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0章 重回故地
熹微的晨光照进了历经劫难的胡家庄,公鸡站在残垣之上高唱,唤起了生机。
庄上活下来的人无不感谢墨家弟子,因此极力挽留墨玄,墨玄身上有伤,虽不致命,却需要回到墨家静养一段时间,戴渊也将带着众墨家弟子准备回到洛阳。
一位长者找到胡庶,他告诉胡庶,胡家庄历经这次劫难,需要选出一位有能力带领大家重建庄园的新庄主。按照族里的规矩,胡庶虽然是胡伯的庶子,却是胡伯剩下唯一的儿子,这个庄主理当由胡庶担当,但是因为胡庶是庶子的关系,很多人都不喜欢胡庶,可能不会愿意听命于胡庶。胡文虽为胡伯的侄子,但是能力出众,大家都喜欢他,胡文若是成为庄主,一定有能力带领大家重建庄园。如今人心与祖训相违背,胡庶与胡文二人无论选择哪一个当庄主,都会留下问题,除非,有一个人能够主动离开胡家庄,那么所有的问题就都自然解决了。
胡庶明白了长者的意思,他点了点头,然后故作轻松地说道:“俺本来也不想当这个庄主,俺也知道自己当不好这个庄主,正好俺想要跟墨家的人去洛阳,戴渊先生已经答应我了,是吧?戴渊先生?”
戴渊看了看胡庶,默契地点了点头。
胡庶决定离开胡家庄,但他有一个请求,希望庄上的人照顾好胡妹。长者答应了胡庶,并为胡庶准备好了二百两黄金,让胡庶悄悄带走,胡庶痛快地坐上马车,和戴渊等墨家弟子一起离开了胡家庄。
当胡庶的马车行至谷口的大门时,他发现胡妹坐正坐在那里等待。看到胡妹,胡庶激动地差点哭出来,他跳下马车把胡妹抱进怀里,他的内心还是舍不得自己的这个妹妹。
“你为啥一个人坐在这里啊!”
“我知道你要离开胡家庄,我要跟你一起走!”
“真的要跟俺一起走吗?这一走,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啊!”
胡妹点点头说道:“我早就说过想去洛阳啊!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洛阳的!你要说话不算话吗?”
“对对,俺答应过,只要有你在,去哪里都行!那就让我们启程,一起去洛阳吧!”
一只鸟儿飞过荒野,飞过高高的城墙,飞进了洛阳城,洛阳城外的街面一片繁华祥和,时隔八年,司马瑾又重新回到了洛阳,看着城外繁华的街面,过往如同一场梦一般,好像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血腥的杀戮。司马瑾第一个想到的是去原汝南王府看一看,那个曾经是他住的地方,如今应该已经变成了别人的府邸。想到这里,八年来,司马瑾第一次湿了眼眶。
时值正午,洛阳宣阳门外就是洛阳南市,南市里有一家旗亭,名叫飨食居,司马瑾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朝着飨食居走去。
不管什么时代,一些有权有势的人,似乎天生喜欢调戏外表清白的良家女,就像此时飨食居里的一位公子正在拉扯一位卖艺女子的衣袖,见到这样的女子,简直比见到奇珍异宝还能让他们两眼放光。
“你卖艺能卖几个钱?不如跟我回去,我天天供你好吃的好穿的,也免受别人欺负!”公子抓着买艺女子的手,强行把她按坐在自己的腿上。
女子几乎哭诉道:“公子求你放了我吧!小女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出来卖艺,还求公子放手。”
公子笑道:“既然是走投无路,那我就给你指一条路,我知道你是卖艺,在街上也是卖,跟我回府也是卖,难道你就这么愿意抛头露面吗?”
此时酒楼门口已经聚了许多看热闹的闲人,没有人敢出手。
女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道:“公子求你放过我,我今天这才第二天,若不然……”
公子冷笑道:“不然怎样?”
女子一咬牙道:“我就死在这里!”
公子怒道:“想死?你可知道我是谁?今天要是让你死了,就不算我伏乐的能耐!你要是听话,我也许还能饶了你,否则,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给我按住她!”
一声令下,两个随从上来按住了女子的手脚。
秦婴一直在人群里,他知道眼前这个青年人乃是司隶校尉伏安之子,名叫伏乐,伏安因在诛杀汝南王一事上立了功,且与贾谧沾着亲,其子伏乐于是成为洛阳一霸。张华曾千叮万嘱,在洛阳城内,万不可得罪贾后的人,倘有不法,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近日洛阳有几位官员被刺客所伤,秦婴便衣巡查刺客之事,恰巧碰到伏乐霸女的恶行,刚想要出手制止,却猛然发现人群中混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八年前险些一剑要了自己性命的刘献,看到他,秦婴悄悄按下了自己的剑。
刘献没有看到秦婴,只是抱着剑,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贵族公子恶语欺凌弱女,周围人窃窃只是围观,那女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不堪受辱想要一心寻死之时,恰逢司马瑾手持长剑,缓缓走进飨食居,在众目睽睽之下,全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就好像对他来说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飨食居的老板显然不想让这位不速之客进店来,赶忙笑脸相迎道:“这位客官,本店今日客满,客官或可傍晚再来?”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瞄向旁边那个贵公子。
秦婴看到那男子眉眼间的伤疤,觉得他长得非常像司马瑾。但是他与司马瑾已经七年没见了,秦婴也不敢确认,如果是司马瑾,他怎会出现在洛阳?且只有他一人?这其中许多问题,秦婴想不明白。
对于飨食居老板的话,司马瑾并不理睬,反而在伏乐邻桌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盘牛肉!”
