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一流大学与一流学科的建设问题
接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的通知,今天来参加这次关于建设“双一流”问题的讨论会,我觉得这的确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议题,值得深入地进行思考与讨论。以下试就“双一流”问题谈一些个人的初步认识,内容大体分为两个部分,不当之处,尚请批评指教。
我们应该如何来把握“双一流”的评估标准?这当然要看质量,质与量二者,缺一不可。不过,就质与量来说,最为关键之处,应当是质。如果只注意比量的多少,那是可以凭直观的,几乎一眼就可看出分晓;如果比质的高下,那就要分辨其不同的特点。如果没有特点,千篇一律,还能说什么一流呢?如果把“双一流”看成千篇一律的,那么在全国就只能是独此一家,或者是家家一样。既无百花齐放,又无百家争鸣,这样不利于具有中华文化特色的“双一流”出现。“双一流”在全国、全世界不可能也不应该只有一家,不过其中的每一家都必须以其独具的特色作为其存在的理由,也必须以此来为人类做出自己独特的贡献。只有特色鲜明的“双一流”,才能为人类做出独具特色的贡献。
那么,具体的“双一流”的特色又是由什么条件决定的呢?这个条件,我想,似乎应该是它的特殊内在结构。如果某所大学成为一流大学,那么它就必定拥有一定的一流学科作为其存在之基础,而且在这些学科之间存在着某种有机联系,彼此相得益彰,相互之间形成良性循环。至于一个一流学科,它必须拥有以若干一流学者带头的二级学科作为其存在之基础,而且在这些二级学科之间存在着某种有机联系,彼此相得益彰,相互之间形成良性循环。如果某些学者本身具有某种跨学科(或跨二级学科)研究的特性,那么这就会更有利于促进“双一流”的形成。一流大学、一流学科、一流学者,严格地说,都是应该既符合一流的一般标准,又具有自身的不可替代性的独特标准即特色的。
一个具体的“双一流”特色或内在结构又是怎样形成的呢?看来它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逐渐形成的。当然,这也许是个人的保守性的偏见。的确曾见过以短期大量引进人才的办法快速壮大某个学科的事例。其实这也有可以商议之处。一则,如果在国内挖人才,那么只不过使强者更强、弱者更弱,而全国人才总量并无增益。二则,引进的人才大都有各自的专长与学术特色,引进以后,是否能服当地水土,也往往成为问题。所谓服当地水土,讲的就是他与本单位原有的学术特色与结构能否兼容的问题。不能兼容者,或者郁郁不得志,或者最后是一走了之。这期间有多少浪费!因此,如果要考察并判辨任何一个“双一流”的结构特色,最好首先要有一定的历史的回溯与分析。在这样的回溯与分析中,看它一路是怎样艰苦而曲折地走过来的。因为经过历史经验的积累与历史教训的总结,它的结构特色才会比较明确且稳定。这也正是新的“双一流”建设必需的基础。
以上简略地谈了个人对于“双一流”判断标准的一般认识,下面再就个人所了解与理解的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科的具体情况,做一些大体的说明。
北京师范大学是一所百年老校,人文学科根底深厚,1952年又与辅仁大学合为一所新的北京师范大学,学术力量更加雄厚。在北京师范大学的人文学科中,历史学科素具特色。
陈垣先生是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科的实际奠基人。有人说他是乾嘉之学的殿军,当然不妥。他自觉地继承了乾嘉大师的既博学又精研的传统,但又改变了其方向,由重经学转为重史学。他以乾嘉学者那样的极其严格的学术训练要求自己,也以同样的标准要求、训练学生。他所要求的是在拓展知识的同时也要提高能力。陈先生自己的学术成就,人所共见。他还曾在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燕京大学等校担任导师,培育出很大一批下一代的史学名家,影响远出辅仁大学。与陈垣先生同一学术时代并齐名的有张星烺先生。张先生早年先后留学美国哈佛大学与德国柏林大学,攻读化学与生物化学(在当时何其先进),且获得了学位。回国初在北京大学教授化学,后因肺病无法坚持化学工作,转而研治史学,先后在北京师范大学、清华大学、燕京大学、辅仁大学教授史学。在辅仁大学,陈先生任校长,张先生任历史系主任。张先生在几个大学都教过中西交通史,他的《中西交通史料汇编》于1930年在辅仁大学出版。张先生还曾在辅仁大学教先秦史多年,直到晚年病倒,这时候赵光贤先生才接手讲授这门课。如果说,陈先生的研究视域是贯中西的,那么,张先生的教学与研究本身就是贯中西的。张先生还真是不折不扣的跨学科人才。
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陈先生已届晚年,张先生也不久去世。他们弟子辈的白寿彝先生、何兹全先生、赵光贤先生等成为新一代主力。他们一面努力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一面在老一代所建立的基础上做进一步的开拓。白先生是一位善于思考的学者,他在燕京大学读研究生时,其毕业论文做的是关于朱熹《易本义》的研究,从中能看到他从陈先生那里所受到的历史文献学训练的功夫。白先生早年也曾在大学里讲授过中西交通史,我还见过他手写的讲课要略。不过白先生更重视通史的研究与教育,进而又展开对中国史学史的研究。史学的研究成为史学史研究的基础,史学史研究成为史学研究的反思,二者相得益彰,从而有利于向史学理论研究的发展。何先生治中国古代史,留学美国,并带了许多西方学者关于西方古代、中古社会经济史的专著回国,所以他实际是在比较研究的背景下从事中国古史研究的。赵光贤先生原是跟陈垣先生读中国史的研究生,工作以后在辅仁大学教的却是西洋古代史,后张星烺先生因病不能授课,他才转而讲授先秦史。从以上两代学人的情况来看,其中的特色何其鲜明。
到改革开放以后,白、何、赵三位先生继续努力工作,做出了许多卓越成绩。不过,他们逐渐老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开始工作的一代学者渐渐成长起来。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白寿彝先生为导师的中国史学史博士点,以何兹全先生、赵光贤先生为导师的中国古代史博士点,以龚书铎先生、王桧林先生为导师的中国近现代史博士点,以及以刘家和为导师的世界古代中世纪史博士点(其中一个定点研究方向就是中外古史比较研究)先后建立起来。这样就基本上既继承了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科的传统特色,又开拓出了下一步继续前进的空间。
从那时至今经过了30年时光。在这30年里,前段所述的诸位先生,大多数已经不幸先后作古。不过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科,在新的老中青三代人的共同努力下,又取得了新的巨大进展。其具体成就,非此处一时所能备述。在进一步前进的道路上,要克服的困难一定是很多的。不过,我们相信,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科因其历史特色是具备建设“双一流”的前提条件的,当然我们也有决心为此而贡献全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