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爱没爱过，胃知道
这是一个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爱情故事，
关于食物与爱，
你可以把它当作小说来读，
但它的确是真实的。
1
我从来没想过，把与你有关的故事写出来。
以第一人称。
大家都知道，写故事的人总是习惯真真假假、掐头去尾地把自己的心思缝进情绪的被套里，有时针脚不稳，显得拙劣。所以，我决定还是掏出那些回忆的棉絮，压平、晾干、剥开，正经讲给你们听。至于掺了多少水分不必使劲儿摁压。
你也别问我结局为何会变得狼狈，爱原本就昂贵。
一切皆为法，如梦幻泡影。
老实说，我一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喜欢过你，那种赤诚的、不假思索的喜欢。
直到我出差去你的城市那座我曾发誓再也不会去的城市。在那里吃火锅，我习惯性地点了麻油蘸料。
朋友问我：“咦？你不是之前都吃麻酱的吗？”
是啊，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吃麻酱了。
我也不知道。
在爱情这件事上，身体有时真的比脑袋要更拎得清。皮肤会记住拥抱时的温度，耳朵隔着人潮可以分辨出脚步声，鼻子能嗅得出你今天白衬衫的味道是铺满了阳光还是撒上了盐。
而人类对食物的忠贞胜过对其他的一切，一旦依赖上，就很难戒掉。
爱没爱过，胃知道。
那一刻，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面前，我的眼泪顺着回忆的轨迹，决堤而出。
2
出于方便，就叫你火锅先生吧。
我们认识的时机不算太好，你比我大七岁，曾经有过未婚妻，在结婚前夕对方选择不告而别，从此你变得对爱敏感多疑。
她留下信息，说明原因：恐婚。
但你知道真实原因，她不是恐惧和你结婚，只是恐惧和贫穷结婚。
你和前任的故事听起来很像小说吧。但某个瞬间，我特别感谢那个姑娘，如果不是她对未知婚姻生活捕风捉影般的忐忑与猜忌，那我可能永远不会认识你。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还算有趣。
因为感情生活受挫，你来北京散心，我是在北锣鼓巷拐弯处一间二手相机店见到你的。因为喜欢摄影，我隔三差五会跑去那个店。其实我不懂什么器材和型号，只是捡着模样好看的，挨个儿拿起来试试。你的脸，就那样突兀出现在我的取景框里。
那是一张略微有些颗粒的脸，白净中透出凛冽。
眼神和我以往单纯心动过的奶油小生不一样，深邃、茫然，仿佛蒙着层雾气，却在下一秒笑起来时自然过渡成温和状态。
你问我，是不是也喜欢胶卷相机？
我说，是。
我喜欢胶卷相机，喜欢腻腻的雪花膏，喜欢旧时老人家便宜的香草卷烟，喜欢把无法再穿的衣服裁剪缝制成杯垫或者手包，我这个人啊，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可以追溯源头的物件有种没来由的好感。
胶卷相机最珍贵的，是一幅胶片只能拍一张照片。
既代表瞬间，也代表永恒。
不像手机，拿起来，咔咔咔，万花丛中挑不出一个天然可爱的表情。
你听完我的解释哈哈大笑，可能觉得投缘，就顺手和我要了微信，说回头有合适的相机推荐给我。我们的相识和身边所有路人一样普通到极限，没什么新花样。
出门后，也没有再刻意并肩走路，打了个招呼便分开了。
但看着你的背影，我莫名地觉得，这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3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太美好的东西，往往叫人想躲避。
最渴望的那件玩具，只能摆在橱窗里。最漂亮的那件连衣裙，连试的勇气都没有。最挠人心痒痒的电影，每次距离大结局还有五分钟，我就充满遗憾，恨不得让时光倒回到电影开场时。
而最想靠近的那个人，压在沉默的理智里，满是褶皱，都不敢上前说一句话。
熨平灵魂深处的炙热。
自从和火锅先生见面后，我就很想在微信上和他说话。
可是脑子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不断提醒自己，别去招惹不该有交集的人。潜意识里，我期待着与之发生联系，却又害怕那份心意在现实的撞击下七零八落，连自尊的躯壳都收不回来。
没想到几天后，他会先给我发来微信。
说他回了重庆，心情有所好转，还把他在胡同里拍的照片发给我看。
一来二往，话多了起来。
我知道他是一家食品公司的包装设计师，赚得不多，手里的余钱都拿去玩儿摄影了。
和我一样，火锅先生对食物也有足够的热忱。我爱食物骄傲丰盈的内里，他爱食物未拆开前的那份矜持与等待，他手机里，还存了很多诱人的好吃的食物照片，都是他自己做的。
说将来有机会做给我吃。
那段时间，我们联系非常频繁，那种站在路灯下打很久电话宁可忍着被蚊子咬也要一起隔空看温柔夜色的小窃喜，他在南方，我在北京，每天最珍惜的就是下班后，耳朵里响起的亲切呢喃。
爱情开始时，看似无迹可寻，又四处露出马脚。
我是一个特别不喜欢拿手机聊天的人，却愿意每晚对他喋喋不休。
我和所有人都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却在心里偷偷祈祷抹掉这层关系。
