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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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林弗其人(三)

林弗其实挺喜欢吴柳萱这个弟子。

正如古人所言“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

作画如果只注意于外形的像不像,是不足以论画的,论画要以追求神似为宗旨。以线造型,大胆概括提炼;讲究虚实相生,形成了一系列独特的艺术手法,比如舍弃背景,留有空白,单线勾勒,水墨写意等等,都使得艺术更加纯美精粹。

写意画其实更加讲究一气呵成,任何犹疑与内心动荡都有可能在画作上形成影响画作形式美的缺点。

柳萱性子刚直,自然所绘的画作,笔墨均匀,浓淡合宜,关键在她所绘的画,难得的没什么匠气,质朴纯真,虽然一开始目的并不纯,但是他教授是却十分尽心,似乎当真将自己视作了书画先生。

可是他不知道,柳萱自从在牛头山上见到他以后,心里就存了疑虑,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细细思量,甚而柳萱还派了体己人去记录他的言行。

经过不懈的观察,柳萱终于发现了端倪,在数次身形一闪便人影不见,甩掉盯梢以后,柳萱怀疑林弗并非里外一致的柔弱文人。

所以柳萱又去请教书画时,好似不注意,整个人踩着裙边扑向刚刚烧滚,预备要泡茶的梅花雪化的水,其实她心里有思量,若是试探不成,自己也能站稳,当林弗身形一闪当到她面前时,柳萱面上感动,心里却冷漠非常。

温香软玉在怀,林弗的心情十分复杂,情动,克制,窘迫。

柳萱起身时,轻轻到了谢,很久也不曾再去见林弗。

该要议亲了。

中宫皇后娘娘膝下,其实记了两个儿子,那个在宫里出言调戏的,是年长的那位,柳萱并不属意于他。

相反,倒挺喜欢沈家那个傻傻的文官,不懂射箭,却仍旧坚持去猎了一对大雁给自己,因此在姑母传达中宫娘娘的意思是,她并不欢喜,反倒不开心似的回了句,“我并不是个物什,谁家瞧着好了就能搬去。”

“那么,萱儿属意谁家。”

竟然十分顺利地订下了。

之后送定亲凭证时,沈家那位郎君送来的“过书”,俗称“红绿书纸”,柳萱送“回贴”认可,便是俗称的“文定”,这个也有讲究,以后夫妻吵嘴,妻子常说我是有“红绿书纸”的,以此抑制丈夫。

“文定”后,便是要择吉日迎娶了,沈吴两家交由择日店拣“好日”的日子,喜气洋洋地准备起来。

吴家规矩没有那么大,柳萱能够见到沈家大郎,他羞红了脸,离得很远,好像生怕唐突佳人,谁知,他婚后才露出自己的尾巴,根本就是只大灰狼。

出嫁前,祖母都将母亲的嫁妆单子添上,一并给了柳萱,心里自然十分感念这其中恩情。

这一日,吴柳萱去看母亲嫁妆里的铺子时,在脂粉铺里敷上香膏,正要举着铜镜时,见到背后林弗身形一闪入了小巷。

她心中一紧,冲身边的丫鬟道,“你们先且在铺子里等等我。”便整理好帷帽,趁着行人稀少,蹭地跳上巷子的女儿墙,一路疾行,跟着走到了一个庭院里,站在墙上,远远地看着林弗七拐八绕,走近,发现他进了偏厅,柳萱轻轻揭开屋顶的瓦片,凝神看下去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似乎心脏麻痹,无法再跳动,下面绑着一个人,脸上刺着青,他的脸孔虽然老了少许,多了皱纹,麟囊仍旧一眼认出,那张曾经狞笑着刺穿母亲左胸的面孔。

她往后,努力扶着檐角站稳,只觉得眼前发黑,大脑空白一片,无法集中注意力,终于缓过来时,她听到林弗唤了一声“叔叔。”

呵,林家。

待心里情绪平稳时,她掏出袖箭,眼底滔滔恨意难以平息,瞄准,接下来听到箭矢刺入那人心口的声音,命中。

柳萱跃下,站稳在门前,林弗焦急地推门而出时,看向她,眼里的焦急,愤怒,突然混杂上愧疚,麟囊将这些情绪尽收眼底。

冷冷地笑道,“你们林家始终欠我一条性命,这债我暂且算讨回来了。”

林弗强忍情绪似的绷直嘴唇,“是林家……”

“我没有兴趣。”柳萱握着袖箭,强撑着说道,“烦你日后离忠勇侯府远些,我们无论荣辱,都与卿无关。”疾言厉色。

不待林弗回答,跃出院墙时,心绪晃动,险些不能站稳。

江湖中的事情,自然要用道上的法子解决,林弗知道自己冒险央求牛头山叛军保下叔叔并不对,叔叔他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杀戮中迷失了本心,可是到底是骨肉血亲,他不能忘怀自己在不受父亲喜爱的日子里,二叔对自己的关怀,如何尽心教授自己官场之道,他走到如今这一步,也不乏自己父亲的错处。

若要他狠心……到底不行,能做到的,最多只有将叔叔拘起来,别的也不知如何打算,只能过一日算一日,即使心里知道,二叔心智丧失,留着他的性命也是折磨。

如今吴柳萱一箭刺死他,好像心里除了怅惘,似乎还多了那么些许解脱。

那一箭怒气满溢,想来她必定不会隐瞒,会将自己的事情全盘告诉侯爷吧。

尽管自己虽然原本只觉得感念牛头山恩情,为刺探军情接近他,并不如何觉得愧疚,可看见那样好的一家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不忍吧。

他看向远处的山,心里暗暗说道,“一步错,步步错。”回身,倒酒在土里,不知在缅怀些什么。

三日后,柳萱嫁入沈家。

亲友们送了许多礼,柳萱同夫君查看时,婚礼时收的多是现金,或喜幛、喜轴,并书以“百年好合,五世其昌”、“天作之合”等吉祥语,送嫁礼多为绣花或绸缎被面、被头或日用器物,亦有送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意,多是些不贵但精巧的玩意儿,兴致缺缺时,听见咕咕声,柳萱闻声而去,掀开罩子,是只站在装满朱翠的笼里的信鸽,鸽子脚上的竹筒子里,放着一张纸条,“必倾力相助。”

柳萱悄悄收了纸条,也未曾再生事端,似乎安心做了内宅妇人。

她的婚讯,许久后才传到林弗耳边,那时他林弗已经投了牛头山匪众,名字再无人知晓,只杨复叫他,“林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