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大师艾瑞克森和他的催眠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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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艾瑞克森的创造力(2)

迁居凤凰城

我们决定去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因为在亚利桑那、内华达和新墨西哥三州中,凤凰城是我们唯一有认识的人在的地方。亚利桑那州立医院(全州将近80万人口中唯一的精神医疗机构,收容精神疾病患者、酒瘾患者、流离失所的老人、严重智能不足者,并有一个隔离的单位,收容犯罪的精神病患)的主管约翰·拉森(John Larson)医生是我们的老朋友,他之前是底特律的一位优秀的精神科医生和研究员生理学家,因为年轻儿子的健康因素才来到西部,并主持这间小型、经费不足且建筑老旧的机构,医疗员额不仅短缺且年事已高:但不可思议的是拉森将它变成西南部最先进、经营绩效卓著的医疗机构,米尔顿很高兴能在那里帮忙。在六月底,我开车带着四个年龄较小的孩子来亚利桑那,两个较大的男孩当时分别是17岁和19岁,他们留在密歇根。在我离开几天之后,米尔顿在朋友的安排下,搭飞机离开安雅柏的医院,前往亚利桑那,在我于数天后抵达之前,都是由拉森医生帮忙接机和照料他的食宿。米尔顿那时已逐渐复原。之后我们在旅馆住了一个星期,接着为那个夏天租了一间小屋。

在那个时候,我只记得有一次相当短暂的复发病程,他觉得身体状况很好,便决定到州立医院工作。我之后又飞回家安排搬家的相关事宜,当我回来后,我们搬到医院宿舍,我们17岁的儿子由密歇根搭车来跟我们同住。一直到1949年春天,米尔顿十分热切且精力充沛地投入工作,在州立医院推行不少变革。之后拉森医生由于跟亚利桑那州监察委员会下的次级政治团体意见相左,因而辞职离开亚利桑那州,米尔顿也辞职,决定私人开业。

我们在凤凰城买了一所房子,当准备要搬家时,他刚好经历短暂却极为严重的复发,在搬家期间他住院了几天,回家之后逐渐恢复体力,也同时逐步地展开他的私人执业生涯。我们原本打算在一栋医疗大楼租一间办公室,那个时候,我想他已经了解到自己需要多休息,并减少身体的劳顿,所以我们很务实地将房子里的一个房间当成他的书房和办公室,如果他愿意的话,有空当时他可以在床上小憩一会。因此,从那个时候到他1980年过世,他的办公室一直都在那个房间。

在1949年秋天,他住院两次,这次发病被视为血清症的复发,由他逐渐感到敏感的当地过敏原、灰尘和一些食物所引起的过敏症。他有一位非常优秀、已治疗他多年的过敏科医生,他建议我们注射过敏抗原、尽可能使居家环境无尘,以及辨识并避免食用过敏食物。

小儿麻痹症复发

下一次发作也是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1953年。当地的医生相当同情我们,却没有给予任何建议。一位在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的医生朋友希望我能把米尔顿送到他那里住院治疗,因为我要照顾两个幼儿,以及家里其他的孩子,所以没有办法跟他一起去。我们安排了两位年轻的实习医生跟他一起搭火车前往,再由救护车直接送他到医院,两个年轻人就搭飞机回来。神经科医生、整形外科医生和其他的专科医生对米尔顿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在马里兰住院一段时间之后,米尔顿康复了,他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但他们仍然无法做出诊断或预测复原状况,他们希望他能继续留院做进一步的检查,但他要求出院,他们也同意让他出院回家。虽然看起来他又一次痊愈了,却造成他许多额外的肌肉损伤。在他返回工作岗位几个月后,通过一位著名神经科医生的引荐,我们拜访了一位整形外科医生。诊察米尔顿后,这位医生认为以最近肌肉萎缩的状况看来,只有一种合理的诊断,也就是一次新的小儿麻痹发作,虽然相当罕见,但并非绝无可能,因为这种病毒有三种病毒株。

根据最近其他小儿麻痹患者类似疾病发作的发现来看(包括原来小儿麻痹症状的复发),这样的诊断在医疗上精明且狡猾,但很可能是被误诊的诊断。[6]

在米尔顿的余年里,他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疾病发作,与先前描述的状况类似,但在每一次发作后,他还是能够返回工作岗位、经常旅行、撰写期刊文章及作研究,他在学术机构里相当活跃,并从事期刊的编辑工作。然而事实上,每次的复发都使他失去一些身体的活动能力。

他结实的臂膀萎缩到需要用双手捧起餐具来进食。他越来越常用到他的轮椅——刚开始只有长途旅行用到,后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轮椅上,越来越少撑着他的拐杖走路,到最后完全只能待在轮椅上。在那个时候,他放弃了旅行(1969年),在1970年,当我们搬到另一所房子时,我们把内部装修成更适合他轮椅行动的生活空间。

