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河口物语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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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菊梅幺幺(1)

四婶子送葬那天,我没有去。四婶子下葬了多日,我也没去。队里人都说我这哑巴女子心肠硬,没为死去的四婶子掉一滴泪。听到队里人这样说,我再也忍不住跑到四婶子屋山头的树林子里痛哭了一场。就我有限的生命中,四婶子还当过我几个月的妈妈,我怎会对她没有丝毫感情呢?

而堂弟建在四婶子下葬的那天,却哭得死去活来,他边哭边叫喊道:“我的四叔,我的四叔,你今后该怎么办呢?”四叔抱着他哽咽道:“你别这样伤心,你的四叔会好好生活下去。”在他小小心中,他是为活着的四叔而哭。而我却是为我那温和刚烈温柔而美丽的四婶子哭的。

四婶子死后,四叔仍弄渡船。祖母照顾着龙龙虎虎,表面看去,没有多大改变。四叔也应着他对堂弟建的承诺,会好生活下去。

四婶子死后,小姑回娘家的次数更频繁了,为四叔农田里干活,为龙龙虎虎做些衣服鞋子,更要多多开导四叔。四婶子离去后的最初两年,四叔还想努力认真活下去的。可两年之后,四叔就不努力了,过不下去了。开始了吃喝嫖赌的醉生梦死生活。就四叔当时的条件,娶一个女人并不难。只是龙龙虎虎还那样小,祖母又还健在,四叔就不想要。

四叔心里是恨祖母的,认为是祖母害死了四婶子,却不想自己哪些地方做得不够。所以无论祖母为他做得多辛苦,他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两母子在家也难说上一句话。就四婶子未死时,母子两还有些话说,自从四婶子死后,他们真的没一句好说的了。祖母一骂他,他就跑,一跑就是几天不回家,家里啥都不管。祖母寻四叔寻不着,就寻到我们家,找父亲吵,说父亲没管得。父亲一回嘴,就把父亲骂得要死。连母亲这个闷鼓佬也看不下去,要说两句:“都是成年人了,叫他怎好管他?又不是他老婆,与他跟脚跟手的么?”母亲一说,祖母就拿起拐杖要打父亲。父亲实在没办法了,就动员全家人去村上各个角落牌场里将四叔找回来。少不了两弟兄一起遭祖母骂。

说实话,父亲有些后悔没有听四婶子的话,将祖母与他们分开过的,也从心底也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四婶子,更对不住他死去了老婆的弟弟。母亲也常说,若不是祖母,四婶子不会死,若四婶子不死,四叔也不会那样,说不定他们家的新楼房都盖起了。说的也是啊,四婶子的能干,在村上还得数一数,没两个。这不,四婶子死了,四叔家的楼房没得砌了,四叔家的芝麻大小事,祖母都要拿上来找父亲,弄得我们家也不得安宁。正如母亲所说,四叔也是成年人,做了人父,父亲怎好跟脚跟手的去管他呢?就是四婶子不死,我们这些美好的设想也未必会现实。唯一得到好处的似乎就只有二婶子了。

说实话,我们姐妹起初对二婶子的感觉很陌生,只记得她颧骨高高的,鼻子也高高的,个子更是高高的,不大喜欢说话,总板着个脸,对我们姐妹满是气。其实也不是气吧,是生活劳顿,哪有什么好脸色呢。二叔脾气大,还有脑膜炎后遗症。二叔虽然什么都让着二婶子,但火气上来就打孩子,就乱吼一气,二婶子都不敢回他。

凤子也没有人带。祖母从不带孩子的,二婶子也从不多说什么,还是很好的吧。曾经二姐带过凤子一段时间,二婶子还买了段布,给二姐缝了套新衣服,可把二姐高兴坏了。再母亲住在她隔壁,总是喜欢骂我们,可二婶子却一次都没骂过堂弟堂妹。另二婶子家的晚饭也吃得早,菜园也对自己的孩子敞开。每到夏天什么瓜果蔬菜敞着吃,不象母亲茂密的瓜藤只见开花结果,却少见成熟。明明有个大大的将熟的瓜呀,盼啊望啊好多天,突然就不见了。开始怀疑是有人偷了?然后又暗地嘀咕是否被田鼠偷吃了……却不想,一日,母亲又在园子里忙碌,才发现那个秘密。原来那些将熟的瓜都被母亲埋在土里了。日子一久,母亲也记不清到底都埋哪里,结果是好些瓜熟了烂在了地里。没吃着!

