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权力之路:叶卡捷琳娜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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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身染天花

当年11月,所有的人都还住在莫斯科,这时麻疹让彼得一病不起,叶卡捷琳娜从来没有出过疹子,所以她同彼得被彻底隔离开了。在彼得患病期间,有人告诉叶卡捷琳娜,彼得“充满了心血来潮的怪念头和冲动,没有人能管得住他”。彼得被禁足于自己的寝室里,他的老师们对他很是怠慢,为了打发时间他吩咐自己的仆人、宫廷侍从和一些小跟班绕着自己的病床来来回回地列队走正步。彼得卧床休息了六个星期之后叶卡捷琳娜终于又见到了他。“他悄悄地跟我聊了很多他那些幼稚的恶作剧,我没有责任制止他,我只是任着他的性子来,对他说他想做什么都没有问题。”叶卡捷琳娜的态度让彼得很开心,他对叶卡捷琳娜并没有男欢女爱的情欲,但是他完全可以信任她,只有面对她的时候他才可以畅所欲言。

到了1744年的年底,彼得已经完全康复了,伊丽莎白女皇决定带领全体王公大员离开莫斯科,迁居圣彼得堡。此时,莫斯科被淹没在一片雪海中,整座城寒冷刺骨。叶卡捷琳娜、约翰娜同两名女侍臣一道上路了,彼得同布鲁默及另外一名教师坐在另一驾马车里。等女士们纷纷落座之后,将要单独搭乘一驾马车的伊丽莎白女皇将头探进了车厢,为叶卡捷琳娜掖好了身上的皮衣围巾。即便如此,女皇仍旧担心这些衣物还不足以御寒,于是她又将自己身上那件华贵的貂皮斗篷披在了叶卡捷琳娜的肩头。

四天后,叶卡捷琳娜与彼得带领的小队人马投宿在位于特维尔译注:特维尔(Tver),位于今天的俄罗斯特维尔州首府特维尔市。与诺夫哥罗德之间的霍季洛沃译注:霍季洛沃(Khotilovo),位于今天的俄罗斯特维尔州境内。。这天夜里彼得突然浑身哆嗦了起来,昏厥之后就被人扶上了床。次日,叶卡捷琳娜和约翰娜赶来看望彼得,但是在门廊上就被布鲁默拦住了。布鲁默说在前天夜里大公已经发起了高烧,脸上还出现了出天花的症状——疹子。约翰娜的脸霎时间便失去了血色,这种疾病已经夺去了她哥哥的性命,恐惧之下她一把将站在门口的叶卡捷琳娜拽走了。她吩咐仆人准备好马车,随即便驾车赶往圣彼得堡去了。彼得被丢给了布鲁默和两名女侍臣照顾,一名侍臣先行赶往圣彼得堡,将这个消息禀告给已经抵达首都的伊丽莎白女皇。一接到消息,女皇便立即命人备车,快马加鞭地回到了霍季洛沃。叶卡捷琳娜的马车同伊丽莎白的马车同时奔驰在雪原上,然而两驾马车的方向却完全相反,最终它们在半道上相遇了。两驾马车都停了下来,约翰娜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讲给了伊丽莎白女皇,女皇一边听,一边不时地点着头,然后便示意继续赶路。马车向前狂奔着,女皇死死地盯着一望无际的黑暗。在她眼中不仅只有车厢外的夜色,她还看到了一旦彼得发生意外,这个王朝将要面临的黯淡前景。

然而,回到霍季洛沃之后女皇的一举一动并不仅仅是出于个人的考虑。刚一赶到霍季洛沃,女皇便来到了彼得的病榻前。她坐在床边,告诉众人外甥将由她亲自照看。女皇在彼得身边守了六个星期,期间很少躺下来休息一下,也几乎没有换过衣服。伊丽莎白最在乎的似乎只有自己的美貌,然而此时的她却干起了护士要做的每一桩脏活累活。她将天花本身所具有的危险全然抛之脑后,也丝毫没有顾及天花可能会损伤她的美貌,她始终守在外甥的病榻前。当初,那位年幼的德意志小公主身染肺炎的时候,女皇也是在同样温暖的母性驱使下守在叶卡捷琳娜的病榻前。当彼得入睡后女皇派侍臣火速将消息捎给了一个人。在女皇心中,这个人同她一样爱着彼得,并为彼得担忧着。