刚刚还在喧闹的场面竟戛然而止,一直窃窃私语的人群突然鸦雀无声,飨食居的老板背脊上的冷汗湿透了衣衫。
所有人的目光都猬集在这个神秘男子的身上,有人猜测他恐是贵胄,有人猜他怕是皇亲,就连伏乐也扭头看着他一时捉摸不透。
飨食居的老板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眼力还是有的,这样的人物,飨食居的老板知道得罪不起,连忙对店内的伙计说道:“给我上牛肉一盘!”
伏乐终于忍耐不住,带着手下人走过去,一剑插在桌子上斥问道:“你是什么人?官居何职?在谁门下?”
司马瑾转过头用疑惑的眼神乜斜着看了一眼对方,然后又自顾自地整理衣衫,没有回答。
伏乐顿生怒气,威胁道:
“如果你不想死,赶紧给我滚!”
“为什么?”
伏乐以一种盛气凌人的态势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一个恰好生在一个有权有势人家的废物!”司马瑾很讨厌这个伏乐,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的轻蔑,摆明了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在众人面前被轻视,这让伏乐丢尽了脸面,长这么大还没有丢过这样的脸面,伏乐脸上的肌肉被气得一阵抽搐。
伏乐掏出一个铜制的名符说道:“看到这块名符了吗?我的父亲是司隶校尉伏安,我的姑父则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当朝侍中领秘书监,开国功臣太宰贾公闾之孙,当今皇后的亲侄子号称二十四友之首的贾谧贾长深!”
伏乐一口气说完一长串的名头,众人噤若寒蝉。
“听清了吗?”伏乐不禁趾高气昂起来。
“你还是没说你是谁。”
“竖起你的耳朵听好,我叫伏乐,伏少雅!”
“果然是生在一个有权有势人家的废物!”
“你!”伏乐气地咬牙切齿,“你身带长剑,行为可疑,最近洛阳有官员被刺伤,我怀疑就是你干的,来啊!把他绑送至廷尉府,让廷尉府严加审问!”
“是!”伏乐的手下刚要动手,伏乐一摆手,示意等一下。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倘若你肯认错求我,让大家知道你只是一时逞能,我可以放你一马。”伏乐说着得得意地笑了起来。
众人都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是闯下了大祸,即使跪下求饶,恐怕也难脱身,不过看男子的架势不像是害怕要下跪的样子,可是洛阳之内,又有谁大得过皇后呢?就连站在人群中的刘献也觉得,这场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我只说一遍,滚开!”
“什么?”伏乐愣了愣,他没有想到对方听完他自报家门还敢这样跟他说话。伏乐怒问道:“你敢再说一遍?”
伏乐一挥手,两名手下朝着司马瑾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司马瑾没有答话,直接拔剑砍伤了两个人的腿。
“大胆!你、你敢拔剑行凶?”司马瑾的行为把伏乐吓懵了。
伏乐其余四个手下,纷纷拔出刀,砍向司马瑾,但是这些人平时只会耀武扬威,根本不会使用刀剑,司马瑾几下便把伏乐的手下全解决了。
“大、大胆!”伏乐既怒且怕地说,“你等着!”说完,伏乐转身跑了。几个随从爬起身,也跟着跑了。
人群骚动着散了一半,刘献转身走了,秦婴悄悄随之而去。
被救女子起身来谢司马瑾。
司马瑾说道:“是他招惹我在先,我出手与你无关,你走吧!”
被救女子茫然不知所措,想了想走出了店外。飨食居的伙计端着一盘牛肉,站了半天,见司马瑾面不改色,赶紧颤抖着把肉端上了桌。
不一会儿被救女子跌跌撞撞又跑了回来。
“公子快走!那个伏乐又带了官兵来抓你了!”
司马瑾吃着东西无动于衷,女子一咬牙干脆陪着“恩人”一起坐了下来。
这时,一个校尉领着一队士兵来到飨食居门前:“将飨食居门前围起来!”说罢,一群士兵封堵住飨食居的正门。
伏乐领着那名校尉走进飨食居,飨食居老板急忙走出来笑脸相迎道:“赵校尉,稀客,稀客!今日……”
赵校尉没有说话,拔出刀来放在飨食居老板的肩膀上:“少废话!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应该清楚!包庇贼人严惩不贷!”
