是必要的。”[18]最终，尼克松在1973年2月宣告了家庭援助计划的死亡。
尼克松的岁入分享计划同样命运不佳。联邦政府的许多官员对此强烈反对，因为他们担心这将会削弱他们分配到的资金和权力。民主党人则仍然对州和地方政府抱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态度，担心在没有联邦政府监督的情况下，州和地方政府可能会把用于公共事业和城市发展的拨款转用于其他计划。从1969年尼克松提出一般岁入分享计划起，国会中漫长而痛苦的斗争持续了两年时间。只是在约翰·埃利希曼的推动下，尼克松才坚持了下来。尽管在1972年12月20日岁入分享计划最终得到国会批准成为法律，但是它的效果却并没有令保守主义者感到满意。因为在1972年的选举中，民主党人赢得了大部分的州长和市长职位。因此岁入分享计划所带来的权力分散并没有使共和党人从中获益。帕特·布坎南就抱怨说，尼克松的岁入分享计划并没有把资金返还给纳税人，而是让大部分资金落到了民主党的市长和州长手中。
民主党人也同样不满，他们认为岁入分享计划是保守主义权势集团争夺政治权力行动的一部分，因此必须予以还击。他们的做法就是加强了民主党控制的国会与共和党总统之间的权力之争。这种斗争在水门事件中发展到了顶峰。由于大部分精力受到水门事件的牵制，尼克松无力把“新联邦主义”的改革目标进一步推行下去。1974年春，行政管理和预算局局长罗伊·阿什（Roy Ash）向尼克松提交了一份备忘录，建议用保守主义思想重新调整岁入分享计划的方向。[19]但是尼克松已经顾不上阅读这份备忘录了，很快他就辞去了总统职务。直到里根政府时期，岁入分享计划所包含的权力分散含义才真正与预算和计划削减问题联系起来。
综观尼克松福利改革措施的成败，我们可以看出，福利体系是与利益分配密切联系在一起的，而社会财富和权力的分配是其中的两个核心。要想对福利体系进行改革，首先就必须协调好既得利益者与非既得利益者之间的冲突，并且在适当的社会条件下进行，力求将既得利益者的反对减少到最低程度。尼克松的改革措施受到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两大权势集团的左右夹击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尽管尼克松的福利改革遭遇了巨大的挫折，但是他的改革思想已经提出了保守主义福利政策模式的框架，并且对以后历届总统的福利政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1] 近年来，对于美国社会福利政策的研究成了一个热点问题。但是尼克松政府时期作为美国社会福利政策转型的时期，人们却很少涉及他的社会福利政策，对于他的“新联邦主义”和岁入分享计划也仅仅是从联邦和州之间权力分配的角度进行考察。比如刘爽的《尼克松总统的岁入分享改革》和《近年来关于尼克松新联邦主义研究综述》以及李红梅的《尼克松总统的分享岁入改革》。有关尼克松福利政策方面的研究只有于金辉的《尼克松政府“家庭援助计划”失败原因探析》。黄安年的著作《当代美国的社会保障政策》对尼克松时期的社会福利改革作了较全面的介绍。国外的著作中，欧文·昂格尔的《最好的意图：在肯尼迪、约翰逊和尼克松时期伟大社会的兴衰》是一本从社会福利制度转型的角度来考察尼克松政府福利政策的著作。此外，《美国总统公开文件集》《来自总统：理查德·尼克松的秘密文件》《尼克松总统时期：关于那个时代的口述历史》和《从尼克松到卡特的历届总统：用赞成和反对两种意见的原始文献来讨论问题》中也包含了关于尼克松政府福利政策的大量原始文件。格温德琳·明克主编的《福利：美国政治与政策文件史》提供了关于援助未成年儿童家庭计划发展的大量政府与民间档案。菲莉丝·戴的《社会福利新史》对于美国社会福利制度的发展有非常全面的介绍，并且从政治学的角度提出了“社会福利政策的目的在于加强社会控制”的观点，这从另一个方面完善了人们对社会福利政策的理解。
[2] 格温德琳·明克和里基·索林杰主编 《福利：美国政治与政策文件史》（Edited by Gwendolyn Mink and Rickie Solinger：Welfare：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U.S.Policy and Politics），纽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10、11页。
[3] 摘自富兰克林·罗斯福关于社会保障问题的声明，http：//www.ssa.gov/history/fdrstmts.html。
[4] 王庆安：《林登·约翰逊和伟大社会改革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06年。
[5] 欧文·昂格尔：《最好的意愿：在肯尼迪、约翰逊和尼克松时期伟大社会的兴衰》（Irwin Unger：The Best Intentions：The Triumphs and Failure of the Great Society under Kennedy，Johnson and Nixon），纽约道布尔迪出版社1996年版，第307页。
[6] 杨冠琼主编《当代美国社会保障制度》，法律出版社2001年版，第279页。
[7] 摘自Senate Committee on Finance，Social Security Amendments of 1967：Hearings before the Committee on Finance，90th Cong.，1st sess.，September 1967，2047-2052。
[8] 格温德琳·明克和里基·索林杰主编《福利：美国政治与政策文件史》，第332、333～334页。
[9] 赫伯特·斯坦：《美国总统经济史——从罗斯福到克林顿》，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406、410页。
[10] 理查德·尼克松：《竞技场上》，时事出版社1990年版，第296页。
[11] 梅尔文·斯莫尔：《理查德·尼克松的总统任期》（Melvin Small，The Presidency of Richard Nixon），堪萨斯州立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87页。
[12] 1971年1月22日总统致国会咨文。摘自理查德·尼克松《美国总统公开文件集，理查德·尼克松，1971年》（Richard Nixon：The Public Papers of the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Richard Nixon，Containing the Public Messages，Speeches，Statements of the President，1971），华盛顿，美国政府印刷局1972年版，第55页。
[13] 1971年1月22日总统致国会咨文。摘自理查德·尼克松《美国总统公开文件集，理查德·尼克松，1971年》，第55页。
[14] 格温德琳·明克和里基·索林杰主编《福利：美国政治与政策文件史》，第316页。
[15] 1970年3月5日尼克松向众议院岁入委员会提交的要求批准1970年家庭援助法案的声明。摘自《美国总统公开文件集，理查德·尼克松，1970年》（Richard Nixon：The Public Papers of the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Richard Nixon，Containing the Public Messages，Speeches，Statements of the President，1970），华盛顿，美国政府印刷局1971年版，第243页。
[16] 梅尔文·斯莫尔：《理查德·尼克松的总统任期》，第187～188页。
[17] 黄安年：《当代美国的社会保障政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75页。
[18] 赫伯特·帕麦特：《理查德·尼克松和他的美国》（Herbert S.Parmet，Richard Nixon and his America），巴尔的摩，利特尔·布朗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559～560页。
[19] 梅尔文·斯莫尔：《理查德·尼克松的总统任期》，第19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