在圣彼得堡,叶卡捷琳娜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最新的消息。刚出完麻疹的大公能安然熬过这种更加严重的恶症么?叶卡捷琳娜真心为彼得感到担忧,尽管她已经发现彼得是一个幼稚的男人,甚至经常令她感到恼火,但是在她心中彼得就是她的未婚夫。当然,叶卡捷琳娜的担忧并不仅限于此,她同时还对自己的未来也感到忧虑。一旦彼得过世,她的命运也就要被改写了。她在俄国皇宫里的地位,以及一切加诸于她的荣耀全都只是对“未来沙皇皇后”的赏赐。此时,在圣彼得堡的一些侍臣已经预见到大公将难以躲过这场劫难,他们纷纷同叶卡捷琳娜疏远了起来。无权无势的叶卡捷琳娜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她只能给伊丽莎白女皇不断地发去言辞间恭敬有加、充满关爱的信,打听彼得的身体状况。这些用俄文撰写的信件都先由叶卡捷琳娜的俄语教师起草,然后叶卡捷琳娜亲自誊抄一遍。无论伊丽莎白女皇是否清楚这些信件背后的故事,这些信都令她大为感动。

与此同时,约翰娜却在继续制造着事端。伊丽莎白女皇在冬宫里为叶卡捷琳娜安排了一个四室的套间,约翰娜也得到同样的一个套房。母女俩的套房并不毗邻,但两个套房里的各个房间面积全都一样,家具、蓝色和红色的布幔也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叶卡捷琳娜的房间在上楼后的右手边,约翰娜的位于左手一侧。尽管如此,在得知这种安排后约翰娜便抱怨了起来,她声称女儿的房间比自己的大很多。而且,凭什么叶卡捷琳娜的房间要同她的房间完全分隔开?她并没有这样的考虑,也从来没有同意过这样的安排。叶卡捷琳娜告诉母亲女皇有令,两个人的套房不能相连,而且女皇专门对母女俩的房间做出了安排,女皇不希望叶卡捷琳娜同母亲住在一起。得知这一切之后约翰娜的火气就更大了。在她看来,这种新安排是对她早前在宫廷里的举动,以及她对女儿的影响力所表示出的抨击。约翰娜无法将矛头指向伊丽莎白女皇,于是她将怒火一股脑地宣泄在女儿身上。她不停地挑起同女儿的口角,“由于跟所有的人交恶,她便不再同大家一道进餐,而是让人将饭菜端到她的房间里。”不过,叶卡捷琳娜倒是坦白地说过母女分房而居的安排“很合我的心意,在母亲的房间里我十分不自在,对她拉拢在自己身边的那群密友没有一丝好感”。

叶卡捷琳娜单独居住,再加上她总是注意躲开母亲的朋友,因此约翰娜的某些生活方面对她来说就是空白。约翰娜同伊凡·贝特斯科伊伯爵究竟维持着怎样的关系?这种关系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这一切都属于叶卡捷琳娜留意不到的盲点。叶卡捷琳娜知道母亲很喜欢伯爵,而且自己也总能碰见伯爵,皇宫里包括伊丽莎白女皇在内的不少人都相信约翰娜同伯爵的关系已经有些过分了。对于约翰娜身怀伯爵的孩子这条传言,叶卡捷琳娜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并未提及。不过,她还是提到了下面这件事。

一天清晨,约翰娜的德国女侍臣冲进了叶卡捷琳娜的房间。女侍臣对叶卡捷琳娜说她的母亲昏过去了。叶卡捷琳娜跑到母亲的房间里,看到约翰娜面色苍白,躺在地垫上,不过神志倒还清醒。叶卡捷琳娜问母亲出了什么事情,约翰娜说自己命人给她放放血,可是找来的医生太拙劣了。“试了母亲手臂上的两条血管都没能成功之后,他又试图切开她脚上的两条血管。”可是医生的努力还是以失败告终了。于是,约翰娜就昏倒了。叶卡捷琳娜知道约翰娜向来恐惧于放血治疗,在自己身患肺炎的时候她也曾激烈地反对过对她进行这种治疗,她不明白为何现在母亲却会叫人给自己放血——或者说,她不明白母亲究竟患了什么样的疾病,居然会叫人给自己放血。约翰娜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她不仅不再回答叶卡捷琳娜的任何问题,而且还尖叫起来。她责备女儿一点也不关心她,然后又命女儿“走开”。