“是是……”老板一边点头一边流着冷汗。
伏乐看到司马瑾还坐在那里,指着司马瑾喊道:“就是他!”
赵校尉一个手势,一群士兵将司马瑾围了起来。
再看司马瑾,仍旧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被救女子则皱着眉头,握着拳头,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要颤抖。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店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老板!我让你准备的二十坛好酒可备好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随之进店的是一位衣着撒花皱裙的姑娘,年纪不大,脸形还没有长开,显得十分可爱,目泛灵光,眼角上挑,眉不修而直,有如墨色勾勒。
赵校尉一眼就认出来人乃是石崇府上的采矶。石崇有一个十分宠爱的舞姬叫绿珠,世人皆只闻其名,这个采矶就是绿珠身边最信任的贴身侍女,也是绿珠了解洛阳的一双眼,采矶经常在洛阳城里自由走动,然后把看到的、听到的奇人异事都告诉绿珠。因为石崇的关系,所以虽然采矶只是一个婢女,但其实洛阳城内四品以下的官员见到采矶,都要对她毕恭毕敬。
赵校尉放下眼前公务,忙笑脸迎上去:“原来是采矶姑娘!不知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
采矶道:“原来是赵校尉啊!我家姑娘在这订了二十坛好酒,我今天顺路就来看看酒备好了没,如果好了,就让家丁搬走。”
刚刚还吓得脸色发青的飨食居的老板赶紧逢迎上去:“好了好了!姑娘何必亲自过来,您一声吩咐,我明天雇一个车送到府上去!”
采矶侧眼瞥了一眼司马瑾,只见他坐在那里如无其事地吃着东西。
“既然好了,那就快点吧,我现在就带走。”
飨食居老板有点为难道:“不瞒姑娘,眼下店里的人手不够,姑娘需要稍等一些时候……”
采矶道:“赵校尉不是带了许多人吗?”
赵校尉道:“对对对,老板你赶紧雇车去,我派几个人去搬就好了!”
“那就麻烦赵校尉了!”
“客气客气。”赵校尉一面殷勤,一面下令道:“搬酒去!”
屋内几个士兵互相看了看。
“看什么看?还不收起刀来跟老板去搬酒?”
士兵们连忙收起刀,跟着飨食居的老板临时充当起了杂役。
司马瑾吃完东西起身要走,被救女子赶紧一同起身,紧跟在司马瑾身后。
伏乐见状,急忙喊道:“别走!”
见司马瑾对伏乐的叫喊理都没理,赵校尉忙喊道:“把他拦下!”
门外的士兵拔出刀来,挡住了司马瑾的去路。
司马瑾皱起眉头看了看,准备拔剑。
赵校尉道:“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采矶突然插话道:“赵校尉,这个人犯了什么法吗?”
赵校尉恭敬答道:“是这样,有人与我举报说这个人是一名疑犯,我便带人前来盘问一下。”
采矶摇头道:“不会吧!这个人我曾经在府上见过,会不会弄错了?”
赵校尉眼睛一转,说道:“既然采矶姑娘说在安阳乡侯府上见过,那就应该是弄错了!”赵校尉说着看了一眼伏乐,重复一遍道,“是弄错了吧?”
伏乐不敢得罪石崇,更不想把事情闹大让贾谧知道,极不情愿地点头说道:“可能是我认错了人……”
赵校尉道:“既然是误会,那就让他走吧!”
说完,赵校尉一摆手,门外的士兵纷纷把刀收回刀鞘,司马瑾看了采矶一眼,然后走了,被他救下的那名女子,也跟着走了。
司马瑾刚走,采矶对身边的丫鬟说道:“你去看看酒搬了多少了?”
不一会儿,丫鬟回复道:“还差七坛。”
采矶道:“不搬了,我临时想起来还有事,剩下的麻烦老板你明天派人送到府上吧!”
“好好,我明天一定亲自带人送到贵府上!”
采矶点头道:“那就谢过赵校尉了。老板,今日赵校尉在这里的酒钱,都记在我的账上!我走了。”
“采矶姑娘慢走!”
采矶说完,出了门,上了车就走了。
一场闹剧就这样被一个小小的侍女轻描淡写地平息了。
赵校尉倒无所谓,他心里清楚,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石崇,不仅因为石崇与贾谧关系匪浅,还因为石崇的侄子石乐最近如日中天,正好管辖自己。且石崇富甲天下,就连石崇的宠姬的一个小小婢女也是财大气粗,得罪不起。
赵校尉对伏乐拱手道:“既然一切都是误会,那伏公子,我就先撤了?”
伏乐第一次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心里怒气未消,却也不好发作,只好忍气吞声地点点头,灰溜溜地走了。
秦婴此时发现刘献不见了,他也顾不上那个长得像司马瑾的男子,急忙穿过人群追寻刘献而去。
“撤”赵校尉一声令下,士兵们纷纷跟着领队离开了飨食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