我明明以前是个特迷星座的人，遇见他，学会安慰自己：其实所有的八字不合都是对号入座。没什么好在意的。
年纪大不要紧，反正我也会老去。
距离远无所谓，大不了从此做个空中飞人。
唯一重要的，是你喜不喜欢我。你要是不喜欢我，我相信自己也能生活的很好，可你要是喜欢我，那我一定会努力再努力地和你在一起，好好生活。
4
其实我有问过自己，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时的我能想到的最佳解决方式，是好好享受当下，不管以后。我光想着让你喜欢我就可以，完全没有考虑到，每份异地恋背后的付出与踟躇。
我能感受到，你对我是有感觉的。
不敢用感情这个慎重的词，感觉，是一定有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你却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你对我道晚安，给我唱品冠的老歌，给我买口红和糖果，给我写信。我过生日那天你飞来北京，你送我最喜欢的白色满天星，一大束，我抱在怀里，开心又委屈。
你什么都做了，唯独不说喜欢我。
我有想过放弃你，再也不要理你，但总是被你无意中的一句话拨动心弦。
那是2015年的夏天。
你在微信上对我说不开心。我问：你怎么才能开心？
你说：怎么都不开心。
我说：让你变有钱呢，有钱就开心了。
你说：有钱也不开心。
我说：让你变帅吧，变帅有漂亮姑娘追就开心了。
你说：漂亮姑娘也不能让我开心。
我再问：那你怎么才能开心呢？
你说：你过来，让我牵下手就开心了。
我翻个白眼说：你有病！
更有病的我，当下立马定了第二天早上去重庆的机票。
那年夏天，我工作几近饱和，除了忙公司的事，每晚回去还要写书稿和专栏。那天晚上忙完已经凌晨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洗澡时家里停电了，我摸着身上没冲干净的泡沫，拿毛巾一点点擦干净。
那点呼之欲出的少女心，在暗夜里熠熠生辉。
第二天出现在你面前的我狼狈极了，头发上被残留的护发素糊成了一片，油腻腻的，很丑。你只是笑一笑，问我，想吃什么。像个熟悉的老朋友。
其实，我本来想吃你做的饭的，可又觉得只有一天时间，做饭太浪费时间了，随便走走路，说说话，也是好的。
你带我去了重庆很出名的一个地方洪崖洞，像极了宫崎骏动画《千与千寻》里的场景。站在高楼处吹着江风你和我讲起自己的童年，中学，打过架的兄弟，甩了你的前女友，以及每个月压力很大的房贷。你看起来很悲观，说不知道那个充满负担的房子，什么时候能有个明快的女主人。
我对你说，会有那样一个姑娘出现的。
在心里说，但不是我。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你为什么不开口告白了，或许，和我的理由一样吧。到底是没有勇气横跨这现实的种种鸿沟。有些话，说了，又能怎样呢？
我闻到不远处飘来的辣椒香味，勾魂儿似的，就一起走了过去。
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火锅。
不知道是因为山城的红汤太撩人，还是坐在身边的你太迷人。
你给我调好了一碗麻油蘸料，递过来，怂恿我试一试，在那之前从不吃麻油的我原本是想拒绝的。可那一刻，我鬼使神差接了下来，从此，吃火锅再也离不开麻油蘸料。
5
我和火锅先生有过在一起的机会，不止一次。
大半年里，我们两个抽时间来来回回飞了很多次，每一次，我都觉得应该要恋爱了。但始终是以朋友的名义，看望彼此。
感情最怕的就是拖着。回想起来，其实我们留下的回忆蛮多的。
坐在观音桥街头看街拍美女互掐哪个最好看；在人来人往的解放碑下并肩散步；去动物园近距离看大熊猫，出来后觉得网络上的GIF图都是骗人的；还去山城12点过后的磁器口古镇，路过名叫“一双绣花鞋”的恐怖片同名店铺时，我故意吓你，却不小心摔倒，是你拉住了我的手。
瞧，一切多美好，但每当提到关键问题，我们都缄默不语。
火锅先生是三代单传，家里只有这一个孩子，父亲身体不好，不可能离开山城。而我，工作、朋友、梦想，几乎全都在北京，让我离开这里，宛若断我手臂。
我们喜欢彼此，但我们更喜欢自己。
所以在决定和火锅先生告别那天，我问自己，这样的感情，称得上爱吗？
我不知道。
早前有部评分特别低的电影上映，只是因为它的部分取景地在重庆，我就去看了。电影里那些场景火锅先生都带我去过，甚至，我还能想起，当时的他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和我在阳光下走过那些路。
电影散场，我发了条微博：你是我终于释怀的秘密，你是我无处可寻的记忆，你是我背道而驰的欢喜。就着电影好好道了一个别，再见，重庆！再见，火锅先生！
距离这段感情如今已过了好几年，重新回头再看，我问自己，遗憾吗？遗憾，但人生中我们会遇到很多很多人，并不是每一个都能陪你走到最后。
我不会写暖洋洋的爱情，只会写冷冰冰的消亡。
千辛万苦的爱，不就是为了最后一往无前的离开吗？
我曾经有过无数次冲动，写下这段没头没尾的故事。
但总觉得不到时候直到今夜，我想出门去吃火锅，却又扔下了手里的包。
人人都觉得，吃火锅时最快乐，可大快朵颐后，出门被漫天雾气渗进骨子里的孤独，又有谁能轻易抚平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