叙述至此,叶卡捷琳娜便停笔了,她只含蓄地指出约翰娜究竟出了什么事。约翰娜为自己这场突如其来,同时又语焉不详的疾病找了一个经不起推敲的借口。听上去这个女人不太可能会叫人给自己放血。在书中,叶卡捷琳娜将约翰娜放血过多怪罪在无能的医生身上,她还说医生没有将身份显赫的病人扶上床,而是扔在了地垫上,这无异于是在说约翰娜突然失去了平衡,栽倒在了地板上。叶卡捷琳娜还描述了一番约翰娜面对女儿时表现出的暴怒和歇斯底里。最后,她还继续写道,在随后的几天里原本应该在经过这场放血治疗后有所治愈或者缓和的疾病,并没有再显现出任何其他症状。对于这一系列事情,存在着一种不无可能的解释,即约翰娜流产了。

这件事情结束后没多久,约翰娜又经历了另外一场打击。泽布斯特方面传来消息,约翰娜两岁半的女儿伊丽莎白,即叶卡捷琳娜的妹妹突然夭折了。约翰娜离开家已经一年有余了。在发来的一封封信中,约翰娜的丈夫反反复复地要求她返回家乡,约翰娜总是回复说自己的首要义务在于监督摆在长女面前的这桩婚事。

终于,叶卡捷琳娜收到了一条伊丽莎白女皇发自霍季洛沃的消息:


殿下,我至亲至爱的外甥女,我十分感激殿下不断发来喜人的消息。我始终没有一一回复,因为对于大公殿下的病情我一直没法给你一个确定的答复。到了今天,让我欢欣的是我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诉你——谢天谢地——他的康复指日可待。他又回到了我们的生命中。


读着这封信,叶卡捷琳娜又找回了天性中的开朗,当天夜里她便参加了一场舞会。当看到她现身于舞会的时候,整个大厅里的人全都围在了她的身边。危险不复存在,大公已经康复的消息在人群中传开了。如释重负的叶卡捷琳娜看到过去莫斯科的那种生活又回来了,每天晚上不是社交舞会就是化妆舞会,每个夜晚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极度的喜悦中。

就在这一场风波还未平息的时候,瑞典王国外交官亨宁·于伦伯里伯爵来到了圣彼得堡。作为瑞典国王的全权使节,于伦伯里伯爵是专门前来俄国宣布刚刚加冕的瑞典王储,即约翰娜的亲哥哥,叶卡捷琳娜的亲舅舅,荷尔斯泰因的阿道夫·腓特烈将同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的妹妹路易莎·乌尔莉卡完婚。五年前,在祖母位于汉堡的宅邸里,叶卡捷琳娜曾与于伦伯里伯爵见过一面,当时她年仅十岁。当时,叶卡捷琳娜少年老成的聪慧给伯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提醒约翰娜要对自己的女儿多加留意。

叶卡捷琳娜在书中记下了她同伯爵的第二次会面。


他是一个智力超群的人。他已经不再年轻(当时于伦伯里已经三十二岁)……他看到我已经毫无怨言地接受了俄国皇宫里的一切阴谋和陋习,在他看来在圣彼得堡的我显得似乎不像在汉堡时他所赞许的那般聪明。他说:“你在汉堡时是那么的活力十足,坚强自信,你怎么会允许你的品格出现如此严重的退步呢?而今,你整日里沉迷于浅薄浮华之物,只知道纵情享乐。你必须找回自己的天性,你的天赋注定是要造就一番事业的,现在你却将自己的生命消耗在无足轻重的事情上。我敢跟你打赌,自从来到俄国后你就再也没有读过书了。”

