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茶壶
听说，很久以前，上野国的茂林寺里住着一位僧人。
这位僧人有三个特点：第一，他全身心地投入各种冥想、仪式和信条之中，不仅熟知经文，还通晓奇闻异事。第二，他品位高雅独特，最喜爱古老的茶道；第三，他洞悉铜币正反两面的含义，喜欢讲价。
有一回，他在镇上后街老店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件摆放在脏破旧货中的老茶壶，非常高兴。
“真是一块又老又丑的破铜块，”僧人对店主说，“不过可以在晚上用它随便煮煮水。我愿意花三厘买这个茶壶。”于是他付了钱，满心欢喜地带着茶壶回家了。茶壶是铜制的，工艺精湛，是用于茶道的极品。
一位小僧把茶壶擦洗干净后，茶壶看上去焕然如新。僧人提着茶壶反复把玩，从里到外，看了又看，又用指甲敲打着茶壶，不由得笑了起来。“真是划算，”他一边搓手，一边大喊，“划算啊！”他把茶壶放到一个盖着紫布的盒子上，久久地盯着它看。他看得时间太长了，不得不用手揉了好几次看累了的眼睛，最后闭上双眼，脑袋往前一耷拉，睡着了。
接下来，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尽管四下无人，茶壶却移动了位置。一颗满头毛发的脑袋，忽闪着一双眼睛，从茶壶嘴探了出来。茶壶盖上下跳动起来。随后，四只棕色毛爪和一条漂亮的毛尾巴也露了出来。一分钟后，茶壶从盒子上跳了下来，四处移动，打量着周围。
“这的确是个很舒服的房间。”茶壶说。
茶壶对自己的安身之处很满意，便马上开始跳舞雀跃，高声歌唱。在隔壁的房间里，三四个小僧正在学习。“这个老头还真是活泼啊，”他们说，“只靠耳朵听就能感觉得到。他在干什么呢？”他们用袖子捂着嘴偷着乐起来。
天晓得，这嘈杂声是茶壶发出来的啊！砰！砰！咣！咣！咣！
不一会儿，小僧们不笑了。其中一人挪开了唐纸门，偷偷往屋里看去。
“啊，房间里有恶魔！”他大喊道，“师傅的旧茶壶变成了一只狸猫。老天保佑我们别被妖术伤害，否则我们都会完蛋的！”
“我刚擦过茶壶，还不到一小时啊，”另一位小僧边说边跪倒在地，背诵起经文来。
第三位小僧大笑起来。“我可要近距离观察一下妖精。”他说。
顿时，好几个小僧扔下了书本，开始追着茶壶跑，想要抓住它。但他们能追上茶壶吗？一个都追不上。茶壶一边舞蹈，一边跳跃，还在半空中飞来窜去。小僧们四下追赶，滑倒在垫子上。他们个个浑身发热，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哈！”茶壶大笑起来，“你们要是有本事，就来抓我啊！”神奇的茶壶大笑起来。
这时，僧人醒了，满面红润。
“你们吵吵闹闹地在干什么？”他说，“彻底搅乱了我的神思。”
“师傅，师傅，”小僧大喊起来，一边喘气，一边擦着眉头，“你的茶壶中了妖术。它竟然是一只狸猫。看看它给我们跳的舞，令人难以置信！”
“真是一派胡言，”僧人说，“中了妖术？绝对不可能。我把它放在盒子上。它一直都在那儿，是个安静的宝贝。”
的确，茶壶看上去坚硬冰冷，毫无异样之处，还是那么招人喜欢。茶壶四周连一根狸猫毛都没有。倒是小僧看上去很可笑。
“真是会编故事啊，”僧人说，“我以前听说有根研杵为了离开研钵，长出翅膀飞走了。这很容易理解。但是要说茶壶变成了一只狸猫——真是天方夜谭！孩子们，去读书，多多诵经吧，以免受到幻觉蛊惑。”
那一夜，僧人往茶壶中倒满泉水，放在炭炉上煮，等水烧开后泡茶。当水沸腾起来时——
“哎呦！哎呦！”茶壶叫唤起来，“哎呦！哎呦！这真是来自地狱深渊的炙烤！”说时迟那时快，茶壶立马跳下了火炉。
“妖术！”僧人惊呼，“邪恶的妖术！这是恶魔！恶魔！恶魔！老天爷行行好吧！救命！救命！救命！”这善良的好人被吓得丧失了理智。所有小僧都跑来看这里发生了什么。
“茶壶中了妖术，”他喘着气说，“那是一只狸猫，的确是狸猫……它不仅会说话，还在房间里跳来跳去。”
