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生命篇(1)
1.生命降临
1982年12月15日,天气阴森寒冷,灰雾蒙蒙。傍晚时分,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并不太洁净的雪渣子,稀稀洒洒地散落下来。
一个迫不及待的生命,就要在这如此恶劣的天气下降临了!这是否预示着将来命运的多舛与荆棘?也许是想早点看到这个五光十色妙不可言的世界,以至于违背了正常分娩的过程和规律,产时以最快的速度,拼了性命般的来到了人间——那就是我。
“脐绕颈一周,绕体两周,分娩过快,造成高度苍白窒息脑缺氧后遗症,终身残疾。”医生为我今后的一生,做出了郑重且致命的“判决”。
今年32岁的我,能活在这个世上真是个奇迹!也许出世时太匆忙,也许老天爷惩罚我,在千百万的脑瘫患者中,我是患最严重的病症。因为我除了有一个能正常思维的大脑,身体基本与植物人无区别,只是比植物人还多了个抖动症。我不能坐立行走,不会支配自己的手脚,语言更是含糊不清,身体在不停地痉挛颤动,只有在熟睡的时候,才能安静下来。出生那一刻,脐带紧紧缠绕着我20分钟没有呼吸而只有心跳,但顽强的生的欲望,却让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年轻的父母当时并没有把医生的“判决”当真,而是心存侥幸,满怀希望地祈盼着我能和正常孩子一样,会坐立,会行走,会说话,甚至幻想着他们漂亮的公主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3个月身体强直;6个月不会坐;8个月不会爬;1岁了还站不起来;2岁时全身瘫软无力不停地抽动;3岁了脑袋还耷拉着抬不起头来,更不会吐字发音……我就像个外星人一样,存活在地球上。就这样,我在母亲怀抱里长到三四岁。因为除了抱着我,就是躺在床上,别无选择。
到了四五岁大,我便有了强烈的要求,再也不愿意让母亲抱着了,更不愿意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于是,父亲开始为我特制了我人生的第一把小椅子:三面用软布夹棉花包裹,前面用一块可开关的横木板挡住,底下安装4个小轱辘,这样就可以在屋里来回推动。
我不会坐,只能瘫靠在椅子里,然后美其名曰地管那个姿势叫“坐”。我就是以这样的姿势,一“坐”就是32年!这期间,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知更换了多少把特制的沙发椅!即使这样,我依然自得地享受着大自然给予的一切,自主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着生命带来的喜怒哀乐……
漫长的32年,虽然躯体的每个“零件”都处于“报废”状态,但我的灵魂并没有向命运屈服!
2.童年的回忆
我很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那是4岁的生日刚过完。有一天,我瘫坐在小椅子里,照例做着每天重复必做的事:对着家里新买来的双卡录音机(这台录音机是父亲节省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早点钱,专门买来为我练习说话用的),学着磁带里的发音。录音机里,纯正的普通话正在反复播放着一个甜甜的声音“妈妈”。当我嘴里的唾沫已经感到干枯,嗓子已经感到嘶哑,“妈……”终于,我第一次发出了音似“妈妈”的声调。虽然含糊不清,可母亲却坚信那是在叫她!她听懂了,流泪了!4年间难以想象的艰辛抚育,今天,终于得到了这声最珍贵的回报!
我用迟来的、发自内心的,也是世界上最美最动听的字眼儿,送给了母亲!