另二婶子家的红薯皮炸出来是黄金亮色的又香又甜,而母亲炸出来的红薯皮是又暗又苦,因为母亲把它们藏得长绿霉了。二婶子家的麻糖也白,而我们家的麻糖总是黑黄的扯都扯不白。原来白的麻糖是熬得比较嫩,我家的麻糖熬得就太老了。老了装在钵里一夜一天就硬了,我们怎么也偷吃不成啊!三十夜里用火才烤得化,当时软呼一哈哈,不多一会就又硬又黄,咬也咬不动。装在坛里,没有人喜欢吃。直到来年三四月天气温高了,有些想吃,却又整块的化在坛里了。搞不好连坛子一起扔掉。母亲的嫁妆,两个小咪壶,蛮精致的瓷器,绿白色的,上面铀着很活泼的一对小鸟雀儿。因为装着麻糖,差点被我们扳破碎啦!

总之二婶子与母亲诸多不同。诸多我们喜欢。只是无论二婶子家的饭,还是菜,还是香甜的红薯皮,白嫩的麻糖,我们是一丁点儿也甭想吃到。倒是堂弟建无论我们家吃什么,都跑来蹭。就连祖母也说他吃食猴食养得象猴子。

不仅仅是我们吃不着二婶子家的东西,包括外来的诸多亲戚,也甭想吃到她家的一顿饭。二婶子做的饭菜不好吃,菜色寡白,没有油,也没味道,饭也是夹生。都不知二婶子是否故意将那饭菜做得那般,好叫人吃不下去,再就不到她家去了!本来也少有人到她家去。但二婶子对春春还好,对幺婆婆家的孙子们也好。用二婶子的话说,他们是没有祖父母的孩子,作孽。象我们姐妹有那么能的一个好祖母,用不着她去疼。总之,就我们小小心底,对二婶子这人真不甚了解,觉得她很复杂。

四婶子死后,二婶子更肆无忌惮。外加她与下乡知青玉珍结拜成了姐妹,玉珍又回城去了,似乎是有了撑腰的,再加她们都姓许,同了祖母的姓,占了势。祖母是很喜欢玉珍的,有次玉珍吃鱼被刺卡着了,还是祖母救的她。玉珍就此还拜祖母做了恩妈。由着这层关系,祖母是终身都不敢拿二婶子怎样了!

这一说,二婶子仿佛是祖母失散了多年的姐妹,性情骨子身材都类似。只是二婶子性子更为冷淡。祖母见到二婶子总有些吓怕,就祖母心中,她若不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还真以为二婶子是她失散的妹子呢。就是二婶子要在这个家怎样,她又能如何?

有次,二婶子因为四叔,还与菊梅打了一架。菊梅将二婶子的乳房咬掉了一块肉。

菊梅与二婶子是邻居,与我们家仅隔着二婶子家。从小菊梅就对我们姐妹挺好的,每次路过都对我们笑,停下来逗我们,有时还给我们瓜果糖吃。大致上,我们喜欢菊梅幺幺甚过二婶子。都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二婶子对她怀恨已久?

怎么说呢?二婶子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在众人面前,真实袒露自己的心情与想法,说起话来,做起事来,也是说一不二,人人都得听她的。很早前,她就对四叔三叔把握着这种权利,包括父亲也要让她三分。至于母亲,她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隔引的,毕竟是一个娘家里的人嘛。

菊梅有一幅水蛇腰,走起路来四肢摇摆,甚过杨柳摇摆。肤色白净,眼睛细小,有着一幅衬托她水蛇腰的好嗓子。走起路来,唱起歌来,总是与乡间的女子诸多不同。四婶子死后,菊梅就与四叔好上了,这是二婶子不能容忍的。还不说菊梅有前科,二婶子一直不喜欢菊梅,邻居好多年来,都不大说话。那可是跟母亲与肖伯母做邻居大不相同。金兰死的那会,二婶子就出来打抱过不平,还放出话来:“要是她招惹了我家的哪个,看我不剥了她的皮。”就村上的女人,真没几个见到菊梅是喜欢的,也没一个不想剥她的皮的。

六月天的太阳出得火辣,知了叫得欢畅,而大树阴下的农家照旧沉寂空旷,似无风的水面,静得如一面镜子。而菊梅的水蛇腰,便让沉寂的农家刮起了一阵风,让行走在路上的人,也感觉来了一阵风,水面就不平静了。还不说她每摇动时,还要哼歌,嗓音也随身子的摆动发出相配的音符,那姿态是比樱桃还要妖艳,比樱桃味还酥甜。炎热沉寂的乡间小路上,因她这一摇摆,似乎增添了许多春意、凉意。慵懒的庄稼汉打着呵欠从竹床上起来,勤快纳着鞋底的农家妇,忙收起鞋底谨慎的望着门外。菊梅大摇大摆的打每家门前经过,擦着胭脂,抹着口红,扎着红丝绸锻子。菊梅其实不会打扮,胭脂没抹匀称,口红抹得太浓,红丝绸是小女孩子才扎的吧?她本白净的皮肤,厚厚的嘴唇,乌黑光亮的头发。由此一摇一摆的,还真没有几个男子抗得住。

