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天的一脚(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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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取得了全年级最好的成绩,内心暗喜,但我并没有为此高兴过头。我已经说过了,我一直是一个对考试分数和排名麻木无感的人,相比分数和排名,我更关心自己究竟掌握了多少知识。我觉得只要我真正学懂了每一个知识,即使考试没能取得好成绩我也可以原谅自己;但其实我知道,只要真正学懂所有的知识,正常情况下都会取得好成绩的,事实已经证明过这一点了。所以,这次期末考试能够取得好的成绩,很大程度上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当然并不包括取得全年级第一名),因而我不认为这是一件特别惊喜的事——我窃以为一个一下降两级的复读生取得这样的成绩也是理所应当、不足为奇,且不应以此为荣的。我甚至对自己的表现并不完全满意——领通知书那天,当我拿到期末考试卷,我对试卷上做错的试题感到无比自责,我觉得我原本可以做得更好。我告诫自己,这成绩并不是我真实的水平,如果我学习再努力些,考试再细心些,我可以也应该取得更好的成绩。
我内心深知,初中升高中以及高中升大学的升学考试才是重要的;而当前取得的好成绩并不能说明什么,无法绝对保证我在日后升学考试时也能考这样好的成绩。这是我内心想法与现实相矛盾的地方,我分明觉得真正学懂知识比考试分数更重要,但偏偏我们的教育却规定分数就是你学习优秀的唯一证明,又特别是中考和高考这两个时刻的分数。无论你平时掌握了多丰富的知识,无论你对哪门学科的内容有多深入的钻研,无论你平时学习成绩和表现有多好;只要你在升学考试的分数没上去,你以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不会被认可的。你会被贴上失败的耻辱标签,你之前所有的努力和学得的绝大多数知识都立马变得毫无意义,你的人生很可能会因此受影响而沦为社会底层。
作为一个对初中学习生活有更多体验和认识的复读生,作为一个从慒懂无知的儿童突然感到生存危机而觉醒,进而蜕变成有远大理想的青年,我已经有着比身边同学更清醒冷静的头脑。我丝毫没有沉醉在取得骄人成果的喜悦中,我时刻警醒着,准备着为远大的大学梦想而努力奋斗。
我有清醒冷静的头脑,我有远大的梦想,最重要的是我有实现这梦想的坚强意志、决心和信心,而且经过付诸实践,我已初尝胜果……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顺利,那样令人满意,未来的成功似乎志在必得、水到渠成、触手可及。在这美好形势的感染之下,我内心开始急切起来,希望时间能快快地流动,快点结束这耻辱的单调乏味的初中生活,甚至快点结束还未到来的高中生活,快点进入我期待的大学,快点实现我的梦想。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我这踌躇满志、志得意满、满心欢喜的时刻,上天却妒忌地站到我对立面狠狠地踹了我一脚,并且踩在我身上来回摩擦。它尝试通过摧残我的身体的方式,来阻止我沿着梦想的道路前行,来摧毁我实现梦想的激情,打击我实现梦想的满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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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奇地患上了一种可怕的病。最开始的胸闷、发热和咳嗽都以为是感冒或者运动过量引起的,并不在意,就连偶尔的胸部刺痛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时,还是夏季——应该还在第一个初二的暑假里,每天傍晚,我都会去堰塘和村里的一群小伙伴游泳。有一天,我从堰塘的堤坝扑到水里,我的胸部被水拍打得生疼,接着开始止不住地咳嗽,咳出了少量的血。我当时吓坏了,以为是跳入水里时姿势不对被水的反作用力拍打受了内伤,养一养就好了;可后来情况并没有好转,我只要稍微运动过猛就咳血。一天,我和弟弟追逐打闹,刚跑上屋后的小山坡就开始大咳血。那次咳血吓坏我了,我知道我的身体出了严重的问题,突然强烈地感觉到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我年轻的生命。之后,咳嗽和吐血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严重,最让我苦恼的是晚上睡到半夜三更会突然控制不住大声咳嗽,然后不得不起床使劲儿专心咳一阵,把家人都从睡梦中吵醒。我的这种症状很快引起了家人的注意,爷爷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的肺有问题,有时咳嗽会有血丝(我没敢告诉他我有时大咳血),我要求去医院做检查。如果爷爷不问我,我真不知道怎样主动向家人说这件事。
爷爷四处打听,通过熟人找到了邻村一个据说在附近镇上一所医院当清洁工的女人。那是我们家周围最繁华的镇,位于三条大河汇集之处,因此得名“三河镇”。三河镇离我们村约有四十里路,乘客船到镇上是最便捷又经济的交通选择,单程得花两个多小时。镇上有火车,有水泥马路,还有高楼大厦。我们平时日常生活所需在乡里集市上基本就能满足,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很少去三河镇;只有当乡上集市满足不了的需求,才会去三河镇,因此有人去一次镇上一定会成为村里一件妇孺皆知的新闻。就连爷爷这把年纪的人,去三河镇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
那个年代,我们农村人到城镇干什么事都喜欢托熟人,而我到镇上看病这样的事情,在爷爷看来也必须得托熟人才行。对于心地单纯的农村人来讲,城镇里的一切都是陌生而复杂的,甚至充满着危险,托熟人是农村人了解和防御陌生复杂的城镇的一种有效方法。
去镇上看病那天,我们见到了那个女人,她说她早已经不在医院工作了。但她毕竟受人所托,还是好心地要给我引见了镇上一位“知名”的医生。我和爷爷跟随这个女人在镇上繁华的大街小巷穿行了一阵,见到医生之后,女人不愿意再陪伴我们,借故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