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落榜（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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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哥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三河中学录取分数线的那个中午，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塌陷了。我生平第一次体验到，因为绝望而导致四肢无力。但我不想在家人面前表现我的心慌脆弱，我躲开家人，挣扎着爬上屋后的一棵高大黄果树。我的四肢战战兢兢，软弱发抖得厉害。某一刻，一个邪恶得念头涌上我心头，我想从树上掉下摔死。我没有主动选择从树上掉下，我想如果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那他就让我失足掉下吧。
爬上高树让我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感觉身心俱疲。我在一个树杈上闭上眼，打算睡上一觉。我在心中默喊：上天啊，我向您认输了，我不想和您做对了；如果你是故意作弄我，非要摧毁我，就让我等会儿睡着的时候，一个无意识的翻身掉下树摔死吧。
没人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样绝望和痛苦。我热爱学习，我想上学，我想要实现大学梦想，为什么就这么难呢？……我突然想给三河中学的校长写一封信，我想告诉他我是多么的渴望到三河中学念书，我是多么地热爱学习，我只是因为考试失误才落榜；我想告诉他我怀有大学梦想，希望他能拯救一个可怜学生的梦想；亦或告诉他我不幸生病和抗争病魔的经历，希望能博得他的怜悯；总之，我希望能得到一个进入三河中学的机会。
但旋即我就意识到我在幻想，发现这不现实，这样做不会有什么作用的。这个世界落榜的学生千千万，我又有什么特殊能获得网开一面呢？
我也想到了再次复读初三。我们的下一届学生从一开始就取消了办实验班，我如果复读初三，也许可以获得更公平的教育资源了；但我实在太累了，不想再折腾了，不想面对这个学校令人失望的一切。而且，学校虽然取消了办实验班，但其它方面的教学改革依然没有停止，据说我们下一届学生的教材已经大改，许多知识内容都已经不一样了。我不愿再接受这样的挑战。
我在树杈上思来想去。想累了睡，睡醒了又想，想累了又继续睡。我真想一下就睡过去，不要再醒来。我真不想再睁眼面对这个残忍的世界。
最后一次醒来，已经将近黄昏了。我的精神恢复了些。我想上天没有让我掉下树摔死，或许是在给我重生的希望。健哥说三河中学的录取分数线还可能会调整，我想再等等。实在不行，我就去三路中学上学吧！据说这所学校只要学生愿意都可以上，说不定也可以实现我的大学梦想呢。
落榜的学生当然不止我一个人了。后来，我从健哥那里进一步得到消息，我们学校的实验班学生，考上全地区八所重点高中学校的仅有三人，和以往未办实验班时考上重点高中的人数几乎没有差别，甚至比未办实验班的上一届考上重点中学的人数还少了两人，让人大跌眼镜。考上三河中学这样等级学校的人数倒是相对多了一些，但也增加得并不明显，其代价却是所有普通班的学生全军覆没，无一人考上三河中学以上等级的学校。我们学校这次办实验班算是一次失败的“实验”。
那时，办实验班是整个县、市，乃至整个省和全国兴起的一个热潮，我们学校只是一个缩影。这样的做法一开始就广受社会质疑，那几年，各级教育行政主管部门反复发公文，制止学校在义务教育阶段办实验班。还好，我们学校从我们的下一届开始，就没再继续办实验班；我们学校的实验班，只在我们这一届学生昙花一现。
初中阶段办实验班为什么不应该，也难以从根本上取得成功呢？我结合自己的体会和认识，总结出以下原因：
一则，初中处于国家义务教育阶段，每名在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毫无疑问都有应该享有平等享受教育资源的权利。而办实验班后，学校的教育重心偏移到实验班，普通班教学资源的安排不再公平，绝大多数学生的利益得不到保障。相对落后的农村地区，学校教育资源本就紧张匮乏，教育资源分配不公平的现象可能更加突出。
二则，教育是一个系统工程，受学生心理、学校环境、家庭环境、国家政策等许多因素的影响，单单是把优秀的学生选出来放在一起，配上优秀的老师，也并不一定就能保证选拨出来的学生都能学好。而剩下的差学生聚集在一起，学习没有参照，没有榜样，只能陷入堕落;在这样异化的环境里，学生心也难免会心理失衡，产生自卑和愤懑情绪，更是破罐子破摔。