四叔从前太忙,没时间顾及菊梅,四婶子死了,因着二婶子管着渡船上的钱,四叔总不三天两头的要到二婶子家一趟。由此两人很快就勾搭上了。

这村庄上的男子,没几个不同菊梅上床的,村上的女人也没有一个不怕她。只有二婶子不怕她。有次她亦这样摇摆的打二婶子门前经过,二婶子就将她劈胸一揪,打了起来。菊梅也不是个马虎的,也一把抓住二婶子的胸口,反扑过来,将二婶子的乳房隔着衣服咬了个洞。全队的人都来解交,只是解不开。后来四叔跑来了,才将她们拉开。

二婶子乌黑着脸,没掉一滴眼泪,把自己的乳房脱给众人看,二婶子的乳房挺紧凑的,很好看。人们见了,都骂菊梅这烂婆娘缺德,哪里不好咬,要咬人家的乳房?真不是个好东西,骚货。

四叔见着二婶子胸前模样,脸也乌黑的。从此就与菊梅了断了关系,路上遇见,也不说话打招呼,不认识一般。

菊梅虽然风骚,但人勤快,家里做着高楼,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整齐。菜园里也是大白菜小萝卜一样不缺。说来也怪,菊梅的菜园就跟她身子一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每个路过她菜园的人,都忍不住站一会。顺便也把菜园的瓜果什么的摘一个来吃。菊梅在这方面从不小气,谁路过,只要想吃,没有吃不上的。有的男子就这样一搭一吃的,吃到她床上去了。

菊梅跟过许多男人,大多在田野路边大树下。人家男人的老婆撕破她裤裆的都有,可她却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更为胆大。在自个房间开了张大花床,铺上了红色丝织被单,房间空阔亮堂,一年四季风就往里吹。年轻力壮的男人没有一个不被那花被单与床垫吸引。但谁都知道菊梅不只睡过他一个。

金兰为什么投河自杀,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菊梅可是比她大了十岁,她男人怎么要去找她呢?金兰就是投河自杀,又未必想得通!

即使这样,素日,菊梅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淫荡气色。我们姐妹小时候还很喜欢她,只要她打门前经过,总会感觉村子突然间年轻了许多。很坦然的说,她是不同于村子的颜色。有一股灼热奔放原始的欲。她那丝织包裹花妖似的身子里,显示出一种原始饥渴的力。让人看见,心生吝惜。这苦闷沉寂的村子,还有菊梅这般精心打扮施展欲望的女人,真是令人感动。她是在用心享受生活。因为村子除此之外,对女人来说,似乎不再有别的享受了。也只有她这个不同的女子,还想享受这种男欢女爱,而并非仅仅家庭琐事与田间劳动。

她的男人就是个武大郎,三寸钉。菊梅初嫁时也不见得多妩媚,又矮又瘦,家庭条件非常差,可是有些营养不良。不想嫁过来后,倒长高了很多,有了股妩媚。菊梅很久就与武大郎分房睡了。但武大郎只是个头矮,做事还是把手。加以菊梅划算好,家庭情况在队里也算是数得着的好人家。不管是不是武大郎的种,她还生了一儿一女,儿女双全。所以,无论菊梅与别的男人如何风流快活,人家总是抓不着把柄。无论家里的女人如何吵闹,也没人忍得过三天,就又去找她了。

时间久了,菊梅在村上就有了个臭名声。这是二婶子要打她的原因。二婶子说:“这种烂货,我见一次,打一次,别是坏了地方上风气。”大家也说二婶子打得好,这样的烂货怎么生在我们队里?自从二婶子打了她后,她倒是收敛了些。

祖母也非常不喜欢菊梅。但她却会讨祖母喜欢,农闲下雨时,她总跑到祖母家帮着纳鞋底,帮龙龙虎虎缝补衣服,那情形似乎有些母性的温存。她心底是真的同情四叔。四婶子死后,她还说过这样一段经典的话:“刘妖儿真是傻,像园丘的那样男人哪里去寻啊,她是遇到了,不晓得珍惜,没哪个福分,看我家那武大郎,我不是要死一百回么?”