我告诉他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间全都用来读书了。他说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哲学家还是缺乏足够的自知之明,而且我的身边布满了诱惑,除非我心如金坚,否则失足对我来说只是早晚的事情。他还说我应当用最好的书籍来滋养我的头脑。他向我推荐了普鲁塔克译注:普鲁塔克(Plutarch,约46—120年),一位用希腊文写作的罗马传记文学家、散文家及柏拉图学派的知识分子。著作极其丰富,传世之作为《希腊罗马名人传》和《掌故清谈录》。尤以前者更为脍炙人口,对后世影响最大,莎士比亚的三出戏剧,很多情节都来自《希腊罗马名人传》的内容,特别是英国传记家鲍威尔将普鲁塔克尊为“传记之王”。的《希腊罗马名人传》中的《西塞罗译注:马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Marcus Tullius Cicero,公元前106年1月—公元前43年12月),罗马共和国晚期的哲学家、政治家、律师、作家、雄辩家。传》一篇,以及孟德斯鸠的《罗马盛衰原因论》。我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肯定会读的。实际上,我的确找过这两本书。我找到了《西塞罗传》的德意志语译本,翻了不多的几页,然后又有人帮我找来了孟德斯鸠的著作。刚翻了几页我就有所感悟,可是我没法读下去,因为那本书害得我哈欠连天,所以最终我还是把它扔在了一旁……当时我没能找到全本的《希腊罗马名人传》,两年后我才读到了这部著作。


为了向于伦伯里证明自己的头脑并不浅薄,叶卡捷琳娜为自己撰写了一篇文章,“好让他看看我是否有自知之明”。第二天,她完成了一篇名为《十五岁的哲学家》的文章,并将文章交给了于伦伯里。文章打动了伯爵,在将文章交还给叶卡捷琳娜的时候,伯爵在后面还附上了长达数页的评语,评语基本上都是溢美之词。“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评语,将评语全都牢牢地记在了心底,并且打定主意要遵循他的忠告行事。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有一天,在同我交谈的时候他突然脱口而出:‘太可惜了,你要结婚了!’我试图弄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可是他却对我缄口不言。”

2月初,彼得终于恢复了足够的体力,可以经受得住长途旅行了。女皇带着彼得回到了圣彼得堡。叶卡捷琳娜来到冬宫的接待厅,等着同女皇和彼得见面。下午4点过后,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叶卡捷琳娜说,“在昏暗的光线中”他们重逢了。之前,忧虑再加上彼得不在身边,这一切都令这个将要迎娶她的男人在叶卡捷琳娜心中的形象变得温和了起来。彼得向来都不是一个英俊少年,不过他的身上却具有一种难以名状、无伤大雅的率直。有时候,他会龇牙咧嘴地露出一抹乖戾的笑容,有时候他的微笑看上去有些愚蠢,或者说只是因为他有些腼腆。总而言之,他的容貌不再那么令人厌烦了,叶卡捷琳娜心急火燎地等着见到他。

在昏暗的接待厅里,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看上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叶卡捷琳娜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他的脸……几乎已经认不出来了”。那张脸彻底被毁了,浮肿的肌肤上布满了无法修复的痘痕。显然,彼得的身体遭到了重创。他的头发被剃光了,脑袋上顶着假发。那顶假发让他看起来更加恐怖了。尽管房间里十分昏暗,叶卡捷琳娜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恐。后来,在提到未婚夫此时的面孔时,她曾用到了“面目狰狞”这个词。叶卡捷琳娜站在那里,“彼得走上前来,问道,‘你还认得出我么?'”叶卡捷琳娜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对彼得的康复表达了一番祝贺,说完便逃回到自己的寝室。一进屋,她就瘫倒在了地上。

叶卡捷琳娜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少女,尽管如此,伊丽莎白女皇还是很担心她会对外甥的容貌产生过激的反应。女皇唯恐这个小女孩会在冲动之下对未婚夫骇人的面容产生厌恶,从而要求父母收回他们对这门婚事的认可,于是她开始对女孩施与更多的慈爱。2月10日是彼得十七岁的生日,然而女皇的这位外甥始终还无法在公众场合中亮相。这一天,女皇邀请叶卡捷琳娜同自己单独进餐。在席间,女皇对叶卡捷琳娜用俄文撰写的信件大加赞许,就连同叶卡捷琳娜聊天时女皇说的也是俄语。她称赞叶卡捷琳娜的发音,还对她说现如今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美人。