我终于会开口说话了!尽管那不叫说话而是在支吾。但万幸没有如大夫所说,是个哑女……
小时候我很难缠。由于身体的原因,不允许我像其他小孩子那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玩耍。语言的障碍又无情地阻止了我与小伙伴们的交流,再加上父母总觉得亏欠我,于是过分地宠爱,事事依顺着。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唯我独尊的坏脾气。不知为什么,大家都在背地里喊我“樊梨花”,曾经被我偷听到过。有时候母亲被我纠缠得苦不堪言时,就顾不得我的“自尊”了,会当着我的面骂上一句“真是个难缠的樊梨花!”等长大一点后,我才明白那是贬义词,天津方言就是“辄哩”,有点横竖不是的意思。
4岁那年,母亲为我生了个妹妹,其目的是将来能和我做个伴并照顾我。在她很小的时候便承担起了照顾我的“重担”。如果母亲出门买菜,就会为我们准备一些零食,吩咐只有不大点儿的妹妹喂我。记得有一次吃红薯,妹妹咬了一小口放到我嘴里。由于我的咀嚼功能不好,掉了一些渣渣在我的衣服上。会“过日子”的妹妹便用小手捏起来重新放回我嘴里,我趁机使劲一咬,只听得可怜的小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手被咬出了红印。正巧母亲从外面赶回来,问我为什么要咬妹妹,我理直气壮、含糊不清地噜噜着“谁让她把掉在我身上的渣渣还放回我嘴里?我不吃掉了的东西!”那时的我,可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小刺儿头”。
夏天的傍晚很长。有一天吃过晚饭后,天还是亮亮的,一丝微风吹过,感觉身上好惬意。父亲为了哄我开心,就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摆放了张圆桌说:“我们玩扑克牌吧?”并让我首先挑选跟谁一拨。通常情况下,我都会选择父亲,觉得大男人肯定会赢牌。懂事的妹妹则任由我挑选,她顺从地依偎在母亲身边。不知咋搞的,那天晚上父亲的手气特臭,一直不停地输牌。最后,我终于碍不住“面子”忍不住爆发了!在我高昂的哭闹声中结束了牌局。从此后,我便又多了个外号,叫“输不起”。
小时候我家住平房。一个大院子里住着十几户人家,这是父亲单位的集体宿舍。院儿里有一个和我妹妹同岁的小女孩儿,永远拖着两条鼻涕,衣服也总是脏兮兮的。天热的时候,父亲就把我推出来“坐”到家门口,看着妹妹她们玩耍。每当那个胖乎乎流着两条鼻涕的女孩儿过来找我妹玩的时候,我就会用只有我妹能听懂的话严加制止,“冉冉,别跟她玩,要不然会蹭你一身大鼻涕,快过来”。我大声呀呀着。那女孩儿好奇地看着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她要是能听懂我说的话,非过来撸我一大嘴巴不可!而我,连跑的可能性都没有,只能干挨着。小时候,我有点势利眼!
童年的夏天,趣事可多了。离我家不远有个第二游泳馆,我们每年夏天都会去那里游泳。像我这样重症脑瘫的患者是不允许到游泳池的。幸亏我二姨父是体工大队的手球教练,他认识那里的工作人员,每次去都是他抱着我,给我套上救生圈,然后我们一大家子全都跳进水里,享受着水中的欢快。我也四肢乱动着,引来周遭的人全都盯着我瞧。
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家庭里,还没有空调,连电风扇都少得可怜。那时不知父母哪来的那么大胆子,夜里热得睡不着时,竟然带着我和妹妹还有邻居一家,下到北安桥海河里游泳!弄得一身水草回来,还得再洗个澡……现在想想,有点后怕。当初我要是乱扑腾,他们一把没抓住,我就成了海河里鱼虾们的美食了,也写不成这段了。
母亲怀妹妹那年,因为不再方便带着我,就特意请了个小姐姐来。这小姐姐叫小花,比我大13岁,是我爷爷本家的亲戚,那年刚好中学毕业,在农村没事干。我非常喜欢她,因为她性格开朗,爱说爱笑,又有文化。没事时,她就给我讲笑话或者为我念儿童画报。我每次睡觉,她都必唱歌哄着我。我记得,只要她唱起那首“妈妈的吻,甜蜜的吻……”我便会像吃了迷魂药似的,迷迷糊糊地进入甜美的梦乡。
为了保证妹妹不再遭遇和我一样的下场,母亲快要临产的那半个月,提前住进了医院接受检查。我和小花姐姐便住到了奶奶家。中午没事时,花姐姐就会抱着我到离家很近的妇产科医院去看望母亲。每次和母亲分手时,我都要哭闹一场,不明白为什么要和她分离。每逢这时,小花姐姐就使出所有花招来哄劝我:买我最喜欢吃的冰激凌,还有那漂亮的蝴蝶头饰,当然还少不了我最喜爱看的色泽鲜艳、五彩缤纷的儿童画报。而每每这时,我便会乖乖地听从她的话,跟着她回家。
模糊的记忆里,有一次我要喝水,小花姐把我抱到里屋的小床上躺下,然后回身到外屋去拿我的奶瓶子准备倒水喂我。这时,一件很惨的事情发生了:不知是紧张还是小床太窄,我一下子从床上滚落到地上!真不巧,正好磕在垫床腿的砖头上,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听到我的哀号声,爷爷奶奶和小花姐姐同时跑进来,小花姐姐傻了眼:一看到我头上的血止不住地流,她的泪水也止不住地流。爷爷用最快的速度找了辆三轮车(因为那时还没有出租车),奶奶抱着我,小花姐姐手足无措地在旁边跟着,直奔离家最近的医院而去……
现在我的脑袋上依然留着那个时候缝合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