在1970年到1980年之间,他逐渐丧失肌力,连舌头和两颊的肌肉都变得难以控制,所以他既不能戴假牙,说话口齿不清,视线也不能长时间聚焦在定点,他必须放弃大量的阅读活动(包括专业和休闲的文章)。尽管如此,他的状况大致还算稳定,我只记得有一次严重却短暂的复发(在1970年或1971年)。

他渐渐淡出精神科的私人诊疗,约在1974年时完全不再看诊。在那个时候,他开始在我们家和办公室授课,课程大受欢迎,他的时间一直排到1980年年底,并且预约到来年,他慢慢将授课时数缩减到只有每周五天的下午时段,之后一周只有四天接受预约。

面对困境的韧性

这让我想到另一件事:虽然艾瑞克森医生的身体非常不适,他却经常撑起孱弱的身躯去教授一堂很重要的课,或者去看一个他觉得正经历急性精神病发作而不能再等的病人:回来之后,他往往累瘫在床上。但是整体而言,他会“调节”体力的状态,在工作行程中留一些空档,让他能够上床休息;如果他想要阅读,那也一定要是很轻松的书(像是漫画书)。

在最后的几年,他的休闲活动就是看电视,他会留意当天的新闻,特别喜爱关于自然历史的节目,也会听时事评论的节目,像是“麦尼尔—赖贺报道”(McNeil-Lehret Report),他会轻松地看着不花脑筋的节目,从“芝麻街”(Sesame Street)到“危险的公爵”(The Dukes of Hazard)他都看。

他持续通过与恩尼斯特·罗西和杰弗瑞·萨德的合作,在专业期刊上发表文章。他也会把说给孩子和孙子听的动物和家庭生活长篇故事用铅笔写下,作为一种放松。他告诉我不用花脑筋的电视和孩子的故事,对他转移身体的剧痛很有帮助。

他活到78岁,比他自己预期的久得多,直到过世前一周,他还是积极不懈地生活。[7]

艾瑞克森太太写到自己丈夫身体上的重大限制;其他未提及的身体问题,原本也可能会减少他的生活乐趣,但由于他面对困境的韧性,这些问题并没有造成限制。

例如,他是天生的色盲,然而他不仅没有受此限制,反倒善用它来表现丰富的个人风格。他经常穿紫色衣服,因为这是他最喜欢的颜色;他的办公室里有许多紫色的装饰品,学生也经常送他紫色的礼物。

他是一位音盲;随着不断萎缩的肌肉,他的视力产生复视的情况;而他的听力也受损。他靠着少许的肋间肌和半个横膈膜来呼吸;他有脊柱关节炎、痛风和轻微的肺气肿毛病。当我在1973年第一次遇到他时,他的手臂已经无法活动自如,他经常要用较灵活的左手扶着右手来写字;他的腿已严重不良于行,只能很短暂地支撑自己,再靠轮椅移到办公室的椅子上。约在1976年,他已经不能够那么做了,只能完全依赖轮椅。然而他没有怨怼命运或自暴自弃;艾瑞克森满意他所拥有的现况。

当他七十多岁的时候,早晨对他而言尤其痛苦,通常他要耗费很大的力气来穿衣服和刮胡子,因此他在看病人前都要小睡一会儿;早晨也是他一天中最疼痛的时段,他的脸显露出承受着极大的痛楚,然而他能很开放地谈论他的身体问题。在1974年他告诉我:“今天凌晨四点,我觉得我应该会死掉。中午的时候,我很高兴我还活着,我从中午一直高兴到现在。”

艾瑞克森虽然承受着巨大的身体折磨,他却是我们遇到最懂得感谢生命的人,他这方面的人格特质,大大地增添了他身为一位治疗师和老师的说服力;艾瑞克森的其他方面也对他的成功有关键性的帮助。

【关于艾瑞克森:他个人风格与专业生涯的关系】

这是一本关于米尔顿·艾瑞克森对于心理治疗独特贡献的书,详述他恶劣的健康状况,意义远超过单纯的轶事侧写。艾瑞克森面对生理困境的正面姿态,对于来访者的复原有直接的影响,他们深知自己的问题不可能比他还严重;他们看见不管所面临的困境有多艰难,都有活出丰富生活的可能。

当来访者因精神分裂症、缺乏安全感或痛苦的折磨来寻求艾瑞克森的帮助,他们走进房间,看见一位不说虚伪或抽象话语的治疗师,一位与剧痛和诸多限制奋战、却很明显享受生命的治疗师。