三则，普通班学生全部或绝大多数都是差生，学校对其寄予的期望低或毫不寄予期望，普通班授课的老师感受不到自己教学的价值和意义，授课没有激情，与学生们少有互动，学生们难以收获知识。普通班教学质量得不到保障，少数有希望通过教育改变和提升的学生也会因此沉沦。
再则，根据“水涨船高”的原理：高中招生数量是一定的，初中所有的学校都不办实验班和所有的学校都兴办实验班，总体升学率其实并不会改变，对中考选拔学生也毫无意义。——我想这是我们学校实验班失败的重要原因。所有的学校都不办实验班，学生的整体成绩正常，对学生和国家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而所有的学校都办实验班，部分学生的成绩抬升，只不过单单提高了高中学校录取分数线而已。这样导致的后果却是，实验班与普通班学生成绩断层，普通班学生落榜的概率增大，反而对国家是损失，对学生是伤害。只要仔细想一想就可以发现，义务教育阶段办实验班，根本就起不到教育和选拔优秀学生的目的，绝对的弊大于利。唯一的价值就是，实验班集中了学校最优的教育资源，教学质量得到了提升，让实验班学生掌握了更多的知识。但要实理这样的价值目的，不在于办实验班，而在于优化教育资源和提升教学质量本身。
此外，实验班和普通班因为教育资源分配有巨大的差距，进入实验班的名额又有限，学生家长为子女能进入实验班，导致学校教育行政系统腐败风险增大。作为教书育人的学校，其公平、公正和廉洁性都难以保证，对学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也难以言喻。
言归正传。我焦急地等侯三河中学调整录取线。我差三河中学的录取线分数微小，我知道只要她一降低录取线，我一定会被录取，这是我最后的一丝希望。我没有等到三河中学调整录取线，却很快收到三路中学寄来的制作精美的录取通知书，这多少算是个安慰，至少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去三路中学了。我一直以为三路中学只要学生愿意交学费就可以念，没有什么录取通知书呢。
我并非绝对不能去三河中学。按照三河中学的录取制度，差一分只需要多交一千元钱溢价——还有一个更文明的词叫择校费，就可以到三河中学念书。健哥、钟馨宁和班级的好几名学生，都通过交溢价去了三河中学。我差了七厘，得按一分算，去三河中学只需多交一千元钱，这是溢价上三河中学最低的成本了。但一千元溢价对我家来讲是一大笔钱，比一个学期的学费还贵很多，也够我大半年的药钱了。不消说，我和父母都心疼这笔钱。父母对我和弟弟学业方面一无所知，无法替我做主。我很想去三河中学，但我不想交溢价去；如果我浪费了这么大一笔钱去了三河中学，对弟弟也不公平。弟弟差了三河中学录取线二十几分，去三河中学毫无可能。三河中学为了保证生源质量，原则上是绝不招收差录取线二十分以上的学生的，交溢价也不行。但没考上就是没考上，差七厘和差三十几分有什么区别呢？我不能做“五十步笑百步”的事情。
健哥差了七分，交了七千元溢价。他告诉我，在三河中学报名时，还看见许多家长为了孩子交上万元溢价的。他说看见那些家长数一大摞一大摞钱时，手都在瑟瑟发抖。那时高中不属于义务教育，学校收取溢价是政策允许的。后来我了解到，连三路中学这样全县排名可以倒着数的高中，也有录取线，差录取线一分也要收一百元钱的溢价。
三河中学开学报名后，我等了两天，没等到三河中学调整录取分数线。我不得不接受现实，和小叔、弟弟三人一起去了三路中学报名。小叔和弟弟中考志愿并没有选择三路中学（他俩原本打算考不上三河中学就去打工，只是家人希望我们都能拿到高中毕业证），所以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但他们的分数是超过三路中学的录取分数线的，在招生处稍做解释后也就顺利报名了。
令人惋惜的是，报名后没几天，我就从健哥那里得到消息，三河中学因为今年扩招，招生数量不足。联考和统考渠道的录取分数线都下调了，其中统考渠道的分数线下调了五分，我的分数可以顺利进入三河中学了。心思单纯的我，实在是难以理解波诡云谲、变化无常的录取制度。此时，我已经身处三路中学，木已成舟，不打算再折腾换学校了。
没能如愿到三河中学念书，我内心既有遗憾，又有怨愤。遗憾和怨愤的一部分，居然转化为对自己和三路中学的期望。我雄心勃勃，暗下决心，想要从三路中学这所全县排名倒数的中学，考入全省乃至全国最好的大学。我想让三河中学看看，他们没有录取我是一个错误。我回味着曾经初一时期取得的胜利荣光，我相信自己是有再造辉煌的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