叶卡捷琳娜对女皇的付出心存感激。其实,女皇根本无须做出这种努力,叶卡捷琳娜并没有打算解除婚约。无论未婚夫的相貌如何,她从来没有生出过一丝一毫重返日耳曼的念头。这一辈子,叶卡捷琳娜自始至终坚守着一个诺言,一个她绝不会违背的承诺——她对自己的抱负所许下的诺言。她要嫁的不是一张脸,那张脸英俊与否都不重要,因为她要嫁的是一个帝国的继承人。

无论是在情感上,还是心理上,天花对彼得造成的影响都远比对叶卡捷琳娜的影响要严重。不过,疾病已经造成了破坏,而举止失当则完全是叶卡捷琳娜自己造成的。她的第一反应太正常了,在那样一张恐怖破损的脸孔面前,绝大多数年轻女子都会退缩的,能够镇定地掩饰起情绪的女孩子大概为数不多。然而,对于叶卡捷琳娜而言,若指望自己与彼得的感情能够渡过这场危机,继续发展下去,同彼得重逢的那一刻她就需要具备超乎寻常的能力——如同伊丽莎白女皇那样发自内心的爱,热情洋溢、无拘无束的爱,那种自然而然便会涌上心头的温柔。叶卡捷琳娜不具备这种能力。

看到自己的身体令未婚妻如此反感,彼得也感到十分痛苦。在昏暗的大厅里见到彼此的那一刻,彼得在叶卡捷琳娜的眼睛和嗓音里都真切地感觉到了她的心思。因此,他也认为自己“面目狰狞”,所以一点也不讨人喜欢。新添的自卑进一步加重了一直折磨着彼得的情绪。在凄凉孤独的童年时代,彼得自始至终都没有同任何人交过心。现在,当这个自己被迫迎娶的表妹逐渐赢得他的信任时,他的面庞却变得丑陋骇人,他又多了一个受人诟病的理由。他问叶卡捷琳娜“你还认得出我么?”这个问题透露出他的担忧。他是在担心容貌的改变会对叶卡捷琳娜产生影响。就是在这一刻,叶卡捷琳娜无意中辜负了彼得。倘若她能挣扎着对他报以充满同情的微笑,说上几句问寒问暖的话语,她的付出就必然能为两个人带来多少有些和睦的未来。没有微笑,没有问候,惊恐的年轻人只看到自己一向信赖的伙伴在看到自己的时候浑身战栗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用她的话说就是“面目狰狞”。

叶卡捷琳娜对此一无所知。一开始,她感到很迷惑,倘若得知令彼得疏远她的正是自己那一刻的无心之举的话,她一定会大吃一惊。在确定彼得对她的态度是有意为之后,在自尊心的驱使下叶卡捷琳娜对彼得的冷漠报之以同样的姿态。结果,她的矜持只是在进一步地让彼得确信她已经十分嫌弃他了。没过多久,深陷于沮丧与孤独中的彼得就变得乖张恶毒了起来。他断定她对他的友好仅仅是出于客套的需要。他憎恨她的一帆风顺,看到她健康地日渐成熟起来他便感到恼怒。每当同外人在一起的时候,叶卡捷琳娜越漂亮、自然而开心,彼得就越清晰地感觉到丑陋的容貌让自己越发孤立了。叶卡捷琳娜翩翩起舞,俘获着众人的目光,而彼得则只会对人冷嘲热讽,越来越疏远大家。两个人都很痛苦。

不过,叶卡捷琳娜还是希望两个人关系的不断恶化能够避开外人的目光。彼得既缺乏智慧,又不具有叶卡捷琳娜一样的远大抱负,他根本不可能像叶卡捷琳娜一样做戏给外人看。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已经遭到了天花毁灭性的打击,而容貌的损毁又让他的心理失衡了。在重重压力之下,这个年轻人又躲进了自己的童年世界。在1745年的春天和夏天,彼得找了很多巧妙的借口,好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由他的仆人们包围着他,保护着他。最令他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给仆人们都穿上军装,然后由他来带领他们进行操练。从儿时起,军装、军事操练、下达口令这些事情就已经开始帮着彼得遗忘掉自己的孤独。而今,彼得越发感到孤独,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他人对自己的厌恶,于是他又开始用老办法来抚慰自己了。彼得认为自己的生活与坐牢无异,而且他正被迫走向一条令他感到厌恶的道路。他让一群身着军装的仆人在房间里列队行进,这正是彼得在宣泄着自己对人生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