“不会吧，师傅，”小僧说，“看看那茶壶还放在盒子上，真是个安静的宝贝。”
果不其然，茶壶还在那里放着。
“我最尊敬的师傅，”小僧说，“让我们一起诵经，远离虚象吧。”
僧人把茶壶卖给了一位补锅匠，收了二十铜币。
“这是件挺不错的铜器，”僧人说，“请你注意，我把它卖给了你，但肯定不能告诉你我卖它的原因。”哦，他又做了一笔划算的买卖！补锅匠是个乐观的人，把茶壶带回家，提着它转了几下，上下颠倒，里外打量着。
“真是个不错的茶壶，”补锅匠说，“太划算了。”那一夜，补锅匠在临睡前把茶壶放在床边，好让自己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茶壶。
他半夜醒来下床，看见了皎洁月光下的茶壶。
尽管四下无人，茶壶却移动了位置。
“奇怪，”补锅匠说了一句。不过，他是个见怪不怪的人。
一颗满头毛发的脑袋，忽闪着一双眼睛，从茶壶嘴探了出来。茶壶盖上下跳动起来。随后，四只棕色毛爪和一条漂亮的毛尾巴也露了出来。这个东西离补锅匠很近，把一只爪子搭在了补锅匠身上。
“哦？”补锅匠说。
“我并没有恶意，”茶壶说。
“的确，”补锅匠说。
“但我喜欢被人善待。我是狸猫茶壶。”
“看上去是这样的，”补锅匠说。
“在寺庙里，他们喊着我名字，打我，还把我放在火上烤。你知道吗，我可不能忍受这些。”
“我欣赏你的态度，”补锅匠说。
“我想在你身边安顿下来。”
“我能把你放到一个漆器盒里吗？”补锅匠问。
“别把我放到任何盒子里，把我放在你身边。让我们时不时地聊聊天。我很喜欢烟斗，还爱吃米饭、豆子和甜食。”
“偶尔喝杯清酒吗？”补锅匠问。
“你说得对，没错。”
“我乐意奉陪，”补锅匠说。
“谢谢你的好意，”茶壶说，“那你介不介意和我共睡一张床？夜里开始有点凉了。”
“压根不介意，”补锅匠说。
于是，补锅匠和茶壶成了好朋友。他们一起吃饭，聊天。茶壶明晓事理，是个不错的伙伴。
有一天，茶壶问补锅匠，“你是穷人吗？”
“算是吧，”补锅匠回答，“谈不上富，也不是特别穷。”
“哦，我这里有个好点子。身为一只茶壶，我很有本事，而且相当有成就。”
“我相信你，”补锅匠说。
“我叫分福茶釜，是狸猫茶壶中的王子。”
“悉听尊便，我的大人，”补锅匠说。
“不知你是否会听取我的建议，”茶壶说，“我建议你带我四处卖艺，我很有本事。你会赚很多钱。”
“那你可得累了，亲爱的分福，”补锅匠说。
“没关系，我们马上出发吧，”茶壶说。
于是他们便开始卖艺。补锅匠从戏院借来了帘布，把表演起名为“分福茶釜”。人们蜂拥而至，都想一饱眼福！身怀绝技的奇妙茶壶边跳边唱，在绷紧的绳索上走来走去，像是天赋秉异。茶壶变着把戏，用滑稽的方式逗得人们笑到岔气。茶壶像贵族一样优雅地弯腰鞠躬，感谢人们的耐心观看。观众们可谓是大开眼界。
分福茶釜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中心。贵族和平民都前来观看表演，而补锅匠则一边挥着扇子，一边收钱，变成了富态的有钱人。他甚至进了宫。那里的贵妇和公主们都极想目睹神奇茶壶的表演。
最后，补锅匠不再卖艺了。茶壶来到补锅匠身旁，明亮的眼睛里含着泪水。
“我很担心自己要离开你了。”茶壶说。
“现在先别说这个，亲爱的分福，”补锅匠说。“现在我们有钱了，应该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可是我没有时间了，”茶壶说，“你以后再也看不到老分福了。从今以后，我将只是个普通的茶壶，仅此而已。”
“哦，亲爱的分福，我该怎么办呢？”可怜的补锅匠哭了出来。
“我希望自己能被作为一件神圣的宝物，送给茂林寺，”茶壶说。
此后，茶壶再也没说过话，也没有挪动过位置。于是，补锅匠把它作为一件极为神圣的宝物送给了寺庙，又把自己一半的财富捐给了寺庙。
多年之后，茶壶仍然赫赫有名。很多人甚至将它奉为圣人。
（姜帆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