艾瑞克森清楚意识到自己的状况,他常常说小儿麻痹症是他遇过关于人类行为的最佳导师(Zeig, 1980a,p.xx),他接着说:“我不介意疼痛——我不喜欢其他的替代方式。”除了自我催眠之外,他还将重构(reframing)的技术用在自己身上。或许他与人互动的成功,有一部分是来自于他一直将他的技术用在自己身上。

再者,艾瑞克森的外在倾向有助于他控制自己的疼痛。他活跃于他身处的环境(Zeig,1980a,p.16),从未迷失在个人的内在世界里。当你在他面前出现时,你会觉得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你一个人身上,这同时是荣幸和舒慰,但也常常让人觉得紧张不安。

艾瑞克森经常扮演一个“感兴趣的观察者”的角色,他也具有社会疏离的倾向。他很重视隐私,绝不是那种你可以跟他闲聊时事和运动的人。

但当他在工作的时候,你绝对不会感受到他的疏离感;你会感受到他的热情和对你个人的关注,这并不意味着他让人觉得完全的安全,完全的安全是改变的绊脚石。尽管我能够自适在他温情的安全感当中,感受到他试着由我的个人特质来帮我发掘自己的才能,但我从未觉得和他相处能完全地自在。和艾瑞克森相处的人经常会觉得“头昏眼花”(Zeig, 1980a,xxvii),部分是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要给予你一个冲击(cf Haley, 1982, p.7),然而它却是一份“无害的不确定感”,即使你整个人失衡不安,还是会觉得这份不确定感能让你有所获益。

事实的确如此,我记得有一次,为了赶去完成1980年艾瑞克森学派催眠暨心理治疗国际会议(1980 International Congress on Ericksonian Approaches to Hypnosis and Psychotherapy)的讲员排程事宜,我将车子狂飙到每分钟78转。我问他将一位以身心整合取向得名的治疗师纳入讲员名单的事情,他说:“不行,他的身体……太过紧绷。”他的话明显一语双关。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后,将车速减慢到每分钟33 1/3转。然而,我并不觉得他在操弄我,和他相处时我从来没有被操弄的感觉,反而觉得获益良多。(cf.Haley, 1982, p.10,海利也提到不觉得有被艾瑞克森利用的感觉)

独特的治疗方式

他是一个极为自信的人,似乎不知道什么是社交恐惧(Nemetschek,1982),对于所拥有的权力,他显得相当自在(Haley, 1982, p.10)。然而他也有诙谐的一面,他被认为是第一个将幽默带入正统心理治疗的人(Madanes,1985)。他也用幽默来包装催眠诱导。传统上,催眠和幽默向来是水火不容,艾瑞克森是第一个将幽默结合成正统心理治疗一部分的人。例如,他戏谑地对一个有手臂悬空问题的病人(Zeig, 1980a, p.223)说:“你以前是不是曾被一个怪人将你的手臂抬起,让它留在半空中?”

当我想到艾瑞克森如何替他的来访者做治疗时,我就会回想起我的小女儿妮可痛恨在饭后洗脸这件事。我的太太沙伦会先给她一条毛巾,让她自己玩;在玩的过程中,她们没有争执或强迫地完成了洗脸这件事。艾瑞克森的治疗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可以称作成人的游戏治疗(cf.Leveton,1982)。他像一位好父亲,会鼓励孩子自我探索。他把改变的功劳保留给来访者自己。

艾瑞克森将游戏结合戏剧性的治疗方式,他有着一箩筐意料之外的作业(tasks)和伎俩,用来达到他治疗的效果(cf.Lustig, 1985)。他会丢一块做成石头样的泡沫塑料给病人,然后大声说:“不要将所有的东西都当成花岗岩!”(C.Lankton,1985)。为了鼓励学生灵活运用,他会刺激他们想出如何用十棵树种出五排每排有四棵树(这题的答案是一个五角星形)。他会将学生和来访者送去爬凤凰城的女人峰(Squaw Peak),让他们看得更广、更高及享受胜利的喜悦。

他会举自己的例子,说明他如何把困境转化为游戏。当他是高中生时,他会用喜欢的几何学作为自己完成较不喜欢学科的奖赏。当他必须要到马铃薯田除草时,他会在田地上画一些对角线,然后一小块一小块地工作,直到整个田地都除好草,这样一来工作变得有趣多了。当面临生活中无可避免的无聊烦琐,他仍用赤子之心来看世界。对一位他希望对方能更轻松地看待事情的来访者,他曾引用华兹华斯(Wordsworth)的诗“牢房的阴影开始笼罩成长中的孩子”——这是对逝去纯真的哀悼和